君兮随夏远回到中堂时,前来道贺的朝臣已经入席列座。
“今日虽是老夫生诞,但不过是家宴而已,老夫在这谢各位赏脸,略备薄酒答谢,诸位同僚莫要嫌弃,老夫先干为敬。”夏远说着举杯饮尽杯中酒,“那……现在便开席吧。”夏远放下空樽,轻拍了拍手,叩掌之声清脆响亮。
声落,一列列宫装婢女端着食盘缓步进了来,丝竹声起。
“恭祝侯爷南山之寿身体康健。”
“恭祝侯爷乐此悠悠纵享天伦。”
一时恭维声四起,夏远站在位首高举金樽言笑晏晏。
“太平公主驾到~”
突然门外响起太监奸细的声音,极透穿具力的嗓音穿透层层屋脊传进来悠悠回荡,丝竹声戛然而止。
声音未尽,一团花花绿绿的人影已蹦蹦跳跳奔射进来,金靴站定,头上戴着的七钗八环却止不住的剧烈摇晃撞的叮当作响。
“呀,都吃上了。”李令月看着已动了筷的众人,脸一皱,嘴一撇,苦兮兮的看向夏远,“我来晚啦。”
夏远在听到高宣之声时便已站起身来了,忙迎过去脸上挤了个笑出来,“公主亲驾,老夫惶恐。来人,加椅……”
“慢着。”李令月笑嘻嘻的听着,忽的抬手止了夏远的声音,“本宫今儿不光是来蹭饭的。”李令月嘴唇微抿,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一眨,脖子一横手往后一伸,小巧玉润的手指呈半弧状擎在肩上。
看着高扬下巴抬头挺胸摆着傲气造型的公主,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夏远的嘴角抽了一抽。
等了片刻,只有身后空荡荡的空气拂上指尖,李令月得意洋洋的面色一变。翘着的下颌往下一压扭头一瞥,见身后空荡荡没半个人影儿,面色略有些尴尬。
只见她唰的收回手,靴尖一转两步又蹿出门去。门外则响起了她咋呼呼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愤的呵斥,“你们磨蹭什么呢?快点儿!”
众人探头往外瞧了瞧,却见一众丫鬟奴才埋着头提着衣裙脚步匆匆正往这边跑。
李令月唤了几声,转身往堂中一站,手往后一伸,定定又拗了个造型。
身后还喘着粗气的随侍太监忙双手奉上一明黄卷轴。
“咳咳。”李令月素指扣上明黄卷轴,介有其事的清了清嗓,故作深沉的压着嗓子朗声高宣,“夏远听旨~”
在场之人闻声连忙起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李令月高扬着下巴,很满意他们的表现,大手一开。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夏卿卫守都津功勋无量。寿诞今逢,朕心相念,特赐白晶玉珠一串,如意两柄,上等梓尖儿一斛,苏绸十匹,黄金百两,以示朕心。钦此~”李令月念到最后还故意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儿。
“微臣谢陛下隆恩,谢公主特宣。”夏远忙叩拜谢恩。
李令月笑意盈盈的把圣旨交到夏远手里,“侯爷请起吧,寿诞吉祥。”
夏远拂拂衣袖站起身来,“谢公主吉言……”
“你……你你你你……”李令月眼睛突然一瞪,猛的抬手指向身前刚刚起身的众人,“你叫什么来着?君兮!对,君兮,你怎么也在这!”李令月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夏远僵站在那里,脸色铁青。
君兮闻言一惊,忙站起身来,微微鞠礼,“臣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你知不知道人家想死你了。”李令月两步凑到了君兮身边,娇俏的小脸上满是欣喜,“听说三公案是你破的?三天就破了,天呐你怎么这么厉害,你都做了什么?能不能教教我?”
李令月紧紧抓着君兮的手臂,好像她随时会跑一样。君兮抬头无奈的瞥了一眼夏远,却见夏远也正一脸尴尬的瞧着她。
“公主,此乃夏侯爷的寿宴,说这些事不太好吧。”君兮轻声道。
“没事儿,侯爷大度,不会计较的,是不是侯爷?”李令月柳眉一挑,扬声问。
“呵,公主开心就好。”夏远僵着脸应和一声。
“你看。”李令月笑嘻嘻的看着君兮,“你快告诉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君兮忽然觉得头有点痛。
李令月直接抢了旁边户部员外郎的位置坐到了君兮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三公遇害到风府破案,讲的细致入微甚至比君兮知道的还要详上几分。中间除了夏远作为主人来敬了她一杯酒外,再没人过来打扰过。李令月口若悬河,讲的滔滔不绝。
她是武后和李治的小女,素来娇宠惯了,养了跋扈的性子,君兮虽然心烦却也不得不应和着。
所以接下来的宴席,君兮除了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夏远的样子,明显李令月的到来是他也没想到的,自打李令月进了门来,夏远脸上的笑意就变成了刀刻的假笑,甚至假笑都有些挤不出来了。
因为李令月的到来,众人也都拘谨了起来,席宴摆了不过两个时辰便撤了。接着的是一台戏。
都城里很多王府摆宴都爱请戏班子唱上几出,就好比过年放烟花,不过图个乐呵。
为了烘托气氛,夏远特地用黑布搭了暗棚,只台上亮着灯,前来贺寿的众人都坐在台下的阴影里。
“锵锵~”敲打乐起,台上细嗓亮,小曲儿和着戏腔细调,咿咿呀呀便唱了起来。
今儿这一出唱的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民女十年织补资贫家子弟十年寒窗苦读,幸得金榜题名,却遇冒名顶替,百般周折终正名,辗转还乡迎娶娇娥,双双出门去,却被猎人一箭伤了性命。
“高举妾身杯中酒,愿君来世再相逢~”台上红妆女子嘤嘤啼泣,哀婉扑向身前倒地男子。
“将军觉得这女子可会殉情?”坐在君兮身旁的夏戚沐缓声问道。
“今日是侯爷寿诞,既是喜宴,总不会是悲剧吧。”君兮淡淡道。
“哈哈。”夏戚沐大笑一声,“在下归都不过月余,将军之智却早有耳闻,如今看来倒是名不虚传,在下钦佩。对了,九月伊始,在下在洛河上筹办了个诗会,不知将军可愿赏脸?”
“公子谬赞,本将有公事在身,怕是不得空。”君兮浅笑婉拒。
夏戚沐闻言轻笑两声,“将军繁忙,是在下唐突了。”
君兮浅笑不答,目光转向台上。
此时台上已至下幕,就在女子举起毒酒之时,台上看似已死的男子一口气喘了上来,女子登时扔了毒酒,破涕为笑,此时二人正相拥在一起。
看着大圆满的一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君兮却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那边男子已携女子归家见母,亲娶在即。耳边咿呀的戏曲还在唱着,君兮眸子一凛终于想到了哪里不对劲。
这观曲的位置是按方才宴席排位所坐,李令月占了户部员外郎的位置,就坐在她身边,这半晌她怎的如此安静,竟未听到半点动静。
因这是现排布的座椅,为了方便饮茶,座椅之间还摆了矮几,挨着的人之间也有着半臂左右的距离。
台下昏暗,难能视物,君兮微微侧首,却见一旁坐着的人儿歪在一边儿轻靠着扶手,像是睡着了。
君兮心下稍安,随即眉头微皱。
“公主?”君兮轻唤了声。
旁边倚着的人没动,君兮抬手碰了她一下,然而触手湿淋淋粘稠发冷,君兮心中一惊。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