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却猜得到。
二十一年沉寂隐没,仍然记得风家之仇,只因旧邸被毁不惜斩杀一品重臣显现行踪的,只有那人。
刑场之上,风家宗族俱在,唯独少了那人,那个因与夫人投缘入府待产的姑娘。
她的产期与夫人相近。
那一刻,他隐隐觉得那刑场之上被摔死的孩子并不是将军之子,将军遗孤尚在人世。
因此当得知皇上将此案交给了宫澧时,他恐慌难安。
他无法与将军遗孤取得联系,却深知宫澧为人怪厉狠辣,手段非常,生怕他查到风家后人身上,故而夜探国公府,潜入君兮房中,透了口风与她,不想她竟不曾上当,翌日清早便同宫澧驱车去了周府。
他惧恐夜长梦多,便逼迫行了乱伦之举意欲逃跑的柳如烟回了府去,意图将嫌疑引到穆宗身上,不成想当天穆宗却遇害了。
宫澧对此案追查的越来越紧,实在无奈,他选择了下下策。
当天下午他设计调开了巡防营,于街井劫了宫澧的马车。他本意不在取人性命,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拖过三天,此案便会交由他人调查,只要主事的人不是宫澧,他都能处理。
所以他劫了人之后便把他们推下了悬崖,他知道那崖下就是奔流大河,他二人不过遭点罪,死不了。
本以为此事已结,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宫澧竟又回到了府中。而他,则被皇上派去保护太平公主。
那日看到沈拓请见宫澧,他心里十分没底,所以李令月闹着要进国公府时他当即现了身。
他本想借着公主的名义入得国公府以探得消息,不想宫澧突然现身,他的言行透着凌厉。分明已经怀疑到他了。
但他无法做到看着风家后人落入皇上手里而坐以待毙,所以当夜他冒险潜入国公府意欲杀了她,那个一直追随宫澧左右查案的女人。
他轻功非常,然而国公府隐卫众多,第一次夜探国公府未被发觉已是不易,二探国公府,他怕是有去无回,但他仍然去了。风家已经没了,如今最后一点希望不能断,哪怕丢了性命他也要阻止他们。
他不知道那时候竹楼小榭四周早已埋伏了无数暗卫,只待君兮号令一出,他插翅难飞。
宫澧对他动了杀心。
伏于暗处,他看到她卧于榻上,摆弄着手里的八角盒苦苦无果却在无意间碰落打开了盒子。
她发现了他。
她给他看了那封信,那封与众不同的信。
她说,这就是真相。
勾结后宫行刺君上,他苦苦追寻二十一年的真相,竟是这样的真相!
那一刻,他似乎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她问他,还要杀她吗?
她问他,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风家已殁,即便是行刺君上的大罪,惩罚也已经够重了,风家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在他们心中,将军是被奸人所害征战沙场戎马半生的铁骨英雄,突然一天,被人告知他是罪有应得的,他一个外人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被仇恨充斥了二十三年的将军遗孤?
他不敢想象那人知道真相会怎样。他唯一期冀的不过是留风家一点香火,而已。
她说,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风府祠堂,当着百官的面,她把桩桩件件凶案的疑点解开。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抖出将军勾结后宫谋逆之事竟还翻了风家通贼叛国逆案。
将军是卫国忠将,之前是,现在是,之后也一直都会是。
足矣。
“之前我并不知道你还活着。”扶风转头看着风离,露出了一丝笑颜。“万幸,你还活着。”
那个秘密,便一直隐瞒下去吧,扶风看着坐在眼前女子,心中暗道。
“我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竟还有惦念当年之事的人。”风离笑了笑缓缓开口,“当日枚姨与娘亲先后诞下一子一女,又逢父亲归朝,府里上下一派喜气。”
明黄灯影晃动,青纱帐里,她卧在榻上怀抱稚子,只觉得三生有幸,自己不过贱籍奴役,何德何能得夫人如此厚待,不仅除了自己的奴籍,还留自己在府中生产。
看着怀里熟睡稚子,她嘴角难掩笑意,轻轻的剪下稚子头上须发一撮放进绣着花的锦袋里,贴心口收着,心里满满的幸福满足。
突然,房门被大力撞了开,带入夜风微凉。
是夫人。
夫人裸足于地,发髻散乱,只着了中衣,她大惊搀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夫人惨白了脸,叫她赶紧走。
她不解,问发生了什么。
然而不待夫人答话,她便知道了。
她听到了,她听到了水盆坠地丫鬟们的哭喊尖叫声,她听到了官兵的打砸怒骂声。
夜半时分,官兵闯府,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猜到了几分。
出事了。
她脑海中蹦出三个字,有如天崩。
她看着眼前刚刚生产不足半日的夫人,衣衫不整裸足相奔只为让她得以脱身的夫人。
她不是府中人,夫人知道,她也知道。
天涯海角,夫人躲不掉,她却逃的脱,因为她不在府籍,只要她躲得过今夜出得了府,他日谁人都不能奈她何。
她笑了。
她笑着把怀中幼子交到夫人手中,跑了出去。
夫人寝房与她的卧房相邻,榻上,婴孩已睡熟。
匆忙之中,她取过墙上挂着的弯刀揣进怀中,一把抱起孩子躲进了暗道。
那日阳光明媚下,二人房中叙话,夫人曾笑对她言,建府之初房中曾修一暗室与城外相连,夫人本不愿,将军却说总要为自己留条生路。
没想到,如今这生路留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