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郡主?”
观星台内,小赵博士唤了柳离好几声,却也没得到回应,不由得回身看她, 却发现柳离眼皮耷拉着, 无精打采的, 原本白白净净的脸上多了黑眼圈的痕迹。
“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小赵博士连忙把柳离带到一边坐下, 郡主殿下金枝玉叶的, 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
“无妨。”柳离困倦地皱起了眉, 轻轻摇头,“只是昨晚没睡好,博士容我先坐一下……”
话音一顿, 便是控制不住的一阵晕眩。
现下刚过午时,碧空如洗, 她的余光瞥到外头风景的那一瞬间,便被那亮得发白的颜色刺得头一痛。
“殿下!”小赵博士见此吓坏了,急忙叫了旁的女官过来扶她下去,“你们几个扶殿下回去休息, 去传太医过来。”
凭柳离此时的状态,确实也支撑不下去了, 便朝小赵大人微微点了头, 在女官们的搀扶之下, 走下了观星台。
她已经整整五天没睡好了, 或者说, 压根就没怎么睡。
每晚, 柳离在梦里都会经历相同的事——坠入深渊, 落入花园,遇到小九,瞥见数字。
她还是没能认出数字的全貌,只能凭借大概的形状依稀辨认出,那串数字的中间夹杂了一两个冒号。
既然写成了这么特别的形式,不难猜到,这是在表示时间,再结合系统所透露的信息,答案便跃然纸上。
这是离开的倒计时。
可她根本就看不清那到底是几啊!
柳离每每从梦中醒来,第一时间就会下床找纸笔,试图将梦里模糊的影子画出来,但都无济于事。
偏生宁子笙还不在。
就在柳离察觉不对的第二日,她便离京办事,要过上好几天才能回来。
具体是去做什么,柳离也不清楚,只晓得是与今年的秋闱有关,所有涉事人等须得保密,信也传不过去,只能等人回来。
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偏偏去的是宁子笙。
不知何时离开的恐惧笼罩着柳离,就连身体也连带着出现了异常的反应。但具体是哪儿,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像是整片灵魂被强行压缩到了这具身体里,想要挣扎着逃出来。
好疼。
柳离半阖着眼睛,伸出手让太医诊脉。
这位太医已年过半百,轻探她的脉息,沉吟半晌,方收了手:“老臣瞧着,郡主身体康健得很,不知……?”
柳离知道这不是古代医学能解决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期望,向太医描述了自己的症状,没敢说得太详细,生怕被当成“邪物上身”。
“梦魇频繁?”太医也摸不着头脑,可从诊脉的结果看来,她身体很好,只得先给柳离开了副方子,“郡主可是忧思过多?先吃吃看这安神的药,看有无作用。”
“多谢大人。”
*
司天台那边自然不会不允柳离回去休息,痛快地准了她休沐,这段时间不必过来了。
几位侍女也担心得紧,每天的药都没落下,直到看着柳离服下才放心。
不得不说,太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柳离吃了药,身体上的不适不说一扫而空,倒也去了大半。
直到当晚她再次进入了梦中。
这一次,她总算看到了第一个数字的半边,即便只是昙花一现,那模样却也牢牢烙印在了她脑中。
柳离起来的时候满身冷汗,艰难地唤了侍女的名字:“欲儿,欲儿。”
“郡主。”守夜的欲儿闻言,赶忙从外间进来,看着柳离的脸色苍白,急忙扶住她,却只觉触到了一片冰凉,“您怎么了?”
“别管这个,我要纸笔。”柳离低声说,她自然知道自己此时的体温有多低,甚至能感受到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快。”
欲儿端来笔墨纸砚,柳离潦草地用笔尖划过宣纸,勾勒出脑海中的画面。
她只看到了右半边。上边儿有一道看不出走向的笔画,下边儿似乎有个圈儿……
当成阿拉伯数字来看,应该是5或者6,区别不大,就当做是5吧。
五什么?五天还是五小时?不管如何,都迫在眉睫了。
欲儿看着柳离阴晴不定的神色,小心地问:“您又梦魇了?要不再给您传太医?”
“不必了。”柳离摆手,“你也不用守夜了,回去睡吧。”
系统是把她送过来的载体,若是五个小时以后就要制裁她,那她无计可施,只能乖乖等死。
若是五天,那还稍微有些时间来思考,毕竟有天命之女在旁,气运加深,说不定就有法子躲过去。
可宁子笙恰好就是在五日以后才归京。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这样不见了,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柳离压根就敢不想去想。
那天小九头一次红着眼睛,对她说出“我很害怕”几个字的画面,仍是历历在目。
那时她明明向她发过誓,说自己不会丢下她。
每一个字全都是她亲自说出口的,这才过了多久,就…她不能就这样不告而别,让小九失望。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她这样无助地想着,泄力地跌坐回榻上。
“系统,你出来跟我说清楚!”
她这样呼唤着系统,可对话的功能早已经消失,只有冷冰冰的自动回答一遍遍显示在眼前。
“【系统提示】由于您的剩余在线时长不足,系统部分功能已关闭,祝您过得愉快。”
真讽刺。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如何能愉快得起来。
柳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管怎样,她不能就此放弃,至少先使尽各种方法再说。
翌日,她便去吏部求见了吴大人。
“郡主,您这不是在为难微臣么?”吴大人颇为不解地捋了捋胡子,“与秋闱相关的事一向都是保密得不能再保密的,微臣怎能告诉您他们去了哪儿呢?至于送信……您的信都送不过去,换了微臣更没辙呀。再说,九殿下最迟不过五日便回了,您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呀?”
说来说去,一无所获。
而后,她还去碧玉殿寻了小瑞。
小瑞挠挠头,努力回想着:“我确实可以让平时养的信鸽飞过去,但殿下没跟我说过她所去之地的确切位置。况且,这信鸽需要训练几番才能找准,现下这么突然,恐怕是不成。”
看柳离怅然若失的模样,小瑞安慰道:“郡主若是有急事,不如自己亲自出城,说不定还快点。”
“……不行。”柳离挫败地低下头。
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出入都需要公文,对于不同的人,要求也不同。“谓驿使验符券,传送据递牒,军防、丁夫有总历。”【注1】
这些公文都是要由上头发下来才能有的,不说柳离弄不到;就算能弄到,她也根本不知道宁子笙在哪,问来问去,都只有一句——
“不得泄露”。
*
伊洛城中,几位官员好不容易忙完了所有的事,临行之前,一起在热闹非凡的市集上转一转。
他们身着便服,穿梭其中,谈笑风生。
“钱老弟所作的诗真是不错啊,尤其是那句……”
“高兄谬赞了,小弟不比高兄高才。”
这几人来来往往地互相恭维着,宁子笙耳朵几乎都要听起茧子来。
在外面办事,自然不讲究那些穿着打扮。她今儿没梳繁冗的发髻,只是将头发一股脑地盘在脑后,再用绑带缠了一圈,倒也不失清爽。
这种发式虽不属于特定的某个性别,但寻常,还是男子梳得多,因此这一路上,宁子笙都被过路的女子当成清俊小生,收到了许多秋波暗送。
她却看都没看一眼。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停在了他面前,声音清脆:“我家小姐现在茶楼二楼,若这位公子有意,可上去一叙。”
她说着,将一块小帕子递了过去。
赠帕即为示爱,这一点,宁子笙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明白了。
折扇一开,将半张脸挡在了扇后,掩住了回忆起十二岁的那些事时,微微翘起的唇角。
“抱歉。”
短短两个字,意思已经很明显,丫鬟听后也识趣地离开,没多纠缠。
几位大人站在旁边,都赞叹不已:“沿路的姑娘家看您看得目不转睛,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也不怪她们,九小姐着实生得好。”
这是在外面,故而没叫“殿下”,改叫“小姐”。
“……几位过誉了。”
“没过誉,没过誉。”那位钱大人不禁回忆起往昔,“想当年我中状元时,被圣上赐了骑马游街,也吸引了不少姑娘。结果她们一看到我的脸,就全都跑了。”
众人忍俊不禁。
再转个向,便走到了伊洛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门口。它的美名传得甚远,就连西京中人也曾听闻一二。
宁子笙示意他们稍微等待自己一会儿,转头便独自走了进去。
“宁小姐。”伙计前来相迎,立即认出了她,“倒也巧得很,我们刚做好,您便来取了。”
“劳烦。”宁子笙微微颔首。
小叶紫檀木所做的盒子被小心地放在了眼前,里面有纱垫着底,盛着几样配套的首饰。
玉簪,玉钗,玉梳,玉步摇。
“不得不说,您眼光是真好。”验货无误后,伙计净了手,扯了新的绫布将它包起来,“我们店里的师傅按照您的要求做出来时,都被成品美得吓了一跳呢。”
宁子笙礼貌地接了过来:“多谢。”
这伙计话挺多,还顺嘴问了一句:“您特地挑了并蒂花的样式,是要送谁啊?难道……给心上人?”
她闻言,眼里忽而露出些许笑意。
相思树上双栖翼,连理枝头并蒂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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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律疏议》
*注2:宋·石孝友《鹧鸪天》:相思树上双栖翼,连理枝头并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