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那天, 司天台整日向上苍跪拜祈祷,求赐本朝在新的一年顺风顺水,繁荣昌盛。
柳离作为司天台的一员,自然也得参与其中。
现下正是子时,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不仅没有点灯, 而且无星无月。
乌云密布, 没多久便下起了毛毛雨, 无端有些阴森。
柳离纵然提前垫了东西,让她不至于被坚硬的地面硌得很痛, 可膝盖仍是感到一阵麻木。
她是郡主,身份比司天台其他人都高一等,所以得了些特殊待遇。
包括博士在内的众人都跪伏于露天的石台上, 就在观星台正下方。而高高的观星台里,唯有柳离一人, 靠里侧有一小片屋檐,让她不至于像他们一样淋雨。
深夜独自在这里,虽然很让人害怕,但总归也没人盯着她的姿势是否端正。
于是柳离挪动麻木的腿, 大胆地调整了姿势,歪歪斜斜地靠着观星台的墙壁, 半跪半坐着。
大寒是宁子笙的生辰, 她却要在冰冷的观星台上呆一整天, 不能进食, 甚至不能出恭。
生活不易, 淳宁叹气。
柳离闭上眼睛, 想稍微小睡一会儿, 思绪却忍不住又飘到宁子笙身上去。
她现在在干嘛呢?是不是在和楚采女一同吃长寿面?小瑞炫耀了许久厨艺,自己还一次都没尝过,不知道结束之后,还能不能剩下一口……
“【系统】请你善待单身系统(艹皿艹)。”
“你不是挺想撮合我们俩的么。”柳离看着系统无能狂怒,有点想笑,“现在怎么还别扭起来了。”
“【系统】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柳离不再理会它,哼。
那晚……咳,之后,许是因为一同经历了那些,两人仿佛一瞬间多了许多默契,只消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论吏部有多忙,宁子笙从未向柳离抱怨过只言片语,只会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偶尔投喂几块点心,偶尔用墙角长出的小草编一只小动物,拿到面前,逗她开心。
或者——偶尔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一起,然后总会有一个人率先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朝对方靠近。
那时的宁子笙表面看着很冷静,其实也会紧张。柳离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啵了她脸蛋一口,而后明显看到她耳朵红了。
那反应犹如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柳离心中的湖里,漾起朵朵涟漪。
可惜现在,一睁眼就是黑漆漆的夜空,离仪式结束还有十几个时辰。柳离扁了扁嘴,靠着墙壁继续睡。
上天像是偏不允她偷懒,没过多久,毛毛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砸得顶上声声作响,如无数珠子坠在瓷盘上,吵得她无法入眠。
柳离缩在角落里,又开始数宁子笙了。
一只宁子笙,两只宁子笙,三只宁子笙……
“九十九只宁子笙……”
脑海内,无数只可爱的幼崽宁子笙已经堆成了一团,随后,她听到了一声:
“一百。”
柳离骤然睁眼,还以为自己在雨声中幻听了。抬眸的那刻,熟悉的面庞赫然眼前,可不就是方才被数的那人。
观星台的小门本来是锁着的,此刻却开了好大一条缝。宁子笙披了玄色的斗篷,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收了纸伞,手上晃荡着一串钥匙。
“你怎么来了?”
雨水积了满地,不过好在观星台在建设时有做基础的排水处理,倒也留下了檐下这一小片干爽的地方。
柳离忙将宁子笙拉过来,以防她沾着水。
“来找你。”
“那还用说。”柳离小声道,“怎么弄到钥匙的呀?”
连她都不知道在谁手上。
“偷的。”
宁子笙和柳离挤在一起,肩靠着肩。身处观星台上,倒是赏月赏星的好时机,可惜此刻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黑暗中交握的手。
“生辰快乐。”柳离说,“你在屋里待着多好,跑到这儿跟我一起受罪干嘛。”
“……你说呢。”
宁子笙似乎没有不擅长做的事,唯独在说那些腻歪的话时,总会不自然地避开柳离的目光,然后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可柳离不依。
“说嘛,是不是想我了。”她的头顶蹭了蹭宁子笙的左边脸颊。
雨哗啦哗啦地下,别的声音都令人听不真切,可柳离还是听到了宁子笙说:
“……嗯。”
她得了肯定的回答,喜笑颜开:“我也想你。”
在这一方面,柳离倒是比宁子笙大胆一些,虽然还是伴随着胆怯,但至少敢将话说出来。
不像宁子笙,只会在心头绕一圈儿,随后严严实实地藏在肚子里。即便想得再多,口头上永远只有寥寥几个字。
有了小九殿下在身边,柳离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直接将人当成了自己的人肉靠枕:“你要陪我呆多久呀?”
天亮了,是不是就得去吏部了,也就是说,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宁子笙就得离开。
“我告假了。”
意思就是不走了。
“到时候下去,那些人看见你怎么办?”
从观星台的楼梯下去,便是其他人跪的位置。若是待到结束时再走,岂不是要被撞个正着。
宁子笙眼眸微动,柳离一时眉头抽了抽:“你不会是……又把所有人都打晕了?”
这可有几十上百号人呢,宁子笙也太生猛了吧?
“怎么可能。”宁子笙失笑,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你当底下那些人是诚心跪着?一个个都昏昏欲睡的,根本注意不到旁的动静,不然我又是怎么上来的。”
柳离点头:“那就好。”
宁子笙的肩窝靠起来很舒服,她明明很瘦,可就是感觉软乎乎的。
“咦。”她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你睫毛怎么这么长。”
“……你是第一次见我么。”
“以前哪儿有机会凑这么近观察呀。”柳离伸手去拨弄,只觉有趣极了,宁子笙只得眼睛眨都不眨,任凭她玩儿。
柳离玩儿过瘾了,又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感叹道:“好好的美女,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能和宁子笙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对于她的跳脱,宁子笙一开始还会无言以对,现在则已完全习惯了,甚至会用同样的话说回去,“好好的郡主,怎么就尚公主了。”
“是你尚郡主。”虽然谁尚谁没区别,但柳离打又打不过宁子笙,只能逞个口舌之快了,“知道吗小九儿?”
“……依你。”
柳离明明是有睡意的,却不知为何,一倚在她身旁,就精神得过了头,有说不完的话。
小九殿下也亦然。
忙了整日,她的精力其实并不算充沛,可和身边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就……
蠢蠢欲动得过了头。
温热的指尖顺着衣裳下摆滑入时,柳离还毫无察觉,仍是滔滔不绝地说着,只被那温度吓了一跳,随即茫然地看着宁子笙。
宁子笙没说话,可眼中深不见底的那抹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别闹。”柳离的手搭在她肩上,慌张得像是怕被发现什么秘密一般,赶忙让小九殿下停手,“这可是在外头。”
可蚍蜉撼树谈何易,她无法阻止宁子笙的行为。
很快,一切想要隐藏的东西都暴露在两人的认知中,让柳离失措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宁子笙抽出了手,唇角带了笑意:“口是心非,你……”
柳离怎能让她继续说下去,抬手就去捂她的嘴。
宁子笙没避开,顺从地闭上了嘴,只是瞥向观星台上不断积水的另一侧。
无需多言。
柳离明明——
就像石台的台面上,有些许不太平滑的凹陷处,盛着落下的雨滴,汩汩地流向旁边的排水道一样。
早就湿透了,不是吗。
只消宁子笙这看破所有的一眼,柳离就再无挣扎的力气,乖乖地贴着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又去到了同样的地方。
真狼狈啊,稍稍一触,即刻就软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看得到。”
在暗不见光的时候,宁子笙的声音就像蛊惑人心的银铃,安慰着她,让她失去了警惕,逐渐在深渊里沉沦。
柳离想要转身,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能为力,只能被迫背对着。
而嘴唇被修长的手指封住,那一刹那,跪坐在了宁子笙膝上。
“乖。”她听见宁子笙这么说。
雨声掩盖了所有能掩盖的一切,可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知道,身后的她也知道,她们全都知道,此刻有多不堪,有多失控,有多羞恼。
又有多令人兴奋。
檐外大雨,檐内小雨,大雨接小雨,绵绵无休。
柳离每次都会哭,这次也不例外。眼泪将宁子笙的手指浸湿的时候,一条干净的手帕覆上,将她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
“好了。”小九殿下如此这般哄着,将人好好拢在怀里,“别哭了。”
平时也不算娇气,怎的这般爱哭。
柳离闷闷道:“你倒是说得轻巧……”
还没说完,促狭的话随即落在耳畔:“明明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柳离懒得和她争辩了,双腿一软,直接再次将人当做人肉抱枕,靠了上去:“本郡主困了,特命九儿你来当枕头。”
郡主敢对公主摆架子,甚至使唤她,恐怕也仅此一人了。
宁子笙细细将自己的手也擦干净了,顿了一下,很配合地说了下去:
“睡吧,郡主殿下。”
这回,柳离再没嫌弃外头的风雨飘摇,而是安心入睡了。
因为她的身旁,有了专属的温暖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