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杀谁呢?他舍不得动楚玉薇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宁子虚这个仙尊,更连楚婉滢一片衣服角也沾不上。
正在这时候,花眠从他面前经过。花眠冷冷看了楚玉薇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讥讽之词。她虽然比较凶悍,可楚婉滢的话终究能听进去几分。所以花眠将准备开的嘲讽憋了回去,只斜斜一瞥,眼角眉梢尽数是不屑之色,旋即扬长而去。
那样子的眼神,便深深的烙印在贺兰青的心里,让他内心的杀意顿时也是有了一个落脚的皈依之处。
楚玉薇犹自心虚恍惚,并没察觉到贺兰青的异样。
宁子虚之前给贺兰青洗白,编排了之前花眠便曾与楚玉薇发生冲突。
其实没有,那时候花眠虽然路过无妄城稍作歇息,可满心都是楚婉滢的生死,哪里有什么心情干起老本行打小三。
那一日,那一刻,还是贺兰青第一次近距离瞧见花眠,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花眠鼻孔朝天,那样子看人,自大狂傲,十分看不起人的样子。而且她还是楚婉滢的心腹婢女,头牌走狗。
他杀木芙蓉,是因为木芙蓉要坏楚玉薇名声。他杀丁柔,是因为丁柔出语讽刺。最后到了花眠,居然是区区一个眼神罢了。
一个人爱上了嗜血的滋味,一开始的理由已然并不是很重要。
他实在不该那样子的不冷静,做出这样儿的糊涂事。
花眠已然结丹且开两识,这女人实是凶悍,纵然自己暗算在前,居然也是负隅顽抗。倒是让她,惹出老大的动静。
玉薇姐姐看见了,而后无妄城的弟子也赶过来。
本来他围观现场后,准备在魁都之人验尸之前溜之大吉的。可偏生楚婉滢那个女人,居然寻出半个残铃,使得他当场被擒,再无法脱身。
贺兰青是后悔,却是后悔自己不够冷静,后悔活没做得干净,后悔自己居然让人抓住不能脱身。如若从来一次,他反省的绝不会是那嗜血之性。
他的脚好似灌了铅已然动不得了,也实不想再迈出步子。只不过押送他的魁都修士却没什么体恤之心,铁链扯动,贺兰青身躯轻轻一晃,险些被扯着栽倒。
饶是如此,贺兰青也不觉颇为狼狈。他听着耳边押送自己的魁都修士凉丝丝的嗓音:“事已至此,走吧。”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却掩不住对贺兰青的嫌恶。
“就是这个小畜生,四处杀人,跟他亲娘一样。”
“早知道,当年这个孽障,也一刀抹去了事。”
他听着这么些个嫌恶言语,四面八方,铺面而来。然而这繁杂吵嚷的声音里,却也是掩不住一声饱含担切的娇柔轻呼!
是,玉薇姐姐?
贺兰青迫不及待的抬起头,入目一道清丽婀娜身影,双眸含愁,这般凝视自己。
昨个儿晚上,楚玉薇来见过他,也这般神色复杂瞧着自己,带着丝丝哀怨,带着恋恋不舍。
他想要潇洒一些,却也是掩不住心中慌乱恐惧,只勉强笑了笑。
而楚玉薇,则觉得自己仿若已然站不稳当,泪水滚滚。
此刻,她如此送别,知晓必定是成为众矢之的,必被种种污言秽语诋毁。
可她,无悔。
楚婉滢到来时候,就正好将这遥遥相看泪眼的一幕窥在眼里。
贺兰青是杀人妖修之子,已然让人族修士十分厌恶,此刻楚玉薇现身相送,更增众人之怒。
围观群众已然升起一丝躁动,甚至有人想给楚玉薇一个教训。
今日诛杀妖孽,这小女修哭哭啼啼嚎丧,无疑是不顺民意,不给这些修士留脸。若不是此刻诸位修士界的大佬联袂而来,只怕还会生出什么乱子。
不过如今,修士界大能到此,这些修士个个也不敢造次,一时场面为之一静。
楚婉滢手指轻轻拂过了华丽的衣摆,侧头瞧瞧一旁的宁子虚。
想来宁子虚这位仙首,此刻心情自然也是糟糕透了。
看到楚玉薇瞬间,宁子虚确实倍感屈辱。他拍着胸口跟楚玉薇保证,以贺兰青的生死逼迫楚玉薇依顺自己,让楚玉薇留在自己身边。他在楚玉薇面前展露自己的魔力,展露身为玄府仙首的权势,教教楚玉薇何谓权力斗争。
可之前装的逼,就是现在打的脸,他到底没搞赢自己老婆。
宁子虚的脸都快被抽肿了。
他不但在楚玉薇面前丢脸,还在别人面前丢脸。他与魁都高层部分暗中勾结,有所往来,这些人是知晓自己要捞贺兰青的。可贺兰青是姬彩之子,姬彩是玄府修士的噩梦,更是人族修士的公敌。这个女妖死了不过十数年,仇恨还正是新鲜。贺兰青是姬彩之子,又伤人肢体,那么谁也不会人前讨骂,还为了这么个小杂种。
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作为仙首的尊严,都让楚婉滢啪啪啪,毫不留情打了个粉碎。用她那纤纤玉足,这样子狠狠踩踏在泥地里面。
此刻楚婉滢近在咫尺,犹自虚弱,沉静如水。宁子虚对她本不过是厌倦,此刻却忽而生出了一丝恨意。只要,他轻轻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这个女人粉身碎骨。
然而,他却不能这么动动手指头。此刻他在楚婉滢的身边,纵然不必做得深情款款,亦需和善亲切。
楚婉滢轻轻的侧过身,一张美丽的脸庞就如花朵儿般在宁子虚面前招摇。
“仙首,贺兰青身为姬彩之子,今日殒身于此,不知你怎样看?”
宁子虚温声:“其母行恶,玄府悯其子,却终究不能将他教化。我等修士,内修真元,外亦有德,决不可做出什么残害别人性命之事。贺兰青不以旧事为鉴,终究不过是咎由自取。”
他神态温文儒雅,神色惋惜里带着三分义愤,当真是一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来。
然而他指头却大力摩擦指关节,恶狠狠的想,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这个她,自然也是楚婉滢。
他本来也不是非要杀楚婉滢不可,纵然要杀楚婉滢,也并不恼恨她。可是现在,他一定要杀楚婉滢,而且恨透了楚婉滢。
楚婉滢称赞他:“仙首所言,真是有道理,这样子明白是非的话,真是能振聋发聩。”
换做以前的楚婉滢,那个女郎是个直爽的人,绝不会这么故意恶心他。
女子婀娜的身影,轻盈顺着登上了高台,宛如一朵轻轻摇曳的牡丹花,又高贵又美丽。宁子虚温和凝视着那婀娜背影,心里却是在骂,这心机婊不过是样子摆得好看,哪有半分从前的高贵无私。
从今以后,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敌人,无妄城也是他的敌人。
宁清荷支持这个女儿,装聋作哑,任由楚婉滢调任无妄城资源。楚凌霜修为与名声日胜,已然在修花聚气,与他这半仙之境也不过稍稍逊色。楚凌霜这所谓君子极善搏名,连看着长大女徒求肯,也不愿意稍软心肠,将玉薇弃若敝履。如今楚凌霜那清正端方之名日盛,天下人皆知晓他乃是个君子,说出的话极有分量。
楚婉滢这个女人方才苏醒,千年聚魂,看来也不会安安分分当个仙首夫人,在无妄城富贵安乐。只怕宁清荷已然部署,让其回魁都争权,助楚婉滢得灵主之位。
无妄城,已然是他这位玄府仙首的心腹大患!
此刻楚婉滢也已然盈盈坐下来,她忽而觉得这一切变得十分的通透,原书的暗线也变得清晰明了。贺兰青之事,无妄城既然不顺宁子虚之意,忤逆他那位仙首尊严。那么宁子虚便斩杀了楚凌霜,使得楚婉滢声名尽毁,以全他仙首尊严。
楚婉滢的目光,如此逡巡,遥遥望向了斩仙台。
那斩仙台以异铁铸造,上铸九根铜柱,皆印镇魂经文,以镇这所杀凶徒恶魂。
贺兰青内丹初现,只不过尚未经过三淬三炼,那颗内丹还不成熟,离真正结丹修士尚有差距。
只不过以他年纪而言,已然是显得天资难得。可惜他不知珍惜,手段残忍,终究落得个这样子的下场。
要杀这等内丹初聚的修士,则需以玄钉定入心窍、丹田、颅内,灌入九天玄雷之劲。如此方才能毁其身躯,灭其神魂,死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碎魂。如此一来,任是什么邪法异术,也已然不可能让这个修士再活转过来。修士界妙法无穷,杀一个人,自然比杀一个普通人困难得多。
也许因为诛杀修士之刑太过于残忍,故而伴随岁月流逝,魁都近年来也很少判死了。
若非贺兰青连杀几人,手段恶劣,又是姬彩之子,只怕也是不会被判此刑。
贺兰青被按住跪下,此刻他微微恍惚,竟似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他发丝凌乱,胡乱落在了面前,掩住他恐惧凶狠的面色。他低低的垂头,瞧见摆在自己面前的三枚粗粗玄钉,皆有指头粗细。
一根刺丹田,他蓦然惨叫。
楚玉薇已然不忍去看,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记得贺兰青怕疼。
一枚入心,贺兰青似也麻木。
一枚入脑,贺兰青神识已封,再无知觉。
他额贴九天引雷玄符,阵法起,天雷引,瞬间灌起身躯,使其粉身碎骨神魂俱灭。
楚玉薇咚的一下,膝盖一软,就此跪在地上。
第030章
那是昨日里的事情,那时楚玉薇去探望贺兰青。
这个少年生命已然快到尽头,双眸蓄满了绝望。他被死死锁住,看到楚玉薇来时,便急切趴在了牢门前,死死攥紧了栏珊。他漆黑的瞳孔焕发幽幽光泽,看着自己的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你,你当真,做了那些事?”
楚玉薇只觉得一切好像一场梦,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觉得贺兰青很可怕。
这个少年杀了那么多人,用了那么残忍的手段。一时间,这个可亲的孩子,似乎也变得很陌生。
她本不愿意相信,可他们都说是贺兰青做的,自己身边的小弟弟,还是什么妖修之子。
良久,贺兰青方才开口:“是呀,玉薇姐姐,可无论我对别人怎么样,我都是,都是真心待你的。”
他面颊透出凶恶又恐惧的神气,可对着楚玉薇,却忽而显露出可怜,显得可怜巴巴的。
“我也不愿意对你说谎,这个时候,我更不愿意骗你。玉薇姐姐,可你知晓我小时候,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不错,那时候我娘犯下了血案,可是,可是她也已经死了。那些名门正派,正人君子,是怎么待我的?他们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我这个妖修之子上。小时候,我娘死了,爹也整日里喝酒,没人疼我,理会我。”
“我天天都被人打的。”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了唇角的伤。
楚玉薇终于禁不住走过去,紧紧攥紧了贺兰青的手:“这些魁都修士,他们,他们私底下对你,对你用刑?”
贺兰青微笑:“似我这样子的邪魔外道,那些正人君子用什么手段,自然也是应该的。可是,姐姐你还理我,肯爱我,我也是,很欢喜,很高兴的。”
有那么一瞬间,楚玉薇也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她一颗柔软的心,终于被那种一心一意依赖的强烈感情拉扯住。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拽去哪里,是拽去黑暗里?
“小时候,我被人打了,回去一个字也不说,只能一个人忍着伤回去。”
楚玉薇伸出手,轻轻抚摸过这张伤痕累累的年轻脸颊:“你小时候,就是这么倔。你爹爹呢,他也,不理会?”
“他都废了,大约害死我娘心虚吧,整日里喝酒,喝醉就叫齐叔叔,叫任彩芝,就是没叫过我娘。别人说什么,他都信,瞧也不瞧我一眼。我就算真的在他面前哭,也是没有用的。后来,有一天,我靠自己打赢了,人家长辈还反要为那些小畜生讨回公道。人家一开口,他就动手打我,往死里打。连寻我不是的小畜生长辈们,都被他吓住了。”
“他,真的想要我死的。你没瞧见他看我眼神,十分的厌恶,十分凶狠。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耻辱。等那些人都走了,我躺在地上起不来,他也这么样子瞧着我,拿出了剑比在我的咽喉。说什么,年纪轻轻,如此凶狠,是否跟你娘一样。他都疯了,什么玄府第一美男子,早便神志不清。”
楚玉薇不知说什么好,轻轻捧着这么张俊秀憔悴的脸蛋。
世上人皆知他凶残嗜血,谁又知晓这个孩子曾经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他们都怕他、避他,不懂他。哪里知晓,贺兰青那令人惋惜的童年。
她的母爱,如池水般的泛开。至于别的,已然挤出她善良的心,无瑕再思了。
“那你爹爹,也,也不是真的要杀你,对不对?”
楚玉薇只盼贺兰青一生,没真的那么苦。
她只盼有谁,能给这个脆弱孩子,给予一点小小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