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最知道小姐的脾气,她从小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比眼门前想要的更重要,哪怕心心念念想了好久,只要突然被别的事勾去了心思,她立刻就能抛下。而这么多年唯一没抛下的,就是对四阿哥的情愫。
刚过门那会儿的委屈,似乎也完全忘了,首先是王爷疼她,虽然看得出王爷那是对福晋完全不同的情分,可王爷疼她宠她,没有什么不遂她心愿的,她就心满意足,什么都好了。再有刚开始不知如何与福晋等人相处,在德妃娘娘面前也不讨巧,可上回王府被袭击,她勇敢地护着琳格格,一时扬名在外,皇室上下无人不称赞。
德妃娘娘更是几次三番提起来,连生辰都记得,特地赏银丝寿面,东西不值几个钱,却是娘娘的看重。这几年下来,小姐总算在王府里混出个模样了。可境遇是好了,旁人也看出她是个好人了,但自身气质和脾气丝毫没改,耿氏从小看着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小姐根本没改变。
“琳格格最近都不吃饭呢,我听她院子里的人说,就早晨陪着福晋吃几口,中午就喝几口汤,晚上连筷子都不碰一下的。”融芳稀奇地说着,摸着自己的腰肢说,“她一定是觉得自己胖了,王爷会不喜欢。”
耿氏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遮了遮,她肚子上松了的皮肉还没收回去,也不晓得几时能回到从前的模样,小姐的担忧并没错,可也不该为了这个不要孩子,她心里一激灵,见四下无人,悄声问:“小姐,您该不会是自己在避孕吧。”
融芳唬了一跳,忙摇手:“没有的事,我这不是……”
若是旁人,兴许还信了,可是耿氏太了解小姐,一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答案,紧张地说:“福晋和德妃娘娘,都盼着王府开枝散叶,您可千万别逆着来,娘娘好不容易喜欢您了,为了这事儿再动气,王爷也会和您生嫌隙的。”
融芳脸上涨得通红,抿着唇,手里把弘昼的小衣裳揉搓成了一团,此时有丫头给格格送药,耿氏皱着眉头把药灌下去,之后又打发了丫头,再劝道:“小姐您听奴婢一句话,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
“我不就是……”融芳鼓着腮帮子,好半天才憋出话,“那天在宫里,听说你有身孕了,你知道我多难过吗?我为了不让自己难过,好容易才说服自己,没有就没有吧,我一辈子漂亮苗条地伺候王爷就是了。反正那么久了,我也生不出呀。”
“我的小姐。”耿氏真是无奈极了,她要比融芳精明许多,生怕自己知道了,将来被小姐误会,忙又说,“小姐您做那种事,保不定哪天就让福晋发现了,您总是没有,福晋已经开始为您准备坐胎药,若是哪天发现您避孕,您可千万别怀疑奴婢,奴婢是不会去说这种话的。不说别的,奴婢也算是年家出来的人,您若不被待见,奴婢还能有什么好?”
融芳咕哝着:“那我也不会怀疑你。”她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嗫嚅着,“王爷和福晋,真的会很生气?”
“你是吃药吗?”耿氏问。
“行房前后会吃,我派丫头去外头医馆里问大夫的,吃汤药太麻烦,容易被发现,让做成水丸了。”融芳还一脸得意,耿氏忙示意她小声点,劝道,“您赶紧去把药扔了,这东西怎么能乱吃?”
融芳皱着眉头说:“可我现在真的不想要,至少,再让我多伺候王爷几年。”
耿氏急道:“小姐,伤了身子,可就一辈子都不能要了。”
融芳怔怔地,皱眉闷了半天,算是松口道:“我以后不吃了。”
她们继续坐着说话,耿氏知道小姐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虽不至于真的十分担心她的身体,但真怕自己被牵连,好容易在府里站稳脚跟,老天爷连儿子都赐给她了,不想为了小姐一点傻事,把福气都断送了。
此时福晋身边的人来找侧福晋,说去吊唁良妃娘娘时要穿的衣裳已经准备好,良妃娘娘今天会被送回紫禁城,梓宫停在延禧宫里,侧福晋明日要跟着王爷和福晋回宫里去吊唁,融芳一一记着,便离了这边,回去试试看她的衣裳是否合身。
耿氏一则坐月子,二则身份低微没资格参加这么大的事,隔天福晋、侧福晋都走了后,园子里静悄悄的,弘历被抱去了畅春园,琳格格那儿也正好闲着,耿氏左思右想后,便派人把琳格格请来。
琳格格的弘历不在身边,瞧着弘昼就十分疼爱,他们小哥儿俩差了三个月,但弘昼出生个头就大,琳格格抱在怀里说:“有两个小娃娃,将来吃饭念书在一起有个伴儿,福晋说就好管教了。”
耿氏则道:“不是曾说,要把弘历抱去贵妃娘娘跟前养?”
琳格格哄着弘昼,不在意地说:“德妃娘娘说现在太小,送去贵妃娘娘那儿只会给娘娘添麻烦,等长大些再抱去,原是给贵妃娘娘解闷的,现在送去别害得娘娘连整觉都睡不着。”
耿氏连连点头,正好孩子尿湿了大哭,乳母们来抱走小阿哥,丫头端水来给琳格格洗手,拿来耿氏的香膏给她抹在手上,她坐到床边说:“你这膏子太香了,要抢了身上的香气,等我拿一些给你,是从前在花房里住着时,用新鲜花蜜做的,冬天用最好。”
耿氏谢过,见屋子里的人都围去伺候小阿哥,她把心一定,对琳格格道:“有件事儿,我是昨天才听见的,琳姐姐,你看怎么办才好?”
如今家宅安宁、子嗣兴旺,琳格格觉得王府的日子越来越好,每天都喜滋滋的,突然听耿氏说年侧福晋避孕,吓得脸色都变了,福晋那么一心一意地盼着王爷多子多福,若非如此,又怎会大度地让王爷终日在侧福晋身边缠绵?可侧福晋却刻意避孕,话若是说出来,家里又要闹一阵子。
“但愿你说了后,侧福晋能不再吃。”琳格格叹道,“侧福晋真有意思,怎么随便就告诉你了?”
“如今虽不比从前,但从前我和小姐是无话不说的,我们一起长大,她所有的事我都知道。”耿氏微微红了脸,轻声道,“就是小姐出嫁前,夫人派嬷嬷教导行房之事,她都和我说,我们夜里偷偷躲在帐子里嬉闹到大半夜,我也是、我也是那样才懂得该如何伺候王爷的。”
琳格格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旧事就不必提了,她笑着不言语,耿氏再道:“也许这两年小姐不再恨我,才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对我无话不说。我不是想出卖她,让她被福晋责备,只真心怕她伤了身子,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你看,做个好人多自在,咱们姐姐妹妹和睦,什么事儿都不怕的。”琳格格定下心,便与耿氏合计,决定先暗中看侧福晋还用不用药,若是她不肯停手,再干涉不迟,到时候福晋那边琳格格去说,务必不能让福晋动大气,侧福晋是小孩子似的脾气,要慢慢教才好。
可那天耿氏的话,并没有吓着她家小姐,融芳本打算放弃的,可是胤禛似乎是到了旺盛的年纪,这阵子夜里的事很频繁,融芳怎么也不想现在就有孩子,忍不住还是用了药,那样才能夜夜放心与丈夫欢好,而她越放得开,就越讨男人喜欢,胤禛不想累着毓溪时,连着几日都会留在她身边。日子一长,融芳的药吃完了,就又偷偷摸摸派丫头去弄,而这一次那丫头却有去无回,被福晋派人捉走了。
彼时已经在腊月,良妃的丧事过去很久了,一个被皇帝嫌弃的妃嫔,身后事又能有多风光,宫里园子里像模像样地哀伤了一阵后,入了腊月就张灯结彩,开始了过年的热闹。
融芳的丫头被抓的那天,毓溪带着她和李氏、琳格格、耿氏在畅春园请安,耿氏有了格格名分,又出了月子,自然来磕头谢恩。一屋子女眷说话时,太医院来给德妃娘娘请平安脉,搭了屏风纱帐,给娘娘请脉后,毓溪过来问太医娘娘身子可好,岚琪虽然不算强,但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依旧是保养的话。
岚琪却与毓溪对视了一眼,然后道:“这是万岁爷新给我请的太医,难得你们都在,让太医都给瞧一瞧,要补什么的,让环春一道去抓了药给你们带回去。”
儿媳妇们上前来谢恩,毓溪先看过,之后是李氏和融芳,等耿格格也瞧过,太医要她清淡饮食,毓溪还玩笑说:“你该向琳儿学,她如今都快成仙了,饭都不吃了。”
屋子里和乐融融,谁也没想到下一刻德妃娘娘关了门就会变脸色,岚琪让李氏领着弘时,琳格格耿格格抱着弘历弘昼去给贵妃请安,留下毓溪和融芳说话,融芳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婆婆和福晋捉了把柄,等她坐着吃茶时,那个为她去弄避孕药的丫头被推进来,吓得她把茶汤都洒在了身上。
德妃娘娘久违的不怒而威的气势又出现在眼前,正问她:“融芳,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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