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话,句句戳中胤禵的心,他怎能服气,可又想不出反驳的言语,便扯了衣裳要往外头去,完颜氏拦下他道:“你想去哪里,这里是紫禁城,有一天我们搬出去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胤禵悻悻然不说话,妻子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被阿玛额娘宠惯了,才不知天有多高低有多厚。”
“你说了我一晚上了,够了吧。”
“我憋了好几年了,你怎么不说?”
胤禵虽张扬,还动不动就吼妻子,偏偏他根本制服不了完颜氏,夫妻俩拌嘴吵架时常有,可感情却越来越好过从前,完颜氏一心一意为丈夫,胤禵也喜欢她的个性,外头瞧着吵吵闹闹的小两口,彼此好着呢。
做夫妻,最怕貌合神离,八贝勒府里的日子,就已经大不如前。
胤禩此刻还不知道自己也被妻子用过那些丸药,他压根儿想不到妻子会对自己做那种事。八福晋固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两人能欢好,可她自己心魔难除,一想到胤禩将来可能会因为用过那些虎狼药而英年早逝,就魂不守舍,回到家整个人也是呆呆的,弘旺在摇篮里哭,她也不去看一眼。
胤禩见她精神萎靡,担心弘旺留在身边不安全,与她说了几句要把弘旺暂时送去张格格那儿,结果八福晋却扶着摇篮大哭一场,胤禩正要作罢时,八福晋又道:“送过去吧,这几天我也没心思照顾孩子了。”
胤禩抱着儿子往张格格屋里走,想着这些年妻子的变化,也许从她在长春宫掐死弘晖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个下场,此刻反而想怜悯她同情她,可见她本不是极恶之人,若不然又何至于变得这样疯疯癫癫。那件事的真相没有大白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惩罚她,可她渐渐就要被心魔吞噬,早已是活得生不如死了。
今天面对皇帝的质问,十阿哥根据他的安排,说出了供养着张明德是为了哄妻子高兴,这也是胤禩不忌讳别人察觉八福晋精神萎靡不正常的缘故,好歹这个借口有一定的说服力,他只要死咬住没有谋权篡位的心,一个胡言乱语老道士的话,不足以威胁皇子的清白。再有大臣们保驾护航,胤禩笃定自己这一次,能度过一劫。
可他忘记了,自己是在和做了四十七年皇帝的父亲博弈,曾经赢过那么几次,让他自以为可以抗衡老爷子的谋算,他更是无视了自己做过的那些错事,也许经历了弘晖的死,他已经觉得除了杀人放火之外,再没有什么事是错的了。
如此,数日后,皇帝在乾清宫养足了精神,便宣召大臣皇子入宫。朝会上定下了张明德蛊惑皇子和企图刺杀太子的罪过,判了凌迟处死。又因只是张明德几句疯话,不足以定八阿哥谋权篡位的罪过,皇帝仅仅警戒八阿哥没有及时上报的失误,也否认了他有谋权篡位的心。
可就当胤禩和拥护他的大臣们刚刚松口气,皇帝突然开始问原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家产查抄一案,像是翻旧账似的开始查当初八阿哥上奏的最终结果,为了这件事,朝会一直到晌午还没散。
很快就是传午膳的时间,岚琪这儿摆了膳桌,带了弘明弘春一道吃饭,俩小孙子乖巧可爱,解了她平日不少烦闷,也难免隔代亲,对他们总是溺爱有加,比不得从前对儿子们的约束,遇见什么事,总是把“他们还小”挂在嘴边。
本来用膳的时辰,极少又会客人走动,今日荣妃却和宜妃作伴过来,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实在是怪稀奇的,岚琪让环春多摆两副筷子,她们一人抱了弘春,一人抱了弘明,宜妃讪讪笑道:“不忙了,我和荣姐姐吃过才来的。”
荣妃朝岚琪递眼色,岚琪会意,便笑:“我去给你们沏茶,有好茶,怕她们浪费了。”说着便起身往茶水房走,她一走开,荣妃也跟着上来,轻声道,“到景阳宫好久了,磨着我陪她来和你说说话,我本不答应怕你连我也恼,她软磨硬泡大半天,连午膳都在我那儿用了。我看实在是丢不开手,只要硬着头皮陪过来,一会子她说什么话若叫你不高兴,别算上我。”
岚琪笑道:“什么事?”
荣妃朝乾清宫放心指了指,轻声道:“亏得你这里云淡风轻的,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今天皇上问了之前查抄凌普家产的案子,我听说老八老九他们连带身边的官员,私吞克扣了不少钱财,皇上一笔一笔地在朝堂上算账,八阿哥九阿哥在那儿跪了好久了。”
岚琪怎会不知道这些事,可儿子早就告诉他,查了不少这些事,只要晓得胤禛手里干干净净,她就安心了。至于十四,他虽和八阿哥他们走得近,可岚琪笃定这些贪赃枉法的事,八阿哥还不至于向胤禵透露,她也放心。
“宜妃知道你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她就想求你帮她一道保住九阿哥,说九阿哥一个糊涂东西能懂什么,必然都是八阿哥撺掇的。”荣妃苦笑着,也并无看热闹的闲心,更多的是唇亡齿寒的忧虑,她在这宫里待了一辈子,还有什么看不明白,如今有闲心思嘲笑别人,下一个受罪的,兴许就是自己。
说话间,岚琪手里已有了茶,唤来宫女端着跟在后头,回去的路荣妃就不便再多说,等两人重新在膳厅坐下,弘明已经在宜妃怀里睡着了,她笑着夸:“德妃姐姐教出来的孩子就是好,儿子们好,孙子们也这样乖。”
岚琪与荣妃对视一眼,便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总觉得我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实则是因为,我从不说那些话,九阿哥若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能帮到你哪一步,我自然也不愿看着皇上和儿子们反目成仇,该劝的该说的我都会好好对皇上讲,可你不能把我当神佛来求,没那么灵的。”
宜妃一怔,等着下人把皇孙们带走,她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我早就叫胤禟不要跟老八往来,他就是不听,这下被卷进去了吧,他们现在还在乾清宫跪着呢,皇上要跪死他们吗?”
荣妃盛了一碗汤给她,叹息道:“我们到这个年纪了,只有指望自己好好过,他们从来不肯多听我们一句话,做错了事难道还盼着我们给收拾烂摊子吗?我们有什么本事?妹妹你要想开些,不管儿子们在外头怎么着,这么多年皇上从不曾亏待过我们,皇上将两边分得干干净净,你又何必搅和在一起,放手别管了吧。”
宜妃泪盈盈地望着她们,不甘心地说:“事儿没出在你们头上,你们当然不在乎啦,要是三阿哥四阿哥这会儿跪在乾清宫,你们能说这些话吗?”
她话音才落,桃红急匆匆从外头进来,毕竟在别人的殿阁里,不敢太过放肆,朝几位娘娘福了福后,才怯然道:“主子,乾清宫散了。”
宜妃急道:“胤禟怎么样了?”
桃红摇头说:“没怎么样,皇上说还没查清楚,让散了回家静候发落。”
宜妃腾起的身子一下软了,拿着手帕捂嘴哭道:“那是他儿子呀,贪了点银子而已,非要这样折腾吗?”
此时环春却到岚琪身边,轻声耳语:“十四阿哥来问娘娘这里几时得空,要来见您说话。”
岚琪微微蹙眉,自从上次在乾清宫门前后,母子俩好久不见了,这会儿突然要来说话,她心里莫名地就不安,好容易打发了荣妃和宜妃后,便让环春把儿子带来。
胤禵进门,先给母亲行了大礼,为之前的事认错,岚琪懒懒地说:“你这话,该对皇上去说。”
“已经对皇阿玛说了,但还有些话,不敢……”胤禵眉头紧蹙,等环春带人都退下后,就坐到母亲身边说,“额娘,八阿哥会不会有事?”
岚琪心中反感,但耐着性子道:“难道你也贪赃了,你慌什么?”
胤禵忙道:“我是没拿过什么钱,我从来也不缺钱花。”但他的底气越来越弱,到后来不敢正眼看岚琪,低着脑袋嗫嚅,“额娘那天问我在木兰围场做了什么,我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额娘……”
岚琪心门上憋了口气,真就要被小儿子气死了,颤着声问他:“你到底做什么了?”
胤禵掀了袍子跪到地上去,一五一十说了在木兰围场的事,他受八阿哥的指示,想法儿挑唆大阿哥和太子不和,那几天大营里神出鬼没的身影就是他,之所以动用了那么多侍卫都没抓到半个人,就因为他是最了解巡防时刻的人,哪怕被侍卫撞见了,也不会有人多想。
他是要勾起太子和大阿哥彼此怀疑的心,让太子怀疑大阿哥要杀他,让大阿哥怀疑太子要杀他,太子出事那晚,他本以为太子是要对大阿哥做什么,为了避嫌特地带兵去巡查大营边防,谁晓得这事儿竟惹到父亲的头上,等他赶回来时,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了。
胤禵心虚地说:“我不知道太子到底想做什么,我没怂恿他去扒皇阿玛的营帐,可……八阿哥这次若有事,抖出那件事,皇阿玛一定会恨死我的。”
岚琪觉得心痛,沉甸甸地问:“所以你那天救八阿哥,其实是怕牵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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