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皇帝出巡,太子总是留守京城,那时候赫舍里一族权势熏天,太子不用为任何事操心担忧,过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如今太子被架空,终日惶惶不安,可皇帝却乐于把他带在身边东奔西走,外人看着父慈子孝,然而个中无奈,只有太子自己知道。
月末时,十三阿哥办完差事回来,虽是头一次单独领差事,在四哥的指点和年羹尧的相助下,总算做得有板有眼。胤祥人高马大,没有八阿哥身上太浓的书卷气,往军营里一钻,与将士同乐,真真如鱼得水。
出去大半个月,回来晒得脸都黑了,皇帝没在乾清宫见他,而是直接在永和宫与岚琪一道见了儿子,听胤祥讲一路见闻,玄烨时不时就说:“来年南下时,朕带你额娘也往哪里走,要看一眼你说的风光才好。”
那日皇帝高兴,留胤祥在永和宫用膳,父子俩围炉喝酒,十三福晋兆佳氏和侧福晋瓜尔佳氏也应邀进宫,娘儿几人另坐一处说话,十四福晋带着弘春来凑热闹,兆佳氏问弟妹十四阿哥怎么不来,完颜氏尴尬地说:“他着了凉有些头疼脑热,打发我们来替他请安呢。”
晚膳吃罢,十三带着妻儿离宫,玄烨微醺后就在岚琪屋子里就靠着歇息,她送走儿子儿媳妇,把弘春抱给完颜氏时,顺口问:“十四的病要不要紧,请太医了吗?”
弘春在嫡母怀里躁动不安,完颜氏手忙脚乱地哄着,不敢正眼看婆婆,垂首怯然应:“请了,太医说喝两服药就好。”
岚琪见儿媳妇言辞闪烁,猜想她有心事,但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只劝了句:“你今晚胃口也不好,自己要多保重。”别过孩子们,岚琪往回走,便见环春上来说:“万岁爷好像已经睡着了,奴婢不敢惊动,您去悄悄,别叫皇上着凉了。”
岚琪赶紧进门,果然见玄烨穿着衣裳靠在美人榻上呼呼大睡,屋子里地龙烧着的确温暖,可身上什么也不盖,醒过来就该头疼了。随手拿了一床毯子来,可刚刚碰到他身子,警醒的玄烨就睁开了眼,五十多岁了,还是不改年轻时的习惯,纵然在永和宫比在任何一处都安心,可那份警觉已经浸在他骨子里,这么多年,难得一回踏实好觉。
“脱了衣裳上床睡,今天刚换了新褥子,可软和了。”岚琪温柔地劝他,伸手要拉他起来,玄烨摸摸肚子说,“和儿子吃得高兴,有些顶着了,不想躺平。”
“你瞧瞧,我不在边上,连吃饭都没分寸。”岚琪想了想,命人去取来皇帝的大氅和雪帽,哄了玄烨说,“今晚没有风,我们出去走走,羊肉积在肚子里,这么靠着不管用。”
玄烨犯懒,奈何岚琪一直缠着他,等他被裹得严严实实推出屋子,外头冰冷的空气一激灵,倒是真的清醒了。
回眸见岚琪,猩红的大氅,雪帽兜头,柔软洁白的风毛轻轻晃动着,衬出她娇好面容,柔和的灯火隐去了岁月的痕迹,只留下漂亮的眼睛鼻子,他看着看着就痴了,像是从前那个娇憨的小贵人站在了跟前,不由自主就伸手牵了岚琪。
周遭太监宫女都围着看,岚琪本想挣脱开,可一见玄烨热融融的神情,就往他手心里再塞了塞,含笑说:“去园子里走走,前日带十八阿哥和弘春堆的雪人还在。小十八很能干,堆得雪人比他自己个头还大。”
往门外走,今夜无风,空气虽然清冷,可不用缩手缩脚被风刮得喘不过气,且是热乎乎的身子走出来,倒是越走越精神,玄烨顶在肚子里的东西也渐渐松快些,脚步更加轻盈。
御花园早已是冰雪的世界,这会儿进园子瞧,好些地方都坐着憨态可掬的雪人。因密嫔不大出门,岚琪怕十八阿哥闷在屋子里无趣,空闲时就会带着小家伙出门逛逛,如今弘春也能晃晃悠悠走几步路,宫里没有再小的孩子,小叔叔和他就成了玩伴。前几日和荣妃几人一道来这里赏雪,带着孩子们堆雪人,天寒地冻的,雪人堆着不去动,就都完整地留在原地。
玄烨却嘀咕说:“夜里看着怪吓人的。”可说归说,竟似玩兴大起,一脚踹掉了雪人的脑袋。那一座正是十八阿哥累得汗湿了衣裳才堆好的雪人,说之后要带密嫔来看,也不知密嫔看没看过,岚琪急得不行,赶紧让人拿灯笼照着,自己手忙脚乱地拢起雪堆,想把雪人的脑袋再按上去。
她正暗暗抱怨玄烨胡闹,奈何身边都是宫女太监,不能说出口,十指冰凉地费力在雪地里拢雪球,突然脑袋上被重重一击,力气不小但不疼,眼前更散开一片洁白的雪粒子。
知道是玄烨拿雪球砸她,岚琪揉了揉脑袋,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玄烨本来还揣着一只雪球准备再砸过来,见岚琪似乎被打懵了,忙赶上来问:“疼吗?砸疼你了?”
却见岚琪猛地扑到面前,一双手直往他氅衣里钻,手里不知几时抓的雪,悉数全塞进他脖子里,玄烨冻得浑身抽搐,立刻跳起来抖落衣裳,梁公公几人被吓坏了,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皇帝解开氅衣,着急地问:“万岁爷您怎么了?万岁爷……”
“滚开。”玄烨却推开梁总管,追着岚琪就来,岚琪不傻,早就跑开了。
梁总管手里还抓着从皇帝脖子里掏出来的雪,傻愣愣地看着帝妃二人的身影隐入夜色里,环春刚刚则是被主子借力起身时一把推倒雪地里的,此刻吃力地爬起来,掸落身上的雪说:“梁公公,要不咱们散了吧。”
梁公公才醒过神,丢开雪搓着手,吆喝边上的太监宫女:“你们傻愣着做什么,赶紧照着路去,别摔着主子了。”
可是这一通闹,玄烨和岚琪都玩疯了,加起来近百岁的人,平日里稳重端庄,突然玩兴大起,直弄得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回来换衣裳时,岚琪的袜子全湿了,绿珠嚷嚷着:“这就过年了,您可别着凉病了。”而她们还没收拾好,梁总管手下的小太监已经在窗外问:“万岁爷问娘娘这边好了没有。”
且说玄烨和岚琪玩得十指冰凉浑身哆嗦着回来,被雪水浸过的身子,会发红发热,岚琪再见到玄烨时,两人都顶着红彤彤的脸颊,玄烨笑话她,岚琪却拿镜子给皇帝看,玄烨乐道:“朕倒是很久没见自己这么好的气色。”
热乎乎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屋子里温暖如春,玄烨的手不老实地钻进岚琪的寝衣,指尖游走在滑嫩的肌肤上,他蹭到岚琪耳边,啄了两口轻声说:“朕想要。”
岚琪媚眼如丝,笑道:“臣妾不就在皇上身边?”
玄烨凑上来要吻她的唇,被岚琪伸手推开,本只是欲拒还迎的暧昧举动,可顺着指尖看到玄烨的发丝里夹杂着白发,她心里一抽动,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生怕亲近时,玄烨也会看到她发间的银丝。可玄烨却捉过她的手,轻轻吻了手指手背,温和地说:“怕什么?朕就从来不怕被你看见。”
“玄烨,我们都要老了。”岚琪情不自禁地说。
“都在一起三十年了,不老才怪。”玄烨不屑。
岚琪目光莹润,满是柔情,道:“就算老了,你也要一直疼我宠着我。”
玄烨已经压在她身上,身下渐渐苏醒的雄姿硌在了岚琪的腿上,她身子一哆嗦,侧过脸大笑,玄烨却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霸气地说:“我会一直宠着你,可我有没有老,你见过才知道。”
夜深深,帐暖情迷,相爱之人翻云覆雨,自有道不尽的缠绵旖旎,但男女结合并不全靠情爱,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颠鸾倒凤之后,留下的不是值得回味的曼妙春色,只是一夜彼此冷冰冰的背影。
八贝勒府里,胤禩刚大汗淋漓地从张格格身上爬下来,由她伺候着收拾干净后,便裹了被子睡过去。
张格格见他睡了,蹑手蹑脚往桌边来,从暖笼里拿出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已经有些凉了,可她顾不得那么多,端起来就往嘴里灌,冷不丁听见背后男人在问:“你喝什么,味道这么怪?”
张格格被吓得魂飞魄散,吐了一身汤水,呛住了咳得差点喘不够气,胤禩把下人叫来收拾,狐疑地闻着那药味,总觉得在哪儿闻见过,回眸见张氏紧张得脸色惨白,想起妻子几次小产后,服用的汤药就是这个气息。
妻子是小产后要排清身体里的东西,吃得是孕妇忌用的东西,那现在张氏用这些药,做什么?
“这药,是福晋给你准备的?”胤禩皱眉问。
“不、不是……”张格格不敢往福晋身上推,推了也没人信,那是每个月算着日子把贝勒爷送到她床上来,盼星星盼月亮等她肚子大起来的人,怎么可能给自己避孕的药。
“你这么慌张,至少你明白自己在吃什么,是不是?”胤禩心里一片寒凉,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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