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见一个人听一遍,无论真心实意还是随口敷衍,都听得八福晋要作呕。甚至原本可能还好好的,忽然听得这一句,就满心怨怼烦躁,对说这话的人,也会不自觉地厌恶起来,而她本就不喜欢惠妃。
当然惠妃也不喜欢八福晋,在她看来这个儿媳妇城府极深,若是想让八阿哥真正成为大阿哥的垫脚石,能换一个憨厚老实的福晋就再好不过。好在八福晋没福气,不然有几个皇孙在膝下,就更了不得了。
于是八福晋在长春宫没有逗留太久,两边都无心说话,坐着也是浪费时间,带着侍女辗转往东六宫来,要去延禧宫见过良嫔。半道上,前头有太监跑来,明明认识八福晋,却还道:“福晋稍等片刻,公主的轿子要从前头过,那里正有一段路在翻修,容不下太多人。”
“知道了,既然路上不好走,让抬轿子的人小心些,别晃着公主。”八福晋本有几分客气,可是左等右等好半天,才刚刚等到两乘轿子往外头去,本来若让她先走,早就走过去了根本碍不着什么,白白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她是皇子福晋,又不是宫女奴才,凭什么要这样让路。
她的侍女因与来拦路的小太监说了几声,才晓得过去的轿子是永和宫的,扶着自家福晋继续上路后,便轻声告诉她:“前面一顶是温宸公主的轿子,后面是富察夫人的轿子,说是富察夫人来接公主离宫去散散心。”
八福晋抬眸望着远去的轿子,冷笑:“自然是公主更金贵了,可我额娘,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
永和宫这边,送走了公主和富察夫人后,原本人人紧绷着的弦都松了些,岚琪更是在屋子里舒口气。外头奴才担忧伤心欲绝的母女俩在一起能不能互相安慰,而岚琪则是面对可怜的小宸儿,不知怎么安抚才好。总算是富察家的人有心,说娘娘和公主都伤心,只怕不能彼此疗伤,傅纪的母亲便进宫来,请旨接公主去家里住一阵子,岚琪知道他们婆媳相处得极好,见女儿不反感,便答应了。
如此她总算能歇口气,与环春道:“早知道这样,我也留在承德不回来了,皇上是把这一切都算计好,却把我推出来应付所有人。”
环春则帮着皇帝说:“万岁爷在那儿应付太后娘娘,也不容易呢。好在夏天就快过去了,入了秋就能见到万岁爷,这回往南边去,娘娘好好享受一回。”
岚琪苦笑:“我若是有心情享受,旁人就该奇怪,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已经不难过了,说白了就是自己心虚,且看吧。”
此时八福晋已经见到了良嫔,易答应在身边,同样说了那令她作呕的安抚的话,无辜的易答应也莫名地就被八福晋讨厌了。倒是觉禅氏,看到儿媳妇在听易答应劝慰时眼底的恨意和浮躁,便没有重复,只是道:“入秋圣驾南巡的计划没有改变,到时候跟胤禩走一趟,江南风光极好,你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八福晋却突然崩溃了似的哭起来:“我以为是谁要害我,找了好多大夫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可是什么不对劲的事都没有,到头来还是我自己的缘故,额娘……我注定命中无子吗?胤禩怎么办?”
觉禅氏想了想,道:“若是天将降大任于你,幼年的辛酸和如今的痛苦都是磨练的话,为了将来的光芒万丈,你可愿意承受?你若是痛苦自己命中无子,我无话可说,但你若是担心胤禩,那总会有其他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可将来若有登上高位的那天,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有你一人。”
八福晋听得心潮澎湃,暗沉的双眼绽放出光芒,看着婆婆问:“儿臣可以吗?”
“只要胤禩可以,你就能站在他身边。”良嫔淡淡一笑,“你们夫妻能不能一心同体,旁人可是管不了的,至于别的女人来为他生儿育女,我相信你也能与她们和睦相处。”
这是八福晋再次小产以来,听过唯一让她觉得必须振作起来重新开始的话,是啊,她所期盼的,不就是做这个紫禁城里真正的女主人,她所期盼的,不就是受尽委屈的夫妻俩,能站在最高之处,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到那时候,再也不用为什么公主晒在太阳底下让路,所有的人,都要给她让路。
八福晋幡然醒悟,郑重地说:“额娘,我会振作,我不能做胤禩的累赘和包袱,我要一直一直地站在他身后支持他。”
日子一天天过,七月时,温宪公主去世的悲伤终于更淡了些,小宸儿被接去富察家养身体,也终于明白她要好好活下去,要替姐姐照顾额娘,若是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母亲就太可怜了。七夕那日回宫时,女儿的精神气色都叫岚琪很安慰,感激富察家的人如此费心地照顾公主,小宸儿更是安慰母亲,说她会好好的,决不让额娘再伤心。
彼时从承德传来的消息,是让太子和后宫开始准备南巡的事,此番出巡计划不会有改变,想随扈的后宫都可以随驾出巡,但荣妃、惠妃几位都已经不愿再长途跋涉地折腾,大多不去,除了德妃被皇帝点名让她出门散心外,其余跟随的人寥寥可数。除了毓庆宫要做准备,后宫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忙碌,倒是这一日,佟贵妃与荣妃一道来永和宫,与她商议起了明年三月的万寿节。
明年皇帝五十大寿,早些时候太后就吩咐要大肆庆祝,彼时皇帝也是答应了的,可今年皇帝到处出巡,又出了温宪的事,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办起来。佟贵妃没有主意也不懂,只推给二人道:“你们要是觉得成,我就向皇上请示,皇上点了头咱们就置办,毕竟是五十大寿不能怠慢。”
荣妃道:“太后千秋时的用具都还收在库房里,照皇上的心思,必然不愿再置办新的,等我清点后看看有多少能再拿来用,你只管跟着皇上去散心,这些事先交给我打点。”
佟贵妃则道:“高答应眼瞧着要生了,我实在没心思随扈南下,就劳烦你和宜妃多多照顾皇上和太后,你自己也要小心才好。”
姐妹几人说话时,外头通报说太子妃求见,佟贵妃不免嘀咕:“她来做什么?”
等太子妃到跟前,却不知几位娘娘在这里,也略有些尴尬,好在说的事并不尴尬,是说她头一回跟着出巡,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毓庆宫的阿哥们也要跟着一起走,孩子们上路该带多少人,这些事她都不懂,才想来问德妃娘娘。
荣妃笑道:“我们怎么把太子妃给忘记了。”便说,“娘娘们年纪都不小了,路上的事儿太子妃多多费心,好让她们真真去散心,如今太子妃也是该独当一面了。”
类似的话说了小半天,太子妃离开永和宫时,不由自主地觉得脚步轻快,与身边宫女道:“我也才发现,娘娘们年纪都大了呢,你看皇阿玛都五十岁了,果然是该我们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如何,人都敌不过岁月,我们要等得起熬得住才行。”
随着酷暑退散,天气渐凉,家家户户都陆续换下夏日的凉席竹帘,四贝勒府里,毓溪并不跟着胤禛和婆婆去南巡,她还要带着孩子们在家过日子,空闲时就指挥下人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换了,下人忙碌时,她带着弘晖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写字。
这日胤禛从外头回来,正瞧见这样的光景,屋里的人搬家具晒被褥进进出出,母子俩却依偎着,毓溪把着儿子的手写字,说说笑笑很是温馨,经侍女提醒才发现丈夫回来了,赶紧迎上来。
因为阿玛这阵子每天都板着脸,弘晖害怕父亲,远远地道了声阿玛吉祥,不敢挪步子上前,倒是胤禛这几天冷静了,想他被父亲要求闭门思过那几天,家里人个个噤若寒蝉,后来父亲虽然饶过他,他却一头扎进政务里忙忙碌碌,为的就是不愿想起失去妹妹的悲痛。
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等悲愤痛苦的情绪终于淡了,他才醒过神,发现身边还有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家人。
此刻做阿玛的走到了儿子身边,搂着弘晖一道坐下,问他:“你能写几个字了?”
弘晖道:“会写名字了。”
“写给阿玛瞧瞧。”
“可是……”弘晖眨着眼睛,朝额娘求助,毓溪温柔地对儿子点点头,弘晖才大胆地说,“可是我写得还不好,阿玛看了不要生气。”
胤禛摸摸他的脑袋,便握起儿子的手,叫他一笔一划写下“弘晖”二字,小家伙乐呵呵地说:“阿玛的手,比额娘有力气,阿玛我们再写一遍好吗?”
胤禛便遂了儿子的心愿,父子俩一口气写了十几个字,他又让弘晖自己写字,果然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便叮嘱他:“等明年家里设了私塾,你若还是写不好字,我会让先生打你的手心。”
毓溪便上前来让儿子去玩儿,嗔怪胤禛:“才好好的,你又吓唬他。”
胤禛倒是一笑,让毓溪坐下,挽着她的手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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