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和子这句话,胤禛忧郁的神情顿时散去,他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能让额娘高兴,阿玛也是真正能哄得额娘高兴的人,跑到门前往额娘的寝殿望着,本暗沉沉的屋子此刻似乎点了许多蜡烛,明亮的光线从窗口透出来,淡淡的映射到这里,四阿哥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一晚,皇帝歇在了承乾宫,帝妃之间说了什么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四阿哥隔天看到母亲重新露出笑容,心里多少明白,阿玛昨晚来,是为了在慈宁宫对额娘发火的事。虽然仍旧不懂他和额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但阿玛能来安抚额娘,他觉得挨骂也没什么。
一清早,翊坤宫里太医来给待产的章答应把脉,她还有个把月就要临盆,且第二胎不比之前生十三阿哥安稳,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小心。
宜妃百无聊赖地听着太医们禀告,不是她生她真不在乎,末了倒是问起太医:“太皇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
太医苦笑:“慈宁宫的脉案一向是专人负责,微臣轮不到过问,也不能打听。”
宜妃知道,上头几位的身体状况也是朝廷一大机密,果然是问了也白问,打发太医走后,就对章答应抱怨:“我本来恨极了乌雅氏仗着太皇太后宠爱,巴不得她失了这个依靠,但近来皇上才刚刚多来我翊坤宫,我盼着天下太平别分了皇上的心,结果这一闹,哎,对皇上而言,天塌下来都没皇祖母来得重要吧。”
章答应默默听着,昨天事情出了后,她就想是否会是宜妃闹出这种事,但今天听宜妃抱怨,自己也觉得有道理。最近皇上常来翊坤宫,总是先来看看她,然后在宜妃那里休息,宜妃每天都神采飞扬心情极好,她那么期盼皇帝的眷顾,做什么要闹出这种事,破坏自己的大好机会?
“努力生个小阿哥出来,让太皇太后高兴,虽然皇上有很多儿子了,可是皇家是不会嫌子嗣多的。”宜妃懒懒地嘱咐章答应一句,便要回自己屋子去歇着,而章答应似乎也想帮德妃娘娘查些什么线索,关心地问宜妃,“好久不见惠妃娘娘,臣妾想着要不要去请安。”
宜妃摆手道:“我去瞧过,她病得很凶,我可不想被她传染,你也太平些,安胎准备生才是正经事。”
撂下这句话,宜妃便走了,章答应便自己思量,惠妃既然真的病重,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小雨见她忧心忡忡,很小声安抚答应:“日子还长着呢,您眼下平安分娩才是最要紧的,不说别的,德妃娘娘一定也为您操心的,要知道您平安,她才能安心。”
章答应笑着拍拍小雨:“你现在也长进了呀,不过往后要小心些,在这里别提那一位。”
两三天后,太皇太后的身体有所好转,外头的人不被允许知道太皇太后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但岚琪日日陪在身边,的确觉得老人家似乎更精神些。太皇太后则自认是心情好身子才好,总是乐呵呵对岚琪说:“如今真正是不用再操心什么,也没精力操心,每天脑袋里空空的,傻笑着稀里糊涂时辰就过去了,这样的日子,真真安逸得很。”
皇帝每天都来陪伴祖母,但他实在忙碌,每每停留不过半个时辰,于是一天三四趟地往来,最后被老祖母喝令要他专心政务,只许他一天来一回慈宁宫,玄烨唯有把祖母托付给大腹便便的岚琪,心疼她辛苦,又实在没有旁人可以信任,反被岚琪玩笑:“这下子,皇上知道臣妾有多能干了吧?”
慈宁宫里的气氛,因为太皇太后的乐观和德妃娘娘的开朗,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阴郁哀伤,但这天玄烨来看望祖母时,岚琪正好从茶水房过来,瞧见皇帝径直往太皇太后的寝殿走,从侧门就流露出的愠怒气息让她心中不安,可是待她再到跟前,只看到皇帝满面笑容与皇祖母说说京城里的趣闻,不见半分不悦。
小半个时辰后皇帝果然又要回乾清宫与大臣谈事情,他是带着笑容离开的,但岚琪多跟了几步出去,果然看到一离开寝殿就面色阴沉的皇帝,但玄烨在面前什么也没表露,她心里突突直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这天晚上,她心中的疑惑才似乎得到了答案。
夜里,疲倦的孕妇回到永和宫,绿珠说觉禅贵人等候已久,岚琪算算日子,那日她说惠妃要的三日时限已经到了,看样子是有什么消息,猛然想起今天皇帝阴郁的神情,不觉有些烦躁。若同是为了那件事,能让皇帝怒到什么话都不想说,到底放贵妃出来的,是什么人?
然而觉禅贵人并没有带来明确的答案,准确地说是惠妃没有给她切实的答复,惠妃很明白地告诉觉禅氏她没有隐瞒任何事,因为这件事要再深究下去,实在投鼠忌器。
“惠妃和梁公公一样,没有在那附近找到任何人看到奇怪的事,照您的话说,贵妃那天穿得很体面,不可能从咸福宫走到慈宁宫没人察觉。”觉禅氏神情严肃,似乎也是被惠妃的结论吓着了,一字字清晰地告诉岚琪,“但那天,太子在英华殿礼佛,曾坐着暖轿从英华殿经过慈宁宫回毓庆宫,那天再没有其他人坐轿子走过这条路,如果贵妃不是凭空出现在慈宁宫外,指不定就是太子带过来的。”
觉禅氏的话说罢,屋子里静得喘息声也听不见,明明已经烧起地龙该温暖如春的屋子,此刻却仿佛比外头寒风中更冷,这不是让人手脚哆嗦的寒冷,而是从心里一点点蔓延出来,叫人恐惧窒息的阴冷。
“只有太子?”岚琪凝重地问这四个字,她想到今天玄烨的沉郁和那种仿佛被死死压制的怒火,她不敢想象皇帝已经知道这件事,甚至认定了这件事,真是难得有惠妃也不敢往下查的事,惠妃该是明白真相背后的残酷,正如苏麻喇嬷嬷时常说的,看透了,就只剩下绝望。
“娘娘,若是太子,这件事就不是你我能碰的。”觉禅氏神情紧张,似乎担心德妃太过正义,提醒道,“娘娘您该明白,任何人对于太子的指控,都会被怀疑觊觎储君之位,即便皇上对您万般情深,恐怕也容不得您质疑太子,这件事千万不能由您去向皇上提出来。”
这些话岚琪怎么会不懂,她比谁都明白皇帝对于太子的看重,那不仅仅是对于赫舍里皇后的情深,对于亡妻的承诺是其一,自己十几年与儿子培养的感情,和身为帝王对于皇室传承的期许,都让他在太子身上花费太多的心血。就算岚琪是玄烨心尖上的人,皇帝心里总还有别的位置留给其他人,而太子所在的地界儿,便是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的禁地。
“我明白,这件事到此为止。”岚琪让自己平静下来,也没对觉禅氏提皇帝不高兴的事,只是吩咐,“再麻烦你走一趟长春宫,告诉惠妃,只要她不再对旁人提起这件事,只要她如她所说不去深究,之前她企图偷取咸福宫钥匙的事我能一笔勾销,但宫里若有半点风声对太子不利,就别怪我不客气。”
觉禅氏郑重其事地答应:“臣妾明白了。”
之后两人散了,岚琪在环春的伺候下洗漱安置,挺着大大的肚子本就不好入睡,今夜为了这件事,更是辗转难眠,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牵扯到太子身上,那天贵妃怎么从咸福宫走到慈宁宫一直是个谜团,但若是藏匿在太子暖轿中,似乎就说得通了。可是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怎么能做到让疯疯癫癫的贵妃在她的轿子里能不闹出动静?
绑她,堵她的嘴?一切可以想象到的法子,都那样残忍,太子和这么一个人在一乘暖轿中,才十几岁的他就一点都不害怕?
环春似乎知道主子睡不着,半夜时点灯进来,挑起帘子果然见主子没合眼,笑着安抚:“娘娘睡吧,明儿一早要去慈宁宫,太皇太后等着您和奴婢做葱花小饼吃呢。”
岚琪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但环春似乎想起什么,又轻声道:“方才梁公公的徒弟送来消息,说章答应在翊坤宫里问明白了,贵妃的事和宜妃娘娘没关系,宜妃娘娘是盼着天下太平皇上能多多去看她的,现在闹出这种事,皇上哪儿都不去了,宜妃娘娘正发脾气呢。”
岚琪厌恶地说:“她还有心事发脾气,这宫里果然没几个人真心惦记太皇太后。”
其实岚琪也明白,十多年都是她一人把持着慈宁宫,虽然是太皇太后和她彼此依赖,但在别人眼里就是很不公平的事,凭什么要求她们,像自己一样诚心孝敬老人家?
这一晚注定难以安眠,翌日因答应太皇太后给她做点心,岚琪早早就挺着肚子赶来慈宁宫,有环春搭手做力气活儿,在太皇太后起身前做好了她惦记的葱花小饼,老人家难得胃口好,嘴馋想多吃几口,岚琪狠心给拦住了。
太皇太后便笑她:“你今天不比昨天高兴,一清早忧心忡忡,怎么呀,我劳烦你做一顿饼吃都不成了?”
岚琪笑道:“您可别说这样的话,皇上回头又该骂臣妾不孝顺。”
可是老人家却突然道:“他昨天心里就不痛快,今天你也跟着不痛快了,说说,到底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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