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德妃娘娘与章答应的关系,梁公公心中也一直不甚明朗,此刻听娘娘一句话,总算是弄清楚了,章答应千辛万苦地回去,是去给娘娘当眼线,而惠妃宜妃那边若是察觉,发起狠来可了不得,娘娘是重情义的人,章答应若为此有什么闪失,只怕娘娘要抱憾终身。
梁公公走后不久,瑞景轩里又开始整理东西,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不知不觉竟也添置了不少物件,而岚琪此番回去便要等待正月临盆,之后哪怕皇帝还要住过来,她也要养好了身子才能动,入春前是不会再过来,有些要紧的东西便要先拿回去。
环春见主子气色不好,担心她忧虑过甚伤了身体,宽慰道:“梁公公和底下小太监都十分机灵,您看这些日子办的事儿,没有一件不妥当,他们一定会照看好章答应,宜妃惠妃也不是豺狼虎豹,不至于真的吃了答应。”
岚琪却沉甸甸叹息:“我终究少了觉禅贵人所说的魄力,一想到可能发生的悲剧,心里就发憷。她们两个最是阴毒,不会像皇贵妃那样喊打喊杀,却能把人给折磨死了。当年的郭贵人,你忘记了吗,还是宜妃的亲妹子呢,那拉贵人也是被她们挑唆得来害我的,这些事我都记得。亏得这些年没事儿人似的过来,不说我心大,是她们根本就不在乎,杏儿在她们身边,时时刻刻都危险。”
环春则劝道:“娘娘从前常说,大大方方地接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好意,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敬和回报,如今章答应也是心甘情愿为了您付出,娘娘与其愧疚后悔,终日忐忑不安,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同样勇敢地和章答应一起面对这一切。奴婢以为,这样章答应才会更有信心和勇气,她会知道不论如何,还有您这个强大的依靠,她不是无路可退,您说是不是?”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岚琪的精神倏然有了变化,她不是一向大大方方承接他人好意的吗?不辜负才是最好的回报,怎么偏偏这件事上,就转不过弯来呢?
“娘娘现在身子要紧,日子还长着呢,等您和章答应都顺利临盆后,一切再开始不迟。”环春体贴又聪明,几句话便哄得岚琪高兴了,主仆俩的默契自不必多说,岚琪时常暗暗感激玄烨,当初为她留下了环春。
是日夜里,玄烨来畅春园歇息,见岚琪肚子微微的波动,欣喜又紧张,一本正经地重复说过无数遍的话:“这一次不论是儿子还是闺女,往后咱们都要小心些,朕担心你的身体。”
岚琪恬然而笑:“臣妾心里明白,比起再要一个儿子,臣妾更想健健康康地陪您一辈子。”
皇帝心情甚好,特别是见岚琪前几日蹙在眉间的愁绪散了。前几日来时,岚琪会一言不发地窝在自己怀里,问她怎么了,只说想自己,连着几次都这样,玄烨就知道她有心事。今天再来,却见她变了个人似的,既然是好了玄烨也高兴,但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些好奇和担忧,皇帝没想到的是,岚琪会在今天对她说那些心事。
这话是从玄烨昨天往宫里送东西赏赐给翊坤宫开始的,岚琪问皇上是不是真心喜欢章答应。他们这么多年了,从没相谈过类似的事,皇帝的乾清宫走过无数女人,但他和岚琪的感情,仅限于彼此。玄烨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岚琪一人,不论是政治还是身体的需要,更何况在遇见岚琪之前,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岚琪也明白这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之间早就有默契,他们所珍视的感情,不牵扯其他任何人,仅在彼此之间。
“朕以为,这样做能帮到你。”玄烨觉得与其找借口敷衍,不如坦诚相对,少一些误会才好,笑悠悠说着,“朕答应过你,这一次绝不插手,除非你实在走不下去了,朕这里随时都能给你依靠。可朕终归不放心你,虽然一次次忍耐住不询问任何相关的事,但自己眼睛若里看到什么,就忍不住猜想,譬如章答应的事,朕就以为自己这么做能帮你。”
岚琪痴痴地看着玄烨,禁不住眼眶也湿润了。
玄烨则不安地问:“是不是妨碍你了?”
可面前的人,却突然凑上来,抱着自己的脸颊,左右都重重地亲了一口,双唇相触时,软软甜甜的感觉叫皇帝身心一松,顺手就把身前的人小心翼翼揉入怀中,故意笑着说:“这样高兴?乌雅岚琪是长大了,如今看到朕喜欢别的女人,不仅不会吃醋,还会高兴。”
岚琪知道玄烨是取笑她,在他怀里稍稍扭动了一下,玄烨却拍拍她:“别乱动,小心碰着孩子。”
怀里的人娇嗔:“那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人家不喜欢听。”
“朕逗你玩儿的。”玄烨欣然,慢声细语道,“这一次朕冷眼看着你做这些事,虽然好几个月了也没见什么结果,可看到你有条不紊不急不躁地前行,朕知道你和上一回完全不同了。想想那次的事,你做了多少冲动又自以为是的决定,可这一次,朕看到了你足以让人畏惧的智慧,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最厉害的手腕,杀人杀一个,诛心则能震慑一大片。”
“臣妾哪儿有那么厉害。”岚琪轻声应着,手里拨弄玄烨腰上的玉佩,很不自信地说,“臣妾害怕这条路走远了,失了本性。”
“朕会牢牢看住你。”玄烨不以为意,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像要安抚岚琪的不安,“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可朕永远是你的依靠,皇祖母会老去,但朕会一直在你身边,朕知道,你心里害怕。”
岚琪的身子颤了颤,隐藏的心思被人看透,直叫她不知如何是好,玄烨却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笑声暖暖:“傻子,这天下有许多朕看不透的人,可看你,里里外外都通透得很,少自以为是,真觉得自己聪明了?”
岚琪软乎乎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那般甜蜜,是啊,被自己的丈夫看透了有什么不好,反正她就这点能耐,一辈子赖着他好了。不可否认,每每躲在他怀里,就不愿去想外头世界的烦恼,在他宽厚的胸怀里躲一辈子,哪怕被人说窝囊没用又如何,个中的甜蜜温暖她自己知道就好。
可是不成啊,她的丈夫是皇帝,这一刻的温存完全属于她,直让她想做无忧无虑的小女人,但下一刻他面对朝政的冰冷,就该让她明白自己也要坚强勇敢。
“杀人是最容易的事,但朕不稀罕手染鲜血的成就,杀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与其一次又一次地动杀戮,不如从中找到制衡的方法,让他们彼此牵制互相消磨,这才是上上策。”玄烨云淡风轻地指点岚琪,在她迷茫的脸上轻轻一扣,“你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学的东西更多,好好跟朕拜个师傅,看朕乐不乐意教你。”
岚琪暗暗觉得今晚勇敢地找玄烨商量,实在是近来做过最正确的事,她心里一直飘乎乎没个依靠,眼下纵然皇帝依旧不插手,可她知道玄烨没有不管自己,飘荡的心稳稳地放回肚子里,心情比起白天来得更好,懒懒地缠着玄烨说:“可惜臣妾没有银子负担束脩,怕是拜不成师的。”
玄烨埋脸在她白皙柔嫩的肩颈间,暖昧地笑着:“束脩未必要银子,还有很多可以抵,你说你有什么?”
岚琪笑得喘不过气,求饶推开:“臣妾有银子……”
屋子里欢声笑语,屋外环春几人听了十分安心,今晚是李公公陪着皇帝过来,她早就打发绿珠几个伺候李公公去休息,这会儿过来瞧瞧,李公公正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立时翻身坐起来。环春赶紧将他按下,恭敬地说:“您老怎么又来值夜呢,皇上不是都不让您值夜了?”
李公公见没什么事,才又安心躺下,环春要张罗给他装一管烟丝,李公公推手说:“在万岁爷身边,岂能一身烟味儿?”
“是,奴婢疏忽了。”环春笑着,端过一碗茶,李公公喝了慢悠悠道,“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近来恐有大事发生,这后宫里不怕终日你掐我我掐你,最怕这样表面上看着太平无事,防不住哪天就要出大事,这几天睡也睡不踏实,还不如跟着皇上,我能落个安心。”
环春不敢多嘴,听李公公絮叨几句,自己心里也有了警醒,过几天回宫后更加要处处小心,毕竟大半年不在宫里,许多人和事都生疏了。
转眼圣驾就要回宫,回宫前一日,宫里上下已经准备妥当,荣妃这些年越发干练,这是她立足后宫最大的资本,岚琪也因此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在将来从她手里分走一份。
今日荣妃仍旧一遍遍敦促宫内诸事,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翊坤宫里却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大腹便便的章答应跪坐在殿中央,靠着身边的小雨,已是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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