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上下彻夜未眠,小公主的命是救过来了,可太医还是不松口,不敢保证公主一定能康复,对于襁褓里的生命而言,接下去的就是等待死亡。
温贵妃一直不像个母亲,不论是最早对八阿哥,还是对亲生子十阿哥,她至今不懂怎么照顾孩子,只有孩子高兴的时候才会和他们玩闹一下,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把乳母嬷嬷们推在前面,就连配殿里的觉禅贵人,都比她会料理孩子的事。
这一晚觉禅氏自然也没有合眼,这会儿进门来,香荷捧着食盘,里头一碗白粥并几样小菜,觉禅氏来劝温贵妃:“娘娘用些早膳吧,不然身子要撑不住了。”
温贵妃没有在孩子身边,只是独自蜷缩在窗下,听见觉禅氏的声音,抬起憔悴的双眼,青黑的眼袋和充血的眼眸,让她看起来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嗓音也有些沙哑,干涩地出声:“皇上……来了吗?”
觉禅氏心中无奈,面上温和地说:“万岁爷上朝去了,这会儿怕是不能过来,话已经传到前头去,下了朝大概就会来。”
“大概。”温贵妃似乎只听进了这个字眼,冷笑着,“昨晚女儿要死了他也不来,今天命救过来了,他还会来吗?”
觉禅氏尽量解释着昨晚的事,说:“听讲皇上这几日连着劳累,昨天难得睡好了,底下头的人都不敢惊动圣驾,但时刻都观望着咱们这儿的事,说到底是那些奴才瞒着,并不是德妃娘娘不让皇上来,或皇上不想来。”
温贵妃猛然抬头,暗沉的眼睛里露出凶戾的质疑,一字一顿地问觉禅氏:“你帮德妃说吗?那一回后,你们还在继续往来吗?她给你什么好处了,你现在一心一意都要帮着她?”
觉禅氏闻言便跪下,面不改色地回应她:“那一次娘娘召臣妾过去,是改几件袍子,娘娘她节俭,不想因为怀孕又折腾内务府为她重新做衣裳,臣妾帮着改了几件衣服而已。至于之后的日子,臣妾日夜都在咸福宫,或偶尔为您出去办差事,都在您眼门前,哪来的功夫与德妃娘娘往来?至于好处,那日为娘娘改衣裳,娘娘赏了两把簪子,还在臣妾屋子里。”
温贵妃听得仔细,见她滴水不漏,心想的确如此,那回德妃虽然把她喊去了,但之后觉禅氏几乎每天都在自己跟前,偶尔出去办几件事,也没听她手下的人来传话说觉禅贵人和德妃有所接触,刚才那些话,的确是冤枉她了。
而比起温贵妃想要完全掌控觉禅氏,后者显然更了解她,此刻就知道要给贵妃一个台阶下,和气地说着:“娘娘一夜不眠,实在辛苦了,您先去休息一下,臣妾守着小公主,若是前头传话说皇上要过来,臣妾立刻就来叫您。现在您太憔悴了,只怕见了圣驾,皇上他……”
温贵妃立刻摸摸自己的脸,紧张地说:“这幅模样不能见他,我这就去睡。”她急匆匆要下来,又想到什么,问她,“你也没睡吧?”
觉禅氏摇头:“臣妾时不时打了个盹,臣妾没有娘娘这样尽心,实在惭愧。”
温贵妃眼神忽闪,似乎有些心虚,她是不是一整晚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女儿,天知地知,匆匆往寝殿里去,再三叮嘱冬云一会儿皇帝若来了要为快些把她叫起来准备,可是疲倦的人忐忑不安地睡过去后,一觉到了下午,醒来时,咸福宫依旧还是之前的模样。
“皇上呢?”
静悄悄的寝殿里,传出幽怨的发问,许久才有人回答她:“娘娘,皇上在乾清宫,七八个大臣在那里,听说到这会儿了连午膳都没传。”
寝殿又陷入寂静,觉禅氏手里捧着茶没敢往里走,只等一声冷笑响起,才稍稍走近几步,便见温贵妃痛苦地狰狞着笑容:“七八个大臣算什么,小公主的性命又算什么?就是闹时疫,就是远隔千里,因为四阿哥病了,他就能不顾路途遥远不顾生命安危跑回来,你们告诉我,七八个大臣算什么?”
觉禅氏手里的茶碗牢牢捧着没动,可殿内还是想起了瓷器碎裂的声响,睡醒了的人力气大的很,凡她伸手可及之处,摆设的任何东西都被掀在了地上,恐怖的声音刺激了孩子们,十阿哥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抱着奶娘哭,连摇篮里的小公主也发出了孱弱的哭声。
温贵妃似被惊醒了,但抱起女儿只是哭,一遍遍地说着:“额娘没用,额娘不能把你阿玛等来,不能让阿玛来看看你,你的阿玛好狠心啊……”
众人见她这样折腾孱弱的婴儿,都吓得不管不顾地冲上来要分开她们母女,小公主被额娘这一闹,脸色都发青了,温贵妃却只顾着自己蜷缩在一旁难过,觉禅氏顾惜小生命,吩咐冬云:“把公主送去别的屋子,你们尽心照顾,娘娘这里我会看着的。”
当初温贵妃被八阿哥闹得发了癔症,并非外头瞎传编的谎话,她真真实实的神志不清,一年年过去,如见眼瞧着好些了,得失心巨大的落差再一次刺激了她,毫无征兆地仿佛突然又犯了病,不论是否有病,觉禅氏现在纯粹把她当病人看待,才不至于被气得半死。
温贵妃闹了一阵,疲软地安静下来,却是此刻咸福宫外说圣驾到了,连觉禅氏都觉得十分意外,只见皇帝大步走进来,真真实实地到了眼前。
玄烨见到憔悴的贵妃和满室的狼藉,不仅不以为意,面上更有温和的笑容,宽慰她说:“太医会尽力照顾孩子,不要太担心,朕今天实在忙碌,这会儿抽空了一定要来看看你才好。至于昨晚,小梁子胆大包天没把话传到朕跟前,李总管已经打了他一顿,你也别生气了。”
原本见到皇帝,温贵妃该欣喜若狂,可屋子里摔摔打打的东西没来得及清理,她更是发髻散乱满面泪痕,即便皇帝此刻拂袖而去她都不会觉得奇怪,偏偏皇帝对此视而不见,依旧能温和地对她说话,可温贵妃没有感觉到任何欣慰温暖,看着皇帝的笑容,她只觉得太假。
再有皇帝那番话,到后来说是梁公公的不好,却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德妃开脱,生怕她怪永和宫拦着圣驾,生怕她迁怒到乌雅岚琪,与其说皇帝特特跑来看她,不如说皇帝是为了德妃跑这一趟,不管是她还是别的什么人,说到底要紧的,是任何人都别欺负别冤枉了永和宫。
“你在照顾贵妃?”玄烨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觉禅氏,随口便说,“好好照顾贵妃,贵妃身体一直都不好,不要让她太辛苦。”
毫无意义的叮嘱,这样的场景只是看起来温馨和谐,实则每一个人心里都冷冰冰,觉禅氏无所谓,皇帝也无所谓,只有温贵妃,是绝望。
觉禅氏本以为圣驾离开后,温贵妃还会再闹一通,可她却让自己去看顾小公主,她犹豫再三地离开后,守着公主一直留心正殿里的动静,之后直到天黑入夜也没见什么吵闹,总算稍稍舒口气,再看孩子弱小的生命摇摇欲坠,心中很是不忍。
正殿里,宫女进进出出把寝殿打扫干净,温贵妃盘膝坐在炕上看着她们走来走去,好半天总算清净,冬云送来热水让主子洗把脸,她没有拒绝,只是拭过脸厚,重重地把手巾丢入水盆,水花四溅差点迷了冬云的眼睛,她才睁开眼,主子不知几时,已凑到了面前。
“娘娘……”冬云被吓了一跳,捧着水盆朝后退,局促地喊小宫女来拿走,但一转身,就被主子拉到了面前,语调幽幽十分骇人,贵妃在问她,“这宫里,哪些人容不得她?”
冬云大抵知道主子说谁,可她不敢说出口,反问着是哪个她,果然让温贵妃很不耐烦地说:“还有谁?永和宫那一个。”
“娘娘想做什么?”
“回答我!”温贵妃双眸嗜血般狠毒。
冬云吓得发抖,颤悠悠道:“只、只怕宫里,没有不嫉妒那一位的,您让奴婢说哪个好呀?”
永和宫里,岚琪早早就歇下了。今天温宪和毓溪在永和宫睡,两个小姐妹现在形影不离,毓溪是怕回家又要没日没夜地学习琴棋书画,乐得天天跟在温宪身后玩耍。她性子本就好,既知道要尊敬公主,又懂得公主年纪比自己小要谦让,那晚之后再没吵过架,几天不回家了一点也不想念额娘,今晚跟着温宪随岚琪起居,这会儿已经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两个小丫头依偎在身边,岚琪就会想起胤禛和胤祚跟她睡的光景,那热乎乎感觉仿佛刻进了骨子里,才会叫她独自一个人时倍感寂寞凄凉,但是比起这深宫里其他女人,她已经是最幸运的一个。
门外头是香月和紫玉值夜,两人烤着火炉,香月不知哪儿弄来的番薯,紫玉说吃多了胀气,香月笑嘻嘻道:“明儿一天一夜我都休息呢,不到外头来,在我自己屋子里待着怕什么?”
紫玉管不住她,由着她拨弄炉火,看着番薯想起之前和梁公公一起值夜,因为太冷了,梁公公说想一口热乎乎的番薯吃,可惜在宫里不能吃这些东西怕御前失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这会儿姐妹俩说起来,提到梁公公被打了一顿板子的事,紫玉叹息:“小公主生病是可怜的,就盼着贵妃娘娘别再瞎折腾了,好容易平贵人最近不见踪影了,贵妃娘娘别又来闹咱们。”
话音才落,突然听得里头主子在喊:“来人。”
两人顾不得炉火上的番薯,立刻跑进屋子,没多久香月就跑出来喊人去请太医,竟是大半夜的,温宪公主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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