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好自己脚下的路,不要东张西望。”玄烨紧紧握着岚琪的手,守着该有的几分礼仪分寸,细致地呵护她脚下每一步路,一级级台阶稳稳而上,终将一百零八种烦恼踩在了脚下。
至顶,玄烨等来太子,领着他临崖远眺,指着巍巍山河说:“阿玛会为你奠下最坚实的江山社稷,将来你要好好传承下去。”
岚琪立于父子身后,江山美景也悉数收入眼底,但听玄烨这句话,深知他对太子的爱护和期望,再想自己一双儿子,他们没有身为继承人的负担,与父亲的关系要比太子来得更纯粹,他们的童年里不用背负这些传承江山的压力,不论将来何种前程,她的孩子一定都是快活自在地长大。
想到这些,竟不由自主心疼起太子。又想玄烨在他这个年纪已然孤坐龙椅,与太皇太后相依为命撑过一段动荡不安的岁月,纵然经历种种,他依旧有仁和的个性,即便朝廷上有不怒而威震慑四海的帝王之气,面对自己时,他只是温柔呵护妻子的丈夫,八年光阴匆匆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去记住各种点滴,但岚琪明白,因为幸福快活,才会不觉时日飞逝。
只是,想到一个“妻”字时,心中微微有涟漪。她记得玄烨曾称她为妻,虽然只是随口带过的一句话,可对于帝王天家而言,妻与妾有着天地悬殊,他随口说的话,便足够岚琪记一生。
世上没有哪个女人甘心为妾,就是她乌雅岚琪也曾想象,将来离宫婚配做一家主母,相夫教子美满一生。可她留在了宫里,成为了帝王之妾,宫里多多少少女人在乎这个妾字,钮祜禄皇后临死都未能放下,岚琪扪心自问是否在乎,自己的答案竟那么现实,她在乎。
但在乎,并不意味着要拥有,不珍惜已拥有的一切,去奢求遥不可及的*,人又怎么能活得幸福,正如那一百零八级台阶,仰望即可见,但不走好眼前的每一步,又要如何登顶。
“娘娘。”此时,随在岚琪身后的环春轻轻推了她一下,岚琪恍然回过神,瞧见皇帝和太子已经走开了,玄烨正回头含笑看着她,眼中似在问,“你想什么?”岚琪赧然垂首,亦含笑跟了上去。
佛家圣地,帝妃之间守着对佛祖的尊崇,不能有任何亲近之事,拈香礼佛诵经祝祷,岚琪虔诚地为太皇太后、太后和玄烨祝祷,记得太皇太后要她向佛祖多求几年阳寿,可她却私心改了一改,期求佛祖能让太皇太后晚景安逸,无病无灾,不论短长自己都会尽心尽力地伺候,若有病痛活得长,又有什么意思。
圣驾莅临五台山后两天,消息便传回京畿,太皇太后知道他们平平安安,很是欣慰,这几日她亦是自行斋戒,更命宫内女眷除安胎的皇贵妃和宜妃之外,皆随同斋戒,御膳厨房里一律用新器皿烹制斋饭,一并供六宫及皇子公主分食。
虽然正月里大鱼大肉的过来,正好借此机会清清肠胃,可也有受不了斋戒清苦的,宫内不乏有私下抱怨的声音,奈何是太皇太后下的命令,谁也不敢违逆,每日餐饭皆等御膳房送来斋菜,但天气尚冷,一些远一点的宫殿拿到时,饭菜都冷了。
咸福宫便是如此,每日得到的饭菜都只是温手而已,吃下去肚子会冷,冬云都命宫女再行加热后才端来供温贵妃进膳,只是自元宵前梅林一事后,温贵妃一直精神恹恹没有胃口,一个月光景消瘦憔悴了许多,让她宣太医来调理也不肯,眼瞧着旧年的精心保养就要付诸东流。
今日午膳的斋菜又按时送来,许是冬云抱怨过几次,那些小太监更加尽心,今日得到的饭菜还都冒着热气,冬云便不再让人加热,径自端来供主子食用,可她家主子却只呆呆地蜷缩在炕上,仿佛透过窗棂上一丝缝隙看外头的世界。
“娘娘,太皇太后赏赐的斋菜送来了,您趁热吃吧。”冬云知她不肯挪动,让宫女收拾了炕桌,将饭菜摆下,手里端着筷子说,“您不吃,别人不知道的,还当您埋怨太皇太后让六宫都吃斋呢,何必传这些闲话出去。”
温贵妃懒懒地看她一眼,心中许多无奈,慢慢坐过来拿起筷子,看到眼前一碟素炒面筋、一碟什锦干丝,再一盘青菜一盘腌萝卜,苦笑着说:“太皇太后真是会折腾,天家贵胄,就吃这些东西?寺庙里的斋菜都不至于这样寒酸。”
冬云只有劝:“各宫娘娘都这么吃,主子吃不饱的话,奴婢再让小厨房给您炒两个菜?”
“罢了,免得太皇太后看我不顺眼。”温贵妃叹气,动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才要送到嘴里,不知是什么气味勾得她浑身难受,胃中翻腾纠结,似要吐了才能爽快,一番折腾后消停下来,冬云比划着手指数日子,心里砰砰直跳,轻声说:“主子,您会不会是有了?”
温贵妃猛然一震,身上热血奔涌,回忆元宵前的日子,竟是不敢信,旧年她花了多少心血都没能有,她以为自己真没那个命的,这次会不会又白高兴一场?不等她开口,冬云已做主让外头的人去宣太医,自己哄着主子说:“娘娘平静一些,咱们耐心等太医来。”
此时惠妃正带着八阿哥在翊坤宫里坐,她们倒是胆子大的,因宜妃不需要斋戒,宫里有荤腥的吃,惠妃就私下里带八阿哥来蹭几口饭菜。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吃东西挑剔,这几日斋戒送来的饭菜他一口也不肯动,怎么哄怎么饿都不妥协,惠妃不能让自己宫里开小灶,便借口来探望宜妃,让孩子蹭几口荤腥。
宜妃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她和惠妃前些日子虽疏远,但并未交恶,不过是小孩子吃几口饭的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也乐得帮惠妃一些什么忙,毕竟她能有今日顺理怀上龙胎,惠妃没少助益于她,光是那帐子里头最私密的事,也都是惠妃教她的,这一点恩情,心里还记着。
胤禩吃饱了正跟着恪靖姐姐满屋子窜,两个额娘坐着说闲话,宜妃之前有生育五阿哥的经验,怀胎对她而言不是什么辛苦的事,一想到终于能把自己的孩子养在膝下,满面红光神采飞扬,乐呵呵地对惠妃说:“太后这次没小气,赏赐了我很丰厚的东西,她心里一定也不踏实的,平白无故抢走我的孩子。”
惠妃且笑:“等你肚子里这个长大,往后兄弟们在一起念书,五阿哥就会明白额娘和皇祖母的不同了,哪个孩子不认娘呢,你只管等着五阿哥来亲近你便是了。”
宜妃洋洋得意:“可不是,终归是我生的。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胤祺跟着太后,将来的前程不会差到哪儿去。”
但见恪靖公主没头没脑地往宜妃跑过来,惠妃眼明手快地把她拦住,一并把胤禩也叫到跟前,教他们不能横冲直撞,恪靖公主听明白了,趴在宜妃膝头说:“额娘给我生个小弟弟。”
宜妃本来就是求子,听见恪靖这样说,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欢喜地答应:“额娘一定给你生个弟弟。”
此时桃红从外头进来,宝云也跟在后头,两人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但听桃红说:“咸福宫里半个时辰前宣太医,这会儿已经有消息往慈宁宫、宁寿宫送了,温贵妃娘娘有身孕了。”
“她也有了?”惠妃和宜妃异口同声,这是赶上好时候了么,一个个都开花结果,算算温贵妃之前才小产了一回,她这身子骨还真是经得起折腾。
惠妃愤然冷笑:“还以为那件事,够她受的了,她真是运气好。”
宜妃听不懂,问她:“姐姐的话怎么说?”
惠妃便将梅林里的事说了,其他的没有多嘴,心内则冷笑,那日她不过是动了动心思,想撞撞运气,温贵妃进园子后见到她,两边脸上都不好看,一些事彼此心知肚明,惠妃即刻便领着胤禩离开,她怎么知道会遇见皇帝,且皇帝还要带她同行。彼时只是想,若温贵妃背过人说自己的闲话,不论好听不好听,皇帝总归不会高兴,结果人家还不屑说自己,竟是一字一句直奔着永和宫去,这样子皇帝又何止不高兴,不找她的麻烦,已经是客气了。
“我要去贺喜,妹妹不宜多动,我替你说一声吧。”惠妃起身,瞧了眼宜妃还没怎么见形的腰身,似笑非笑地说,“明年可热闹了,宫里头多添好几个娃娃。”
然而温贵妃有喜的事,并不急着向出门在外的皇帝禀告,二月二十四日皇帝动身自五台山回銮时,也只得到宫里消息说太皇太后和太后等诸事平安,圣驾一行便原路返回,皇帝、德妃和太子都各自坐辇,随行的人都冷眼瞧着德妃此次出行会做些什么,可连着几日,德妃连话都没怎么和皇帝说过,一言一行恪守本分,真正是来替太皇太后祈福祝祷的。
千乘万骑自菩萨顶遵至长城岭西,稍作休息后又将上路,岚琪下车来透透气,瞧见太子也在路边,一群宫女嬷嬷围着,便走上来问:“太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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