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到了成婚前夜,最后一夜姐妹俩挤在一张床上睡觉,阿福舍不得小妹,连仪却是为了方便明早两个婆子顺理成章来阿福房中,按着新娘子上花轿。
阿福房中用了新的熏香,叫什么大象藏香,却让一股似兰似酒的香气冲淡了,让人一时闻不出来,连仪没有放在心上,她来时,阿福正在绣花,手上拿捏不住力道,绣歪了好几针,连仪看在眼里,更是放心了,看来软骨药早已深入姐姐的骨髓。
丫鬟们持灯出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姐妹俩轻轻的说话声。
连仪小时候常生病,那时连奉安常年在外经商,凤氏对她们极为严苛,每日天刚亮,便打发嬷嬷过来,催醒她们去请安,但每每站在门外一个时辰,也未见凤氏起身,姐妹俩却在寒风酷夏里苦熬。
连仪身子弱,总要病几场,夜里缩在被里哭泣,跟她的生母一样,是个小哭包,阿福会偷偷翻窗进来,把手心里的枣泥糕喂给她吃,一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顺气,一边安抚道,“妹妹不怕,姐姐在这。”
姐妹俩抵着小小的额头,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春夏,阿福打小最乖巧柔顺,连奉安越疼她,凤氏越揉搓她,阿福在凤氏那受了委屈,也只会把苦黄连默默咽回去,对她这个妹妹也很好。
她犯了错,假哭几声,阿福也就心软了。
这次也一样。
连仪凑在阿福臂弯里,小手抚她嫩腰,有意无意去碰那一对酥润润的香乳,绵软又饱翘,连仪都想抓在手里好生玩弄一番,更何况那腰缠巨物的谢行羯。
想必明夜洞房时,谢行羯小山一般的身材,将姐姐搂在怀里,诱她吃酒醉了,撕扯掉霞帔,露出一对乳儿,百般抓揉,捻弄红果般的乳尖,贴着又白又软的肉身,姐姐那光滑如绵的肚皮,紧贴住男人青筋绽结的肉棍,顶一下,再顶一下……
失尽了清白。
连仪微翘起唇角。
谢行羯最爱玩处子,姐姐这样鲜嫩的处子,正合他心意。
阿福道:“我这几日病着,倒不知道你与谢家结亲。成亲讲究六礼,阿爹还没回家,是不是谢家迫你,听说还要你做妾?”
连仪摇头道:“谢家公子自然是极好的,他家那娘子是顶温柔的,做妾也不委屈我……”
阿福双目幽深,“你老实与我说。”
姐姐素来是温柔的,怎么可能有那种眼神,连仪眨眨眼,“我嫁与谢郎,三生有幸,真不委屈。”到底怕惹来阿福的疑心,便牵住她的衣袖,撒娇撒痴,“姐姐快别说这个了,叫我好羞,姐姐说一下别的事。”
阿福轻轻一笑拍抚她后背,连仪心思素来重,夜里入眠困难,今夜睡在她身旁,越发困倦了。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睁开眼来,阿福抚她面孔,声音温柔似水,哄着她,“睡吧,我的小宝,明儿乖乖做那谢家新妇。”
连仪阖眼前一刻,还快乐挣扎地想,谢家新妇不是我,是你呀姐姐。
她实在太困了,一觉不醒。
朦胧间,仿佛天亮了。
婆子丫鬟们知晓新娘子歇在阿福屋里,涌进来要催新娘子起身,绞面上妆,穿嫁衣戴凤冠。
但替嫁一事,怎么好闹得人尽皆知,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全被拦在门外。
隐约间,连仪似乎听到凤氏身边两个婆子,杨柳,还有细儿的声音。
细儿含着哭腔道:“好歹主仆一场,最后一面了,我给大小姐磕个头。”
她声音响得很,地砖砰响。
连仪倒想看看这副滑稽光景,艰难抬起眼皮,却无论如何,睁不开眼,用力抓扯罗帐。
纱帐轻薄,轻轻扯动一下,恍惚间看见了坐在镜台前的姐姐凤冠霞帔,盖了喜帕。
连仪昏昏阖眼,却翘起唇角。
盖了这块新娘帕儿,遮住面孔,谁也认不出来了。
帐子外面,人影绰约。
细儿勤快端茶,“两位嬷嬷,还有杨柳姐姐,都渴了吧,喝茶歇歇,来我来做。”
那两个婆子懒怠,坐到桌边饮了,不过一会儿工夫,哎呦呦叫疼,捂着肚子离开了,没多久,细儿也捂住肚子痛叫,但很快没了声响。
太安静了。
太诡异了。
连仪极力睁开眼,一片天光里,有个人走了过来,连仪心里最后一丝侥幸,直到一只白瓷小手探进帐中,将她扶了起来。
晕眩倒转的视线里,阿福往她嘴里灌了一口哑药,连仪颤声不已,愤怒惊惧使她面目扭曲,“你……”
她还没说完,阿福把一块喜帕儿盖她头顶了。
……
婆子上完茅房回来,见新娘子已打扮妥当,由细儿扶着,又见杨柳伏在床沿,两手覆膝,含混道:“嬷嬷先走罢,我肚子痛哩。”
两个婆子也没多想,按住浑身极力颤抖的新娘子上花轿,一路敲锣打鼓,迎亲的人却不是谢行羯,而是随便派来一个管事,谁都知道连氏女嫁到谢家,越发没好日子过了。
凤氏送走如花似玉的女儿,面上抹泪,心里正痛快呢,远远瞧见厅前立着一人,她身后是一片摇曳花木,幽风袭来,阴冷冷的像在地府,原先瞧着像连仪,等靠近了,凤氏终于看清,骇然睁大眼,“你怎么……”
阿福弯着唇角,一双眼儿也弯弯的,“母亲不认得女儿了?”
凤氏两眼睁圆,脸色却如吃了黄连很是难看,阿福关切靠近,“母亲没事吧?”
凤氏眉头一跳跳,懂得取舍,生生压下眼中的骇然,反握住阿福的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阿仪有了倚靠,我只剩下你跟庭哥儿,有什么都先紧着你,你性子素来乖巧,等你爹回来,该说什么做什么,不用我这个做母亲的提点。”
替嫁这事本就趁老爷不在,她才敢帮连仪,原想等老爷回来,木已成舟更改不了,老谁知道这样简单的事,连仪都能办砸了,现在阿福好像看出了一切,不好再押上花轿。
当下先以安抚阿福为主,免得告到老爷跟前去。
错过了良机,只能往后再慢慢捏住把柄。
阿福一概应下,微笑着告退了。
回屋后,细儿替阿福生闷气,“这事儿若无夫人首肯,二小姐怎么能干得出来,夫人却全然不提,当老爷不在,小姐任由她拿捏不成。二小姐也没了心肝,不想嫁大有法子,却还把您推进火坑,幸好您没上当。”
细儿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当日阿福让她做一件事,是拿到一种叫大象藏香的熏香。
虽然那时连府被谢行羯的人把守,一只鸟雀都飞不出去,但那味熏香在库房里,谢家抬来的那一口描金箱笼中。
细儿拿张药单子假意投诚,当着连仪主仆的面拿了那大象藏香。
昨晚上,在房中用了这味香,主仆三人事先喝了酒,不会中招,连仪却嗅得浑身软绵绵,到今早上只能任由人捉弄。
连仪不知大象藏香的功效。
这不仅是一味寻常清甜的熏香。
可以催情,可以软人肌骨,可以栽赃嫁祸,可以杀人于无形。
前世韦氏设计杀她,正是用了它。韦氏又是从谢家那里得来的,这世阿福睁眼醒来,正赶上谢家送来好几箱子聘礼,清单上有此香,之后才有了细儿假意投诚去库房的一出。
阿福解决了这件事,胸口坠住的大石却没落下。
这世她睁眼醒来,有三个心愿。
第一,不嫁给谢行羯。
第二,此生不入康王府。
前世康王重病,需要一味纯阳血的药引,最后挑中了连仪,恰好这天连仪出嫁,于是风风火火派人半路拦花轿。但最后进康王府的女人不是连仪,而是阿福自己。
康王府是一座金丝笼子,死气沉沉,住着一个佛口蛇心半老徐娘的女人,还有一个吃人肉,折人颈骨的恶鬼王爷。
也关着她的一生,到死了也没踏出来一步。
外人道康王多么宠她,夜夜缠绵,其实她与康王从未同房。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阿福心里清楚康王的脾气,真要杀一个人,眼不眨杀了,不会假传他人。
杀她的不会是康王。
前世康王早去了京城,千里迢迢,如何传信回来,二来妾室与侍卫通奸的丑事,只会死死捂住,不是像韦宗岚那样故意带一群人进来。
真正杀她的是韦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罪名钉死。
等康王回来,就算知道她受了冤枉,但府上人都在传连氏与下人通奸,时间久了,康王耳根子也就软向流言那边。
至于阿福,上辈子是枉死了。
这世她不要再过那样无望的日子。
阿福耐心等外头的消息,她要等连仪被康王府劫走的消息,只有真正落实了,她才确定这一世的命数彻底改了。
没等多久,远远见虎儿满头是汗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奴婢从这里一直跟到谢府,看着二小姐被抬入谢府,其他没什么事了……”
阿福不禁出声问,“花轿没有经过康王府?”
虎儿道:“花轿是从临安街走的,跟王府两条反路,小姐您说笑不是,谁敢经过那座王府啊,外头护卫穿着金甲,金光闪闪的,万一搅扰了他们,一剑刺过来……”
阿福眉头连跳,轻轻打住,“无事就好了。”
她面色如常,心下早已翻江倒海,明明上辈子康王病入膏肓,请了名医,请了僧人法师都不起效,直到劫了她的花轿才转好。
这世为什么不一样了?
阿福心下不安,但想到两个心愿都完成了,也算改了命数,这回没有与康王府有交集,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晚上却做了噩梦,仿佛又梦到前世那个大冬天夜晚,她偷偷凿冰,那小斧子一下又一下敲着,其实也不知道冰层下,究竟有没有鱼儿冻着。
茫茫夜色里,孤风飘荡,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人,阿福眼里慢慢涌出来一粒接一粒的泪珠儿。
正哭得难以自拔,碧狐儿跳入怀中,伸出舌头轻舔她面颊。
那时阿福只觉面上生热,心中也热了起来,但紧接着,看到一点幽幽灯火自远处而来,一步步靠近,康王寻碧狐儿来了,却被跌坐的她扯入寒池,湿淋淋了一身,那一盏幽灯泡在寒水里,早已灭了,她眼皮被水覆住,睁不开。
“醒来。”
康王不客气拍醒她。
阿福睁开眼,看到乌发目深的康王,她吐出肺里的水,醒来了,发间有一朵红绒花掉了下来,轻轻砸在康王手中,他拢住,“这回倒不怕本王了?”
她忙说不敢,但胆儿一点点怯起来,不由缩起手脚,康王看在眼里,语气更冷,“你来寻本王,就只知道讨赏,但这个赏,你早抵掉了,没用。”
她惊得怯哭,求康王去救奄奄一息的玉罗,寒冰像浸在他喉咙里头,康王道:“本王救她一命,你需抵来一命。”
说着,他轻轻咳嗽一声,“外头冷,去你屋里细说。”
……
半夜阿福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想起这个男人,不由摸了摸脖颈。
倒不是酸累,是觉得黑沉沉的夜里,有一头野兽伏在她身后,啃她脖颈,咬得软肉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