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婴齐怒形于色,长身而起,便欲发作。
赵光斜睨着他,眼神轻蔑。他身边的卫士却齐唰唰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大有只要赵光一声令下,就将赵婴齐和梁啸斩杀于帐中的意思。赵婴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客,胆气弱了三分,脸憋得通红,
梁啸适时的拦住了赵婴齐。让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没关系,真要打起来,那就不是他的目的了,特别是赵光还控制着近两万主力的时候。他们再骁勇,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闽越的将领是谁?有多少人马?”
赵光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闽越的将领叫景昭,据说是个汉人。人马嘛,不太清楚,应该有两三万。”
梁啸没有再问。他知道景昭。景昭可不是什么汉人,景是楚国大姓,景昭是故楚后人,之前追随刘驹,曾经在会稽作战。景昭的次子景平还是他的挂名师弟。闽越的情况和南越不同,整个闽越的兵力加起来不到十万。以景昭的身份,余善再信任他,也不可能给他两三万人。
赵光根本就是懒得回答他们的问题,随意敷衍。
梁啸给赵婴齐递了一个眼色。赵婴齐明白了,起身拱拱手,扬长而去。梁啸也跟着起身,走到帐门口,他又停住了。赵光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
“君侯还有什么高见?”
梁啸轻笑一声:“殿下,你可能不太清楚,景昭曾经是吴太子刘驹的部下,还是我的手下败将。”说完,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赵光愣了半晌,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梁啸曾经在会稽作战过,不过那时候梁啸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郎官,根本没有统领大军的资格。如果说景昭那时候就曾经败在他的手下,说明景昭用兵的能力实在有限。如果梁啸帮赵婴齐击败了景昭,消息传到番禺,别人会怎么看他赵光?
番禺那些人不会听他的解释,只知道一件很简单的事:他带领两万大军,用了半年时间也没能击败景昭,而赵婴齐和梁啸仅用五百骑就轻易击败了景昭。双方一比较,高下立现。
那吕嘉会是什么反应?
赵光坐了起来,脸颊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懊丧不已。
——
梁啸赶上赵婴齐,回到自己的大营。赵婴齐也冷静下来,犯了愁。一来就和赵光闹僵了,以后还怎么相处?别的不说,要赵光提供粮草辎重就是个大问题。战士有限,不过来五六百人,一千多匹战马却是个吃粮大户,仅靠他们带来的辎重是远远不够的。
梁啸给他提了一个建议:立刻向赵光请拨,能要多少要多少。派人去最近的揭阳令调拨,先解燃眉之急;然后再向番禺请求支援,用船运输。雨季已经过去,商船可以出海了,征用商船运输,完全可以解决这几百人,千余匹战马的辎重问题。
赵婴齐言听计从。
梁啸随即又提到了关键问题。赵光不肯提供任何帮助,连最基本的地图都不给,这仗只能自力更生了。战贵胜,不贵久,应该趁着景昭还不知道他们到来的时候,尽快重创闽越军,先声夺人。如果拖的时间久了,闽越斥候了解到了新增骑兵的情况,有所准备,再想取胜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婴齐很担心。“五百骑够吗?”
“能要看用得好不好了。”梁啸很从容。他原本也有些担心,可是这一路走来,他已经有些把握了。南越是后世的广东,闽越是后世的福建,两者都是多山之地。要从内地进攻,难度不小,可是海岸线相对平坦,可供骑兵迅速进击。
更重要的是,闽越人对骑兵战术非常陌生,没有任何战术准备,有可趁之机。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地形。殿下,查看地形比较辛苦,而且有一定危险,你去不去?”
“君侯去吗?”
“我当然要去。听别人报告,终究不如自己亲眼看的真切。”
“那我也去。”赵婴齐乐呵呵的说道:“我请君侯来是做参谋的,君侯去查看地形,我自然要跟着,这样才能偷师学艺啊。”
梁啸笑了,点头答应。
——
长安,天子背着手,在廊下缓步而行,不时的向掖庭方向看一眼。主父偃跟在后面,面色平静,嘴角却不时的颤动一下,露出几分紧张。
天子在等陈氏姊妹花生产的消息。
十月怀胎,姊妹花几乎同时临盆。两人已经进了产房两日,还没有消息传来。事关皇室子嗣,一向沉稳的天子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个初为人父的少年一般,不断的张望。
不过,天子毕竟是天子,不是普通的庄稼汉,让他心神不宁的问题太多,不仅仅是子嗣,还有山东的大水,闽越的战事。
这两件事都不顺利。郑当时和汲黯去了近两个月,黄河的决口旋堵旋决,几次堵塞失败,不仅浪费了大量的物资,还死了十几个人。这让天子再度想起丞相田蚡当初的建议,怀疑这是不是天意所致。
闽越的战事也不顺利,卫青策反了闽越将军征武,深入闽越腹地,却再也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据说,闽越这段时间经常有暴雨,飓风更是隔三岔五的来一趟,卫青陷在山林之中,脱身不得,胜利遥遥无期。
南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严安、梁啸联手,依然无法让南越君臣俯首称臣,纳质的协议迟迟无法达成,天子已经快要失去信心。如果不是闽越的战事先鉴在前,山东的大水形势又不容乐观,他说不定就派王恢出兵攻击了。
几件事交织在一起,不论是谁,都有焦头烂额之感。身为天子近臣,主父偃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子心中的焦灼,言行举止格外小心,生怕一言不慎,惹怒了天子,蒙受无妄之灾。
突然,天子抬起了头,向看椒房殿方向。
一个人匆匆走来,与郎官不同的是,他手中持着汉节。
天子有些吃惊,回头看看主父偃。主父偃也愣住了,手持汉节,自然是出使的使者。可是使者回来,应该先到大行寺报告,由大行令报告给天子,然后才能入宫见驾。这个使者怎么直接进宫了?
主父偃回头示意了一下,有当值的郎官赶了过来,有人护在天子面前,有人迎向使者。看到郎官迎上来,使者似乎明白了什么,放慢了脚步,大声说道:“陛下,臣枚皋出使归来,请见陛下。”
主父偃没听清,天子却听清了,神色一变,随即喜上眉梢,推开护在身前的郎官,大步迎了上去。
“少孺,真的是你吗?”
枚皋赶到面前,一揖到底,还没说话,眼泪就出来了。“陛下,是臣,臣回来了。”
天子抢上两步,托起枚皋的手,仔细打量。枚皋又黑又瘦,虽然换上了郎官的衣服,还是掩盖不住扑面而来的野性。他的眼神很亮,即使泪水满眶,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精悍。
“枚皋,你这一去……怎么这么久啊,我还担心你……”
枚皋含泪带笑。“多谢陛下关心,臣这一去,不仅走遍了羌中,还直至葱岭以西,所以去得久了些。”
“你去了葱岭以西?”天子又惊又喜。“那你有没有去月氏和大宛?”
“去了,去了。”枚皋连声说道:“陛下,臣这一路见闻甚多,容臣喘口气,慢慢给陛下讲说。”
“好,好,入殿说话。”天子连声说道,拉着枚皋就往大殿走去。正在这时,郭舍人从远处飞奔而来,一路尖叫。“陛下,生了,陛下,生了。”
天子眉毛一挑,有些担心。“常言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枚皋平安归来……”
天子沉吟间,郭舍人奔到面前,笑得合不拢嘴。“陛下……生了。”
“生了什么?快说!”天子没好气的抽了他一下。“什么陛下生了,是哪位夫人生了,是男是女?”
郭舍人高兴得有些忘形。“陛下,两位夫人都生了,两个男孩,弄璋之喜啊。”
“两个都是男孩?!”天子大叫一声,眼睛瞪得溜圆。
郭舍人连连点头,再一次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哈哈哈!”天子忽然抬起手,拍拍自己的额头,放声大笑。
主父偃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天子一下子多了两个儿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枚皋见状,虽然不明白是哪位夫人,但天子有了两个儿子肯定是好事,也赶紧恭贺起来。
“快,快,去长乐宫报喜。”天子笑了几声,终于反应过来,踢了郭舍人一脚。郭舍人如梦初醒,转身就跑。天子乐不可支。“少孺,是你带来的好消息,你是我的报喜鸟啊。来来来,给我讲讲西域的情况,今天破回例,福要双至。”
——
几乎在同时,梁家也是一片喜气洋洋,李蓉清生下了一个胖大小子,梁家又添一丁。
梁媌坐在堂上,喜上眉梢。
刘陵也从茂陵的庄园赶了回来,此刻坐在梁媌的身边,也是眉开眼笑。对她来说,李蓉清虽然比月亮的身份好一些,但同样无法威胁到她。梁啸的爵位继承人只可能是她的儿子,李蓉清是妾,妾生庶子是不可能继承爵位的。
况且她也知道,梁啸纳李蓉清为妾本来就是梁媌的主意,梁啸本人对李蓉清并没有特别的感觉。相比之下,月亮都比她更得宠一些。
所以她大可以尽显大妇风范。
梁媌喜滋滋地说道:“陵儿啊,你这时辰也快到了,暂时就别去庄园了。好好在城里歇着,也方便照应。”
刘陵含笑答应。“多谢阿母关心。”
“啸儿不在家,辛苦你了。”梁啸抚着刘陵的手,感慨道:“我虽然不懂那些大事,可是我知道,啸儿读书少,做事鲁莽,如果没有你这样的聪明女子帮衬着,他迟早会闯出祸来。不过,女人毕竟女人,不能像男人一样拼命,得悠着点。对我们来说,生儿育女才是大事。”
刘陵笑道:“阿母说得对,我也不想这么费心。等夫君回来了,我就搬回来,天天陪着阿母。”
“这才对嘛。”梁媌非常满意。“对了,啸儿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出使的差事,做得顺利么?”
“顺利。”刘陵轻描淡写的说道:“几个蛮子,能奈夫君何?阿母放心吧,只是路途遥远些,消息不太方便,其他的没什么事。”
“我担心的不是蛮子,蛮子能拿我的啸儿怎么样呢。我担心的是……”梁媌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未央宫方向。“伴君如伴虎,本事越大的,越容易招忌。你们夫妻这么能干,宫里的那位能放心吗?”
刘陵咯咯笑了起来,轻拍梁媌的手背。“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天子虽然手握生杀大权,可是他想做个明君。想做明君,就不能不有所顾忌。哪能随便杀人。对了,阿母,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阿母知道山东大水的事吗?”
梁媌点点头。黄河决口,山东大水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岂能不知。前两天,荼花儿还给她传话了呢。“你说,这水会不会流到广陵去?”
“说不准啊,看眼前的形势,如果一直堵不上的话,广陵肯定是要受影响的。”刘陵轻叹一声:“江南在打仗,山东又大小,朝廷的粮赋可能要吃紧。我想捐一些钱粮,助陛下解燃眉之急,不知道阿母……”
梁媌心领神会。“你是啸儿买条生路吧?”
刘陵沉吟了片刻,觉得梁媌说得虽然不怎么动听,意思却大致不差。山东有灾,朝廷有急,捐钱捐粮,自然是想给天子一个好印象。“阿母说得正是。”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舍不得的。”梁媌挥挥手,大度地说道:“当初说好的,你进了门,这个家就由你来当。你觉得该捐,那就捐吧,不用太顾忌我,大不了我省两口就是了,只要不饿着孩子就行。”
刘陵笑了,欠身一拜。“多谢阿母。阿母大可放心,以我梁家的底蕴,怎么会饿肚子。我是想将夫君和我的食邑收入捐出去,另外再以千金到西北收购牛羊,运往山东灾区。肉可以食用,皮可以遮寒,应该能出一些力。不过,我想以阿母的名义,捐往广陵国,特别是青云里的乡邻们,你看,行么?”
梁媌连连点头。“你这孩子,想得太周到了。这有什么不行的,这是为我积阴德啊。也好,当然住在青云里的时候,啸儿没少祸害他们,如今救助他们,也算是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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