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鲁象练骑兵,梁啸很用心。
他从两千多南越骑兵中挑出一千余人,每天黎明即起,先绕着番禺城跑上两圈,活动筋骨。太阳露出地平线,骑士吃早饭,战马补充精料。早饭后,骑士分成两拨,一拨练习射箭,一拨练习控马。
南越骑士之前就会骑马,但是他们的骑术只是指慢速奔跑。在梁啸看来,这样的骑术远远不能满足骑战的要求,他要教他们更好的骑术,以及骑兵冲锋、配合、迂回等复杂的战术。
最后的成果还没有看到,大汉使者帮助南越训练骑士的消息却已经传遍全城。南越王赵胡也听到了消息,找了个时间,在严安的陪同下登上番禺外城,观看骑兵训练。
这时候,骑兵已经经过大半个月的训练,战术初步成型。看到城头的王旗,得知大王在观看,骑士们更是打了鸡血一番,精神抖擞,一丝不苟,迂回,冲锋,骑射,撤退,表演得像模像样。
赵胡很满意,虽然没说什么,眼角的笑容却非常明显。
太子赵婴齐全副戎装,站在一旁。“父王觉得如何?”
“嗯,有点精锐的意思了。”赵胡转身看看严安,浅笑道:“多谢严君,也请向梁君转告我的谢意。待他有空闲的时候,请他来宫里说话。”
严安很客气地还了一礼。“大王言重了。南越是大汉藩国,南越太平,便是大汉太平。能助大王一臂之力,也是我与梁君侯的荣幸。当然了,这主要是梁君侯的功劳。骑战是他赖以成名的技艺,虽然人数有限,但是这千余骑将是大王最锋利的战刀之一。”
站在一旁的吕嘉眉头微蹙,不冷不热的说道:“可惜我南越水道纵横,没有横亘万里的草原,也没有日行千里的宝马。不管梁君侯多么用心,这些骑兵终究不能与汉家骑士相提并论,所以嘛……”
“所以嘛,最好是相安无事,不要发生什么冲突。”严安笑盈盈的抢过话题。“如此一来,吕相就可以尽展才智,辅佐大王,致万世太平。以吕相的才华,将来不仅名垂南疆,还会扬名天下。”
吕嘉哼了一声:“严君误会了。我听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南人擅舟,北有擅马。对我南越来说也是如此。舟楫才是我南越的强项,这骑士么,训练不训练,其实作用不大。”
严安眉毛微扬,轻笑两声,既有些客套,又有些不以为然。吕嘉斜睨着他,也笑道:“怎么,严君觉得我说得不对?”
严安故意沉吟了片刻。“吕相,我如果说,朝廷在舟楫上的优势比骑战上的优势还要明显,你相信么?”
吕嘉翻了个白眼,“哈哈,哈哈”的干笑了两声,不屑一顾。
严安收起笑容,拱手道:“大王,安等奉诏来南越已经数月,陛下之意甚明,南越之所以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不肯纳质入朝,并非大王有意怠慢,而是有人坐井观天,不知道厉害。既如此,安多言无益,不如请朝廷下诏,派些水师来南越,助南越清剿海寇,如何?”
他有意无意的瞥了吕嘉一眼。“据安所知,将军赵广出海靖寇,似乎不太顺利。”
通译虽然通晓汉话,却不知道“坐井观天”是什么意思,翻译了一半,就卡住了,只能向严安请教。严安随即将这个寓言讲了一遍,吕嘉听了一半,就知道这个坐井观天的青蛙就是指他,顿时恼了。
“严君,要看汉家水师,何必费那么多事,番禺城外的港口中就有淮南楼船。”
严安笑容更加轻蔑。“吕相,你真应该走出番禺,走出南越,看看天下了。这商船和战船能是一回事么?你不会把我大汉水师等同于那些海寇了吧?不过也是,海寇对于南越水师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对手了。”
吕嘉顿时语塞,微黑的脸有些泛紫。他瞪着严安,几次欲言又止。论口才,他的确不是严安的对手。安排赵广去海边设防的确是他的主意,打的也是防备海寇的旗号。如今赵广一直未回番禺,严安咬定他是打不过海寇,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他总不能说赵广不是打海寇,而是防备汉军水师吧。
虽然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可他们毕竟是读书人,这点脸面还要的。
当然了,论见识,他也不如严安。严安从家乡临淄去长安,又来到南越,行程万里,可是他呢,他真的没出过南海郡。天下有多大,他真没什么概念。这一点,在他和严安多次交流中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文不及,武不敌,吕嘉被严安、梁啸全面压制,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一怒之下,他冷笑道:“严君这么说,我倒真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大汉水师究竟有多强,和海寇又有什么区别。”
严安毫不示弱,把目光转向了赵胡,挑衅之义甚明。
赵胡一时束手无策。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翻了脸?
吕嘉话说出了口,也后悔莫迭。这不是引狼入室么?谁知道到时候汉军水师会来多少人,是几百,还是几千,又或者是几万?他转过身,给自己的亲信示意,让他们赶紧出来说几句,把话圆回来。
他低估了严安。严安好容易逮住这个机会,岂能轻易放过。不给吕嘉任何反悔的机会,他三言两语就和赵胡说定,约朝廷派水师赶来南越,助南越剿灭海寇。更让吕嘉吐血的是,太子赵婴齐居然帮着严安说话,似乎早就盼着汉军入境似的,一个劲的怂恿赵胡答应。
迅雷不及掩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吕嘉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他再也顾不上梁啸和骑兵的事了,一心想着怎么补救。如果真让汉军水师入境,对南越将大大不利。只要稍微有点智商,都能猜得到汉军水师绝对不会弱。正如严安所说,商人的楼船都那么强了,水师的战船还能弱吗?
更可怕的是,如果来的不仅是汉军水师,还有汉军骑兵呢?南越很有可能因此亡国。
那他吕嘉可就成了南越罪人了。
然而,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尽管吕嘉讲了很多理由,却被严安紧紧咬住不放,最后只能限定了一个条件:汉军水师不能超过十艘楼船。
严安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一脸怒意,最后看在太子赵婴齐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了。
——
晚上,回到驿舍,梁啸听完严安的讲述,赞了一句:“严君果然高明,三寸舌抵得上十万兵,十艘楼船真能进港,别的不敢说,击败赵广所部是十拿九稳。”
“有这么大的把握?”
梁啸笑着看了严安一眼。“严君,不是我夸口,若不是来得匆忙,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在豫章造船,我有把握用两艘楼船屠杀赵广部。”
严安又惊又喜,还有些尴尬。梁啸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在南越造船,这里面也有他的功劳。好在现在和梁啸混熟了,他打了个哈哈就混过来去了。
“真有这么大的优势?”
“多说无益,等卫青带着水师来,打得赵广鼻青眼肿,你就知道了。”梁啸有些惋惜的搓搓手。“可惜,这么好的机会被卫青抢去了,等他来了,我得好好敲诈他一下。”
严安将信将疑。不过既然梁啸说十艘楼船够用了,他也就放心了。当然了,不够用也没关系,卫青虽然老实,却不是傻子,他不会真的只带十艘楼船的。
“君侯,我这就给陛下上书,你也和淮南国的商人联系一下,水师到港,恐怕需要他们的支持。”
“请陛下下诏,钱可以花,但不能花得莫名其妙。”梁啸挑挑眉。“另外,你和陛下说一声,把我这段时间用掉的钱补给我吧。”
严安大笑。“放心吧,只要南越质子入朝,陛下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
在帮鲁象训练骑兵的时候,梁啸自己也没有闲着。他用鲁象送的二十匹滇马装备了亚历山大等骑士,让他们熟悉滇马的特性,并维持正常的训练,保持随时可战的实力。
与此同时,韩说等郎官也不例外,一起参加训练。梁啸还将他们分拨到南越骑兵之中,让他们做随营教官,与南越士卒打成一片。这些郎官大多来自西北六郡,骑术也好,战术也罢,都是从小训练的。有他们手把手的指导,南越骑士的水平提高很快。
以梁啸为首的汉家郎在南越将士心目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田甲等人和郑严一样,成了梁啸的粉丝,走得比普通将士更近,不知不觉的模仿起梁啸等人的言行举止。
汉家风尚在不知不觉中浸染了这些南越的将士。
南越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文字,现在使用的文字也和中原使用的有些区别,保留了更多的秦朝小篆,对中原已经开始流行的隶书涉及不多。郑严、田甲等将士更是以文盲居多,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梁啸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让韩说等粗通文墨的郎官教他们读书写字,进一步加强汉文化的攻城掠地。
这是吕嘉等人没有注意到的阵地。在不知不觉之中,梁啸就挖了吕嘉的墙角。
一个月转眼即过,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
最关心此事的人莫过来于鲁象。他对这千余骑兵寄予了厚望,既希望新练的骑兵能够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又不愿意无端增加损耗。在比武之前,他命令所有的骑士将矛头、箭头仔细包好,战刀也换上刚从作坊里出来,还没开刃的新刀,对参加比试的将士再三叮嘱,既要保护自己,又不能杀红了眼,伤了别人。
一切准备停当,梁啸和赵婴齐、鲁象并肩走上了观武台。
鲁象叉着腰,看了一眼台下列阵完毕的骑士,又看看梁啸。“梁君侯,不瞒你说,五十匹好马,我已经准备好了,希望你能拿得到。除了我们的赌约之外,太子也想掺一脚。若是儿郎们的表现能让他满意,他要设宴酬谢君侯。”
梁啸笑笑,冲着赵婴齐拱了拱手。他知道鲁象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他只教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平时练起来好看,真正上阵搏杀却不顶用。其实鲁象真的想多了,最能明白他用意的反而是吕嘉,只可惜吕嘉和鲁象面和心不和,他们是不可能坐下来交心的。
他教给这些南越骑士的都是真本事。因为他很清楚,不管这些南越骑士怎么练,南越的骑兵都不可能是中原骑兵的对手。滇马的确是好马,虽然体格有限,但负重、爬山涉水的能力都不弱,否则也不能承担起茶马古道的重任。可是作为战马,滇马绝对不是理想的马匹。
南越骑士无法对汉军形成威胁,却可以起到一个杠杆的作用。鲁象的实力增强,就有了和吕嘉叫阵的资本,等赵婴齐即位,他甚至有可能压倒吕嘉,在南越内部形成亲汉派,利大于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藏私,他大可以大大方的展示自己在骑战上的造诣,并圈粉无数。
事实证明,太子赵婴齐就被他成功的俘获了。要不然的话,他不会这么主动热情。
“我可没有将军这么大度。我明说吧,从答应赌约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打算输。”梁啸笑眯眯的说道:“我是武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要么不赌,要赌,我就必须要赢。”
“哈哈哈,如此最好。”鲁象大笑,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人在台上落座,有军吏挥动旗帜,比武开始。
第一项是骑射,箭靶就立在台前,双方各十名骑士策马从台前经过,每人射十箭,看谁射中的箭多。
一声令下,双方挑选出的骑士出列,在远处列阵。梁啸这边的骑士以田甲为首。他的身材虽然偏高,但是他和梁啸走得比较近,接受了梁啸的私人指点,不论是骑术还是射艺都有长足的进步,是南越骑士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为了配合他的身材,梁啸还从鲁象送的二十匹滇马中选了一匹体力最好的给他当坐骑。
战鼓声缓缓响起,田甲踢马出列,举起手中的弓,开始缓缓奔驰。
战马逐渐加速,跑到箭靶前的时候,已经四蹄腾空,鬃毛飞舞。田甲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拉弓搭箭,一口气连射三箭,正如当初与他们比试时贝塔的做法。
三箭全中!
军吏尚未报出成绩,双方骑士们就沸腾了。其实,即使田甲没有三箭全中,仅是他全速奔驰中的急射就已经夺人眼球。未经梁啸训练的普通南越骑士可做不到如此迅速的射击。如今他不仅射得快,而且射得准,岂能不惊艳全场。
听到军吏报出的成绩,赵婴齐有些失态,长身而起,走到台边,大声问道:“当真?”
“殿下,千真万确,三箭全中。”军吏将箭垛抬了过来,摆在赵婴齐的面前。“你看,还有一箭离箭心只有一掌,可谓精准之极。”
赵婴齐大喜。“来人,赏!”
立刻有人抬过几只大箱子,放在台前,露出里面金光灿灿的织锦。赵婴齐兴高采烈的喝道:“射得好,赏中原来的织锦一匹!”
田甲大喜过望,连忙来到台前,领了赏,高高举起。
参加比试的将士们眼睛顿时红了。
梁啸侧过身子,附在鲁象耳边,轻声笑道:“鲁将军,太子殿下这么一刺激,怕是要出人命。我估计你的亲卫营要大换血了。”
鲁象喜上眉梢,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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