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子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刚刚收到的文书。
其中一件是枚皋刚刚用快马送来的急信,提到一个消息。匈奴的浑邪王部发生了内乱,老浑邪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死了。他的长子乌单杀了很多人,用血淋淋的战刀抢到了浑邪王之位。有一些不服他的人逃到了单于庭,请求单于制裁乌单。
天子反复看了两遍,突然抬起头。“你还记得上次枚皋有一封急信,说匈奴人准备进攻雁门、上郡的吗?”
“记得。”韩嫣应声答道:“应该是一个月前的,陛下需要吗?”
“快去取来,连同里面夹的地图。”
“唯。”韩嫣转身去了。时间不长,他捧着一堆青囊来了,全部放在天子的案上。天子长身而起,迅速从里面翻出一件,拿起上面的骨签看了一下,扯开绳索,从里面取出一份帛书。
帛书上画着一幅地图,上面标注着浑邪王的驻牧地。图很简略,但这却是上前大汉对陇西以西的地方唯一的一幅地图,准确与否,不得而知,但是大体方位不会错。
天子看了半晌,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浑邪王的死,不会和梁啸他们有关吧?”
“梁啸?”韩嫣连忙凑了过去,仔细对照了枚皋前后送来的急信,觉得不太可能。“时间倒有点吻合,不过浑邪王身边有数千精锐骑士,梁啸怎么可能近他的身?真要遇上浑邪王,梁啸只怕凶多吉少啊。”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天子眼神一黯,长叹一声:“杀了浑邪王固然是一件大功,可是相比于与大月氏结盟、夹击匈奴来说,就微不足道了。以梁啸的谨慎,他应该不会主动去找浑邪王,肯定是被匈奴人盯上了,不得不以命相搏。如果连梁啸都无法安全的到达西域,张骞恐怕也难完成任务。”
韩嫣连连点头,陪着天子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
——
草原上,秋风瑟瑟,寒意逼人。
天空明朗,万里无云,蓝得让人心醉。只是阳光照在身上,一点暖意也没有,反倒有一阵肃杀之意。
梁啸勒住坐骑,看了一眼远处的乌孙人,笑了一声。突班也正朝他看过来,虽然隔着几十步远,却仿佛听到了他的笑声,脸色不禁一沉,怒气暗生。
在贵山城的这些天,突班处处受制,积累了一肚皮的怨气。
做使者,讲究的接人待物,揣摩心思,大家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争夺利益。梁啸自认在这方面不是很擅长,如果让枚皋来,肯定可以处理得比他合适。如果让刘陵来,那更会赚得盆满钵满。可是比起突班来,他却显得游刃有余。
原因很简单,这些游牧民族思维太简单了。跨上战马,他们风驰电掣,来去如风,箭射如雨。可是下了马,放下弓箭,做起生意,他们的嘴就和他们的腿一样笨。
除了威胁和恐吓,他们基本不会其他的招数。
这也可以理解,草原上一直以强者为尊,用刀说话,何曾有过讨价还价这种事。只是这种办法对草原人合适,对大宛人就不合适了。大宛人以希腊遗民自居,不仅血统高贵,而且精于生意,可以说是锱铢必较,想占他们的便宜,那不是一般的难。
如果不动刀,不威胁,突班在大宛人的面前几乎不会说话。
相比之下,梁啸却很受大宛人的欢迎。他带来的丝绸是大宛人最喜欢的商品,他也不像突班一样动辄以武力威胁,而是尽可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争取做到双赢。在一匹一匹丝绸送出之后,他成了大宛权贵争相结交的朋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在梁啸的衬托下,突班很不受人待见。他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等来了机会。
今天大宛王出城会猎,梁啸和突班都接到了邀请。
对这次会猎,梁啸觉得有些奇怪。据他的了解,大宛虽然在草原上,虽然有最好的战马资源,但是他们的尚武之风并不浓。赛马倒是常有,打猎的人却不多。突然之间要举行大猎,着实有些诡异。
梁啸怀疑这是突班的提议。乌孙人擅长骑射,他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展示实力,震慑大宛,从而挽回在谈判桌上失去的颜面,让大宛人认清形势。
说白了,就是说不过人,干脆比拳头了。
对此,梁啸并不担心。乌孙人擅长骑射,他身边的这些骑士也不弱。李舒昀、郭武等人就不说了,帕里斯这些大宛少年最近也是进步喜人。在郭武和谢广隆的调教下,他们不论是骑射还是持矛突击都有模有样,即使遇到同等数量的对手,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至于他自己,那就更不用说了。经过几个月的战斗和苦练,在一阳初生之后,他有足够的信心面对任何一个对手。即使是和李广较量,他也至少有一半胜率,何况是这些乌孙人。
草原上最利害的就是射雕手,可是面对李广,三名射雕手都没能讨着好去,两人被射杀,一人被生擒。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梁啸自信可以做得不比李广差。
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手里这张一石弓太软了,不能尽兴。他原本还打算在贵山城买一张更硬的弓,经过王宫试力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石以上的弓,在贵山城没市场。
现在最中他意的弓就是那张黑弓。黑弓还在突班的手里,因为大宛王还没有答应乌孙人的求亲。至于原因,梁啸不得而知。私下里问过昧蔡几次,昧蔡都顾左右而言他。
梁啸对这次会猎也很期待。他一直在找机会干掉突班,抢弓还在其次,他希望利用乌孙人的压力,逼大宛人和月氏人联盟,只有如此,他们和大汉才有共同的敌人,才有结盟的可能性。
一匹快马从远处奔来,马背上的骑士摇动着手中的小旗,奔到大宛王的面前,报告了一个消息:五里以外,发现了一头白鹿。这头白鹿的角很奇怪,是鲜黄色的,就像黄金一样。
梁啸还没听完郭文斌的翻译,突班就策马冲了出来,大声向大宛请令,看起来主动请缨,要去射杀那头白鹿。等梁啸明白他的意思,大宛王毋寡已经向他看了过来。
梁啸轻踢战马,缓步上前,在马背上躬身施礼。“大王。”
毋寡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咳嗽了一声:“白鹿是难得的神兽,长着金色鹿角的白鹿更是罕见。乌孙的使者很有信心,欲为本王猎得此鹿。他听说贵使擅长射箭,很想和贵使比赛一番,不知贵使可愿应战?”
梁啸瞥了突班一眼,微微一笑。“大王,你忘了不久前,我刚刚射过一头金角鹿吗?既然乌孙使者有意,我当然奉陪。”
毋寡没太听懂,转过头,茫然的看着昧蔡。穿着一件纯白貂裘,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倚在毋寡身侧的洛绪丽瞅了梁啸一眼,大声说道:“父王,姑鹿狐的部落以金角鹿为图腾。”
突班一听,勃然大怒。为浑邪王父子报仇,是他这次来大宛的使命之一。梁啸这时候提起射杀姑鹿狐之事,无疑是打他的脸。他瞪着梁啸,大声喝道:“虽是会猎,箭可不长眼睛。若是误伤了你,你可不要怪我,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梁啸哈哈大笑。这种粗货果然不经逗,一点就着。你想杀我,我还想杀你呢,可是没必要说得这么红果果的吧。既然你这么配合,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生死在命,富贵在天。我能不远万里来到大宛,浑邪王率领数千精骑追了我十几天,都没能取我的性命,区区几头野兽,能奈我何?”梁啸拱拱手,大声说道:“既然大王说白鹿是瑞兽,那梁某愿生擒此鹿,献与大宛的明珠。”
“生擒?”洛绪丽忍不住接过话头。“你是说不伤它吗?”
“当然。如果鹿身上有一处伤,梁某就在自己身上添一处伤。”
“唉呀——”洛绪丽吃了一惊,伸手掩住了嘴巴。“这……怎么可能?”
梁啸胸有成竹的笑道:“请公主宽心,梁某自有办法,必不敢让公主失望。”
洛绪丽没有说话,蓝眼睛目光灼灼,盯着梁啸,一刻也不肯挪开。突班看在眼里,更为恼怒。他为猎骄靡求亲不得,本来就怀疑洛绪丽另有意中人,现在见洛绪丽这般模样,这意中人十有八九是这汉家少年了。
既然如此,你更必须死了。突班哼了一声,拨马回去,叫过随从,低声商议起来。
梁啸心知肚明。大家都是杀气腾腾,就没必要虚伪了。他回到李舒昀等人身边,说了自己的打算。李舒昀皱了皱眉。“大人,杀死这那个胡酋没什么问题,可是怎么才能毫发无伤地生擒这头白鹿?”
“这个简单,用弋射即可。”梁啸瞅了一眼远处的突班等人,压低了声音,脸色严肃。“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乌孙人太急了,大宛又似乎太纵容,我怀疑他们私下里有什么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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