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沙陵泽沿河西行,出了云中,便真正进入了河套地区,眼前的景色便与雁门郡大有不同,放眼看去,随处可见耕种的农夫和匆匆而行的商贾。
河套地区控制在匈奴白羊王、楼烦王的手中,不属汉郡。汉人只能控制河套以南的上郡,而且仅限于长城以南,长城以北,概称塞外,都控制在匈奴人的手中。
这里还能看到汉人百姓,不过这些汉人百姓不是来往于汉匈之间的商人,就是农奴。他们被匈奴人掳掠至此,为匈奴人耕种黄河两岸的土地。
看着碧绿如翠的麦苗,看着那些在农田里耕作的百姓,梁啸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此生若不能夺回河南地,逐匈奴于漠北,将来有何面目见蒙恬于九泉之下?”
枚皋感慨的说道:“是啊,这么好的粮仓,掌握在匈奴人的手里,就像是悬在我大汉头上的一把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要想太平,必须将这口剑掌握在自己手中。‘出车彭彭,城彼朔方’。朝中公卿坐而论道,士大夫汲汲于名利,何尝有一人为国分忧。”
梁啸伸手揽着枚皋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容易接受新事物,枚皋塞外一行,与在长安时的思想大有改观,虽是书生,此刻却大有豪气。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梁啸一抖缰绳,向前急驰而去。郎官、骑士们呼喝着,争先恐后的向前奔去,就连马戎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跳上马背,混在人群中,欢快的大叫起来。
路边的行人们看到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纷纷避让。虽然马蹄踢起的烟尘呛人,他们却一点也不着恼,反而露出几分赞赏之色。
秦始皇巡狩朔方,在这里修有驰道,虽然过去了近百年,道路却依然宽敞平坦,两侧的杨树、柳树有合抱粗,绿树成荫,和远处的农田联成一片,穿行其中,如在画里。一时间,梁啸竟有一种回到了广陵的感觉。
梁啸等人一路轻驰,片刻间就是数里,直到马匹有些微喘才停了下来。
梁啸转目四顾,见路边一处树荫下停着一列长长的车队,有数十人在树下休息,有的在饮水,有的在进食,还有的伸胳膊踢腿,放松筋骨。车队里不仅有马,还有很多骆驼,无一不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旅途才到此处。
梁啸给枚皋使了个眼色。“过去看看?”
“正合我意。”枚皋笑道,伸手叫过通译,一起向那群人走了过去。
见梁啸等人接近,正在休息的那些人立刻聚拢了过来。梁啸等人少年剽悍,又背弓挎剑,这些人有些紧张,却不敢主动惹事,只是提高警惕,盯着梁啸等人。
梁啸早就知道北地困苦,少年拦路打劫的事常有发生,不仅匈奴人如此,汉人也常干这种事。所以他只招呼了枚皋和通译二人,连荼牛儿、庞硕都留在远处。这些人是商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伤人。
“去问问他们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能不能请我们喝口酒?”离商人还有十余步,梁啸就勒住了坐骑,示意通译上前问话。
通译跳下马,上前喊了几句,有一个中年人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和通译攀谈了几句,神情极为恭谨。通译走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他们从西面来,是准备取道太原去长安。听说诸君来自长安,他们非常愿意请诸君喝口酒,说说故事。”
梁啸笑了。西域来的商人,要去长安贸易,自然想打听一下长安的行情。
梁啸招呼枚皋下马,牵着马,来到中年人面前,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中年人面色黝黑,皱纹如刀刻,眼神很警惕,笑容却非常和善。他命人在地上铺了一块毯子,热情的邀请梁啸等人入座,又取出几只琉璃杯,拿出一瓶葡萄酒,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笑盈盈的说道:“来自安息的美酒,还请二位郎君品尝。”
枚皋看着鲜红如血的酒,不太肯喝。梁啸呷了一口,笑道:“好酒。”
“郎君是个有见识的。”中年商人赞了一句。
见梁啸喝了,枚皋也喝了一口,却被酸涩的酒味冲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酒?”
“葡萄酒。”梁啸放下酒杯,对中年商人拱了拱手。“足下官话说得这么好,想必常到长安。小子梁啸,也是长安人,眼下在宫里为郎,以后说不定还有再见的机会,不知能否知晓足下名姓。”
一听说梁啸在宫里当差,中年商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连忙还礼。“在下郭禹,原本也是汉人,失落匈奴多年,现在往来贩运。长安也是三五年就要去一趟的,能与梁君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三五年才去一趟,郭君这生意做得远啊。”梁啸指了指那些满负的驼马,半开玩笑的说道:“这一趟下来,想必收入不菲吧。”
郭禹连连摇头。“钱赚得是不少,不过落到我荷包的有限。再过几年,我就跑不动了,正想着去长安做坐贾呢。到时候还要请梁君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怎么,是沿途的盗贼太多,还是关税太重?”
“都有。说来话长,既然梁君有兴趣,那我们就说一说吧。”郭禹热情的说道。他招呼人给谢广隆等人送去酒水、饮食,自己和梁啸、枚皋攀谈起来。
在梁啸的计划中,开拓西域是迟早的一步,有机会听商人说说西域的情况,他求之不得。枚皋虽然还没想到这一步,但是见梁啸兴趣颇浓,也想听听。郭禹则从二人的言谈举止中认定这两人是长安人,说不定以后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在长安定居,自然也非常热情。
郭禹是个行商。俗话说得好,行商坐贾,行商赚的就是辛苦钱,万里贩货,不仅风吹日晒,而且还要面临强盗抢劫和贪官污吏的勒索,见人就得三分笑,闻声先带五分惊,这种辛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
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当然还是有利润。即使有这么多风险,有无数的关卡的盘剥,万里贩货的利润依然在十二以上,超出一般的商业利润不少。郭禹很谦虚,说有近三成的利润。
这么高的利润,当然是来自于货物的紧俏。万里贩货,卖的当然是利润高的奢侈品,比如西域的美酒、琉璃、玉器、金银器,大汉的丝绸、漆器,这其中,丝绸的利润是最可观的。
“诸君有所不知,西域胡人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我大汉的丝绸,一匹上等丝帛,贩到西域,价至三五倍犹供不应求。听那些胡商说,他们将丝绸贩至西方极远之地,价格还能更高。”
“丝绸不过是衣料而已,至于这么贵重?”枚皋有些不太理解。
“嘿嘿,郎君有所不知。西夷人喜欢丝绸,除了丝绸高贵精美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西夷贵人喜穿紫色衣物,而紫色上色极难,唯独丝绸所上紫色最为华美。所以欲得上好紫衣,必用丝绸。而丝绸万里转运,所得极难。物以稀为贵,所以价格高昂。我听说,即使是西夷贵人也舍不得将穿破的丝衣毁弃,而是将丝线拆下来,重新织成衣物,夸耀于人前。”
枚皋目瞪口呆,就算是对罗马人喜欢丝绸早有心理准备的梁啸也大吃一惊。丝绸在西方受欢迎到这个程度?怪不得虽然路途遥远,危险重重,这些人依然前仆后继。原来利润这么丰厚啊。
这要是让刘陵每年贩几船丝绸去罗马,岂是不要换回几船的黄金?比起陆路来,海道的运载量和速度可是优势大大的啊。郭禹不过到西域,一来一回还要三五年,如果从海道的话,就算是从淮南到罗马也用不了半年,加上等候季风的时间,用不了两年就可以一个来回。
“你们利润这么丰厚,匈奴人不会饶了你们吧?”
“可不是么。”一提到匈奴人,郭禹长叹一声,倒起苦水来。
汉人的官吏是够贪婪的,但他们还不至于明抢,最多在计算税收的时候多算一些。匈奴人则不然,他们收的税常常达到五成以上,也就是说,一半货是给他们白带的。这还算好的,遇到心狠手辣的,直接全抢。
“这两年草原上遭了白毛灾,匈奴人就更凶了,到处抢。过了涿邪山这千里,我就看到三只商队被抢,唉,可怜啊,人都被狼啃得不成样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管从哪条道走,都要经过匈奴人的地盘。能不能安全通过,只能看运气啦。”
梁啸和枚皋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匈奴人越是残暴,将来汉军反击匈奴就能得到越多的帮助。别的不说,眼前就可以从这位郭禹嘴里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这些信息可是书上没有的,每一步都是郭禹自己用脚走出来的。
有了这个心思,枚皋立刻主动起来,笑眯眯的说道:“郭君来往草原这么多年,想必对草原上的情况很熟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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