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汤小年。
汤小年洗漱完,正要吃周阿姨买来的早饭,见汤君赫过来,她抬头问:“又走路过来的?”
“打车来的,出门晚了点。”汤君赫低头翻看着汤小年的病历本。
“去年就让你买车,你怎么还不买?上班多不方便。”
汤君赫盯着病历本上不太乐观的指标看,漫不经心道:“挺方便的,住得又不远。”
“又不是没钱,润城那个房子你回头卖了去,以后你也不回去住,留在那也没用。”汤小年把早饭拎起来递给汤君赫,“这个你拿去吃。”
汤君赫不爱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代后事,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道:“卖了你回去住天桥下面?”说完拿着病历本就往外走。
汤小年赶紧示意周阿姨把饭送出去。
周阿姨提着早饭跑着紧追了两步:“汤医生,早饭你拿着吃,现在还不晚,我再去买一份。”
汤小年坐在病床上叹了口气,自顾自地低声道:“我还回什么去啊。”
尤欣把资料找齐,从网络上传给杨煊,敲过来一行字:“队长,只要来了一小部分资料,剩下那些属于密级,上面不给。”
杨煊回过几个字:“嗯,我先看看。”
尤欣发过来语音消息:“那截断指暂时还没查出受害者是谁,但是血检结果出来了,受害者死前一个月内吸过毒,我觉得嫌疑人很可能跟毒贩有关系。”
“知道了。”
“我跟郑锐回忆了一下咱们接触过的毒贩,也整理了一份资料,但现在还没锁定目标,队长你也看一下吧。”尤欣说完,又传来一份文件。
杨煊接收了,回了个单字“好”。
跟毒贩有关的话……杨煊陷入沉思,回想起自己几年前的那段卧底经历。
汤君赫下午没做手术,去了门诊部坐诊。临到下班,前来看病的病人少下来,他便低头在办公桌上写病程。
写着写着忽然想到,杨煊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门口?
没到拆线的日期,显然也不是过来看病的,那为什么会来医院,还恰好遇到醉酒晚归的自己?
正想着,又走进来一个病人,他回过神,制止自己继续多想下去。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汤君赫一向下班很晚,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在楼下捡了只猫,每晚几乎要在医院待到十点之后才会回家。
写病程、看手术案例、修改医嘱、发论文……做医生就是有这点好处,如果不想闲下来,那就永远都会有做不完的事情。汤君赫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他需要把自己的生活填满,越满越好,直到没有一丝空隙去想杨煊。只有这样才无暇焦虑。
从大楼出来,还差十几米到医院门口时,汤君赫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方向。除了刚下班的医生护士,视线里再无其他人。
“汤医生又这么晚下班啊,”一个护士恰好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朝后看了一眼,“看什么呢?”
“好像有人跟踪我。”汤君赫看向停车场的方向。那里路灯明亮,但车与车的空隙间却是黑黢黢的,正适合藏污纳垢。
护士吃了一惊:“啊?谁在跟踪你?”
汤君赫摇了摇头:“也可能是错觉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感觉应该不会出错。年少时他曾被周林断断续续跟踪六年,对于这种被跟踪的感觉再熟悉不过。
“对了汤医生,昨天断指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汤君赫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朝前走,一闪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杨煊。
杨煊正倚着车门,似乎也在看向那个方向,下一秒收回目光,直起身朝他走过来。
“汤医生,你哥来接你哎。”护士看向杨煊的目光充满好奇。
汤君赫很低地“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杨煊。如果说昨晚是巧合的话,那今晚总不会又这样巧。
杨煊走过来,神色自然地说:“这么晚才下班。”
“汤医生总是走得最晚的,今天还算早的呢。”护士接话说。
汤君赫看着杨煊问:“你怎么过来?”
“来接你回去。”
一来一回间,两人都神色如常,一时护士并没有看出什么十年纠葛,在一旁笑道:“汤医生,你哥对你可真好。”
汤君赫垂下眼,密密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那走吧。”他看到杨煊手里捏着一支烟,完好的,没有被点燃过。是没来得及点燃还是根本没想点燃?汤君赫想到自己那天早上下过的医嘱。
一旦旁边站着旁人,两人就都表现得克制而平静,谁也没想把当年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泄露出去。
走到门口的那段路,护士很好奇地问:“汤医生的哥哥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话是问汤君赫的,但汤君赫并不清楚杨煊的过往,有些悲哀的是,他对杨煊的过去十年知之甚少,无异于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之前在部队。”杨煊的回答替他解了围。
“啊,”护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身手会那么好。”
车子临时停在医院门口,护士过了马路,汤君赫站到车边,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向杨煊:“你也看到了刚刚那个人吧。”
“嗯,”杨煊眉头微皱,“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是因为我,才冲着你来的。”
汤君赫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继续平静地问:“为什么会是因为你?”
杨煊看着他的眼睛,那支烟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上了车告诉你。”
汤君赫垂眼想了想,没多言,转身走到车身的另一侧,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子平稳启动,微凉的夜风顺着半开的车窗吹进来。驶至主路,杨煊开口了:“因为那个人在躲我。”
汤君赫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不只是问这个。”
他说得不甚明晰,但杨煊却听懂了:“我以前在部队出任务的时候,沾过几条人命,也做过卧底。”他开着车,语速稍慢,“上次那篇报道,把不能说的全说了,很有可能是有人认出我,然后过来寻仇。”
眼见着不远处的红灯过不去了,车速慢下来,杨煊继续说:“而寻仇最常见的方式,第一种是报复到本人身上,第二种就是找最亲近的人下手。”
汤君赫沉默了片刻,说:“就像当年你想报复汤小年那样?”
红灯。杨煊脚下踩了刹车,车停稳了,原本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陡然握紧了,指节泛白,小臂上的青筋凸出来。
红绿灯旁的数字渐次减少,几秒钟后,杨煊说:“对,就是那样。”
第八十九章
这话说完,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直到要转弯时,杨煊才又开口:“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改变,如果对你来说这是一道坎……”
他话还没说完,汤君赫转过脸看向车窗外,声音很低地打断他道:“对我来说,这不是一道坎,是一扇门。”坎是会迈过去的,而门却是他自己亲手锁死的。
半晌,杨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臂上暴起的青筋过了好一阵才悉数隐下去。
还差一公里到小区门口,手机铃声响起来。因为连接着车内的音响,铃声在逼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杨煊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电话是尤欣打来的。车子驶进小区,杨煊放慢车速,接起电话:“我在开车,没有要紧事一会儿再打过来。”
“哎队长,先别挂,跟案子有关的!”
“说吧。”
“监控这次拍到了一点侧脸,刑侦科根据嫌疑人的面部特征做了一个模拟肖像,想让你来辨认一下。”
“我一会儿到。”杨煊把车停在汤君赫楼下。
“等等——队长,汤医生在你旁边吗?”
见杨煊在打电话,汤君赫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刚想起身下车,杨煊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汤君赫的动作停下来,回过头看他。
杨煊抬眼和他对视:“先等等。”又对着电话说,“他在,你有什么事?”
“要不你让他一起过来认一下?毕竟医院白天人来人往的,嫌疑人在医院里出没过也说不定。”
杨煊看向汤君赫,话却是对着手机说的:“你自己跟他说吧。”说完将手机递给汤君赫,另一只手松开了他的手腕。
汤君赫先是垂眼看了看手机屏幕,又抬眼看着杨煊。
“关于案子的。”杨煊平静地提醒他。
汤君赫这才伸手接过手机,那边说了什么,他一直垂眸应着,最后说了句“好”,然后等那边把电话挂了,将手机还给杨煊。
杨煊接过手机,看着他问:“现在走?”
“我想先上楼一下,猫还没喂,”汤君赫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急的话……”
杨煊打断他:“要多久?”
汤君赫想了想说:“十分钟。”
“我在楼下等你。”杨煊说。
看着汤君赫走进楼道,杨煊的后背离开座椅靠背,探过上半身,伸手拉开副驾驶座位前的储物盒,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也拉开车门下了车。
一支烟刚刚抽完,汤君赫从楼道里现了身。他根本没用十分钟。
杨煊将烟掐灭,烟蒂丢进垃圾桶,朝着车的方向走过来。
他们几乎是同时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的一瞬间,汤君赫闻到了杨煊身上传来的烟味。而当杨煊倾身过来,将烟盒和打火机扔回储物盒中时,那种烟味则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
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汤君赫看着前方说:“拆线前要戒烟戒酒,我以为医嘱说的已经很清楚。”医嘱是他下的,杨煊办理出院那天,这一点他特意叮嘱过。
杨煊淡淡道:“你不是已经下班了么?”
汤君赫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的下一句。
“汤医生,你对你的每一个病人都这么尽职尽责,会很累的。”
汤君赫的太阳穴一跳,但随即他咽了咽喉咙,很快恢复情绪道:“这是我的工作。”
杨煊低低地笑了一声,发出轻微的低哼,重复道:“工作。”
一瞬间,汤君赫觉得自己在杨煊面前无处遁形,也许他哥哥已经看出了他不受控制的迷恋和渴念,只是顾及到他的自尊不说破而已。
他当然不是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尽职尽责的,外科医生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做好手术、下对医嘱,而至于病人遵不遵循医嘱,那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杨煊说得没错,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尽职尽责,会很累的。
十几分钟后,车子开到警局,尤欣把模拟的嫌疑人肖像演示给两人看:“有没有印象?”
汤君赫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个人。”
“是这样的汤医生,”尤欣坐在电脑椅上解释,“这只是模拟的肖像,现实中嫌疑人不会就长这样,你重点看身高、下颌、鼻子这些特征……”
“我知道,”汤君赫说,“如果我见过,我不会完全没印象的。”
“啊对,” 尤欣笑道,“忘了你可是考过全市第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