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左边吧。”陈兴回过头,和气地跟他说。
“我哥也要坐在后排。”汤君赫神情认真地看着他道。
陈兴愣了一下,随即朝杨煊看过去。
杨煊已经拉开了副驾驶那侧的车门,却没急着坐进去,只是朝陈兴伸出手,见他没动作,便开口提醒:“陈叔,把包递给我吧。”
“哦,好,”陈兴这才反应过来,把两个旅行包依次递给杨煊,“那你们都坐后排吧。”
杨煊把两个旅行包接过来,放到副驾驶位上,然后合上车门,坐到了后排。
开车之前,陈兴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虽然受了伤,但汤君赫精神状态却比来时好了很多。
陈兴启动车子,缓缓开出去,关切问道:“君赫脚也磕到了吧?看你走路有点瘸。”
汤君赫“嗯”了一声。
“身上呢?磕得严不严重?”
汤君赫摇头道:“不严重。”
对着外人,兄弟俩都有些沉默寡言,这点倒是跟杨副市长一点都不像,陈兴想到这里,侧过头跟杨煊说:“对了小煊,快给你爸打个电话吧,他听说君赫受伤,担心得不得了,你快跟他报个平安。”
杨煊应了一声“嗯”,却半天没什么动作。依据往常的经验,陈兴知道这通电话应该是打不出去了,他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到了医院之后,自己给杨副市长回个电话。
“怎么昨晚不给我打电话?”陈兴开着车说,“磕得这么严重,万一感染了可不得了。”
“我哥给我抹药水了。”汤君赫说。
陈兴微微发怔,觉得这话听着哪不对劲儿,但一时又没分辨出这种感觉因何而来。
这样想着,后座突然又出声了,不是跟他说的:“哥,他们昨晚给你过生日了吗?”
只听杨煊慢吞吞地说:“没,怎么?”
“不是说野营是为了给你过生日吗?”
“没什么好过的。”
陈兴听他们说了几句话,才反应过来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应该是来源于那声叫得颇为亲昵的“哥”,以往他似乎从没听汤君赫这样叫过。还有汤君赫说话时的语气,似乎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话里话外听不出一丝冷漠的痕迹。陈兴心里有些讶异,但他向来懂得不要多言,无论是面对着上级杨成川,还是面对着这两位公子。
车停在一家三甲医院前,杨煊谢绝了陈兴跟进去的好意,带着汤君赫去医院挂了个急诊。
“昨晚消过毒了是吧?”医生揭开汤君赫额头的创可贴,观察着创口说,“有点深,但也没什么大碍,缝针会好得快些,不过可能会留疤,我觉得不缝也可以。”
汤君赫扭头看向杨煊,等着他拿主意。
“不缝针就不会留疤吗?”杨煊问。
“那倒也不是,既然是伤口肯定都会留疤的,但缝针的话还会留下针孔的疤,其实都会慢慢消掉的,如果不是严重的疤痕体质的话。”
“那就不缝吧。”杨煊下了决定。
“行,那我给你把伤口包扎一下,”医生接过护士拿过来的工具箱,一边给汤君赫包扎伤口一边叮嘱,“别碰水,也不要拿手碰,等伤口自然好了,就不会留太严重的疤。”
“留疤也没关系。”汤君赫忽然这样说。
女医生闻言笑了:“别这么说啊,这么一张精致的小脸儿要是留了疤,我看着都于心不忍。”她说着抬头看杨煊,“哥哥肯定也不忍心,是吧?”
杨煊没作声,只是看着医生手上娴熟的动作。
包扎好额头,杨煊才出声:“身上不是也有磕破的地方么,让医生一起看看吧。”
汤君赫这才把胳膊肘转朝医生:“这里。”
依次把后背、膝盖都消过毒,杨煊又带着汤君赫去骨科拍了个片子,等医生看过片子说没有骨折情况,他这才领着汤君赫拿着药出了医院。
陈兴开着车,将他们送到小区楼下,这才回了家。
一推开家门,坐在门边沙发的汤小年立刻就站起身走了过来,不待汤君赫换鞋,就蹙着眉拉过他问:“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
汤君赫没说话,任汤小年拉着自己左看右看,看完了额头又看身上,还拉开他破破烂烂的t恤看,也不敢上手碰。
“怎么磕成这样!”汤小年既心疼又生气,汪着泪看向汤君赫,“疼不疼啊?啊?昨晚打电话怎么不说?”
“没事,”汤君赫把t恤拉下来,“不疼。”
“能不疼吗?衣服都磕成这样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去,那几个……”汤小年别过脸抹了一下眼泪,看了一眼正换鞋的杨煊,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又意有所指地问汤君赫,“你自己磕的还是别人给你使绊子?”
“自己磕的。”汤君赫说,继而没事似的安慰汤小年,“妈,真的不疼。”
“还有额头这,又磕破了。”汤小年提起这茬就来气,当年5岁的汤君赫被送回来时,她就把杨成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稍带着6岁的杨煊也没落下,现在又磕在了老地方,新仇旧怨堆叠到一起,汤小年扭过头就朝房间里吼,“杨成川,你出来看看你儿子磕成什么样了!我刚刚就说让你跟着小陈过去看看,你说没事没事,什么你都没事!”
杨成川正在房间的独卫里,闻言赶紧走了出来,正碰到换好鞋的杨煊朝自己房间里走,他一把拉住杨煊:“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照顾好你弟弟?”
“你看看额头,以前就磕在这儿,好不容易疤淡下去又磕在这儿,”汤小年一边说一边撩起汤君赫的t恤,拉着他将后背转朝杨成川,“你看看后背磕成这样,本来好好的,这下留满身的疤……还有腿上,膝盖也磕破了……”汤小年说着就要掉眼泪,话音儿里也混进了哭腔。
毕竟是自己的小儿子,杨成川凑近了一看,也有些心疼,转头责问杨煊:“杨煊,你跟我说说你弟弟这是怎么磕的?临出门前我特意叮嘱你看好弟弟,你听进去了吗?”
杨煊还没说话,汤君赫先开腔了,低声道:“不关我哥的事。”
话音刚落,汤小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自己磕的。”顶着汤小年几近震惊的目光,汤君赫接着说。
汤小年敏感地从汤君赫的语气里听出了“欲盖弥彰”的意味,一时眼泪凝在了眼眶里,心底蹿上了一股怒气和怨气,绷紧脸看着他。
汤君赫起先睁着一双眼假装镇定地跟她对视,片刻后到底被她看得心虚,别过了脸。他不能提冯博,他心里清楚,只要一提起来,汤小年准得把这件事往杨煊身上扯。
汤小年见他躲开目光,恨很地说:“你自己磕的,你跟我说你在哪磕的?怎么别人都没磕就你磕了?”
杨煊冷眼看着这一切,自始至终也没开过口。
杨成川皱起眉,侧过脸看向杨煊:“你弟弟不说,你来说。”
“谁也不用说,”汤小年伸手抹干净眼泪,站起来说,“我自己会弄清楚。”
“你又要干什么?”杨成川几乎要怕了汤小年,这女人年轻的时候倔,现在演变成了疯,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毁在这母子俩身上,见杨煊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他放低了语气劝汤小年,“好了,你看看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别人不磕就君赫磕,摔个跤而已,也不能全班一起磕不是?你不要瞎搞你那套阴谋论。”
“摔个跤而已!”汤小年瞬间拔高了音量,“我非得让你看看是不是摔个跤而已!”
汤小年决心弄清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她。第二天假期结束一开学,汤小年下午就请假去了润城一中,找到了理科三班的班主任邱莉。
第四十三章
突然接到班主任的召见,班长李黎搁下手里的笔,急匆匆地朝办公室小跑过去。
“邱老师。”他推开门,面朝班主任办公桌的方向。
“过来过来。”邱莉朝他招手,又转头跟汤小年介绍道,“这是我们班的班长李黎,那天的事情我不在场,您可以问问他。李黎,过来坐,”邱莉从一旁拉来一个椅子,“这是汤君赫同学的妈妈,她今天特意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君赫身上的磕伤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知道就如实说。”
“我也不太清楚,”李黎伸手挠了挠头,面露为难道,“当时我不在场,我走在后面……”
“一点都不知道吗?”汤小年看着他,“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大概的经过总会知道一点吧?”
邱莉见汤小年有些咄咄逼人,有心护着李黎,看着他道:“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李黎感受到汤小年目光的压力,吞吞吐吐道:“好像是跟冯博有关系吧……大概是他们打了什么赌,汤君赫赌输了,就跑到山上找一座庙,我只是听别人这么说的,具体的经过我真的不太清楚。”
冯博?汤小年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在脑中搜罗了一番,确信自己从杨成川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敏感地问:“冯博和杨煊的关系不错吧?”
李黎拿眼睛看了一眼班主任,舔了舔嘴唇,迟疑道:“嗯……”
汤小年别过脸,叹了口气。
“好了,你回去吧。”邱莉伸手拍了拍李黎的肩膀,“野营的事情,一会儿开班会我再跟你们算账。”
“等等,”汤小年拉住李黎的胳膊,“同学,再跟你打听一下,君赫在班上有没有受欺负啊?”
“那倒没有。”李黎矢口否认。
“那会孤立他吗?”汤小年想起那天那几个孩子去自己家里的情景,看起来,他们明显围绕着杨煊转,却不怎么搭理汤君赫。
“孤立……也没有吧,”李黎斟酌措辞,犹疑道,“说真的,汤君赫同学对我们都……不太热情,与其说大家孤立他,倒不如说他不太喜欢跟我们接触。据我所知,尹淙和应茴她们对他都还挺好的,班上有活动的话也会叫上他,孤立什么的,肯定说不上的。”
“这样啊……”汤小年半信半疑道,“谢谢你啊同学。”
“阿姨不用客气。”李黎暗自舒了一口气,低头快步出了办公室。
见汤小年似在沉思,邱莉刚想客气地请她回去,她却忽然抬头道,“邱老师,能把冯博叫来,我再问问他吗?”
邱莉眼皮一跳,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且不说汤小年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就单说冯博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公子哥架势,要是这两个人对上,说不准明天会不会曝出一条学生和家长在办公室里掐架的新闻出来。
哪边都不好得罪,夹在中间的班主任邱莉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为难道:“汤妈妈,过会儿就要开班会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该回教室了。回头这事儿我肯定好好处理,至于冯博,如果真的是和他有关,我保证狠狠训他一顿,让他写检讨发给您,您看行吧?”
依汤小年的性子,她是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但她转念一想,邱莉作为汤君赫的班主任,万一得罪了她,以后在班上她给汤君赫使绊子怎么办?都说为人师表,可是周林那种畜牲都能混进学校当老师,难说这个班主任就是什么正人君子……汤小年这样想着,还是忍下了心里这口气,跟邱莉道了谢,自己回家了。
将汤小年送出办公室,邱莉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尽管有着近二十年的班主任经验,但面对着情绪激动的汤小年,她还真是从心底打怵。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汤小年了,上次开家长会时,她就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跟想象中的“第三者”“狐狸精”不同,汤小年从外表上看几乎给人一种朴素的感觉,她不怎么化妆,黑长的头发用皮筋简单地束在颈后。
也正因为此,当汤小年安静地坐在讲台下面听家长会时,她看起来娴静而温雅,不难想见杨成川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人续弦。但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邱莉陡然从内心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这样想着,邱莉从办公桌上收拾好资料,快步朝理科三班走过去。走到班级门口,她蹙起眉头,做了个深呼吸——这帮熊孩子,都高三了还不好好待在家里复习,居然趁着十一出去野营?真是反了,这还有一丁点毕业生该有的样子吗?!
走上讲台,她拉着脸环视全班同学:“看起来,大家的十一过得都挺好是吧?还敢出去野营——”话才刚开了个头,她的目光转到窗户那排,一眼看到那里空了一个座位——汤君赫不在。她皱起眉问:“汤君赫呢?”
没有人出声,一半的人回头看过去,另一半的人麻木地摇头。
邱莉一口气吊上来,接着厉声问:“杨煊呢?!”
“篮球场……”有人弱弱地答。
“周琦,看看篮球场上杨煊在不在。”邱莉转头对窗边一个矮个的男生说。
那男生站起来走到窗边,探头朝篮球场看了看,回过头答道:“老师,杨煊在篮球场训练。”
“行,坐吧。”邱莉又看向那个空了的位置,拿起板擦重重拍了两下讲台道,“都高三了,还野营是吧?还翘课是吧?班会也敢翘,真以为没人管得住你们了是吧?我告诉你们啊,每一年高考考场上,都有数不清的人哭着出来,不到成绩出来的那一刻,谁也不敢保证你就能正常发挥,高三这一年的重要性还要我强调几百遍?……”
谁也没想到,正当邱莉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唾沫横飞之时,汤君赫正坐在一家蛋糕店里,凝神看着自己订做的蛋糕逐渐在蛋糕师手下成型。
“你不上学吗?”蛋糕师带着厨师帽和口罩,整张脸上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他手上不停,隔着口罩问汤君赫。
“翘课了。”汤君赫神色自然地答。
“哈?”蛋糕师抬眼看他,“老师不会管吗?”
“我成绩好。”汤君赫说。话说得欠揍,语气却很平常,好像说这话的人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蛋糕师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后他又说:“还差最后一步了,你要写什么字?”
“写……”汤君赫歪着头思考片刻,说,“就写‘祝哥哥杨煊17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