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珑看着好笑,挪揄道:“小风,你真是出息了,她一个眼色你就知晓该……
“你们这里还卖鱼翅!”
突然,外间一个骤然拔高的嗓音吸引住他的注意力,耳熟得很,他撩起珠帘,隔着稀稀疏疏的竹叶,看见对面舞草阁内的雪青衫子。
果真是她。
莫姬的反应比他要大得多,压低嗓音忿忿道:“真是冤家路窄!”
东里长朝夏侯风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生怕激怒莫姬,用口型作答“鲛人”。这下东里长兴致更浓,捻了个诀,目光穿透墙壁花草,将舞草阁中的人看了个清楚。
“你们猜猜,她和谁在一块儿?”收回目光后,东里长神情阴晴不定。
除了与莫姬有关的事,夏侯风向来是不太愿意动脑子的,直接问:“谁?”
“猜呀!”
莫姬尽力张望着,头都探出厅外了,可巧店小二担心争吵会影响到其他客官,刚刚将舞草阁的帷幔放了下来,只能看见朦胧光影,却看不清人。
东里长看向墨珑:“猜得出来么?”
墨珑思量片刻,颦眉道:“不会是那只白狐狸吧?”
“就是他。”
莫姬吃了一惊:“半缘君老妖?这姑娘还真有能耐,一进城就让他盯上了。这下子,恐怕连皮带骨都没得剩了。”
说起来,这位千年狐妖半缘君与东里长他们还有些渊源。他原是白云观山下的一头白狐,潜心修炼,略有小成。白云观主凌霄子见白狐聪明灵慧,便收了他带在身旁,时时点拨一二,白狐终于修得人身。百年前,凌霄子羽化成仙,白狐便入了红尘,自号半缘君,沧海桑田,渐渐失了本心,卷入贪淫乐祸的是非恶海之中。
数年前,他看中莫姬,爱她娇媚,施法让她现了原身,栽种在画中。东里长与墨珑费了些周折才将她救出。他痛哭流涕,伏地求饶,东里长与凌霄子是旧识,看在故友面上,放了他一马。这几年间,他结交长留权贵,修炼邪术,投在阅公长子季归子门下,成为俨然已成为长留一霸。
东里长不是好生事之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半缘君便是成日横着走,只要不挡着路,都当做没看见。半缘君自知羽翼未丰,也不敢来招惹。故而这些年双方还算是相安无事。
夏侯风摩拳擦掌:“这个老东西!”
东里长不乐意了:“叫谁老东西呢?”
“当然不是您。他哪里能跟您比,他就是个千年祸害,您可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夏侯风拍马屁道,“万岁爷,把您的千里耳放出来听听?”
不用他说,东里长对此事也甚感兴趣,遂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黑蜘蛛,置于掌中呼地吹了口气,蜘蛛借着风力飘飘荡荡而出,引着蛛丝,穿过珠帘、竹叶、雨雾,最后落在舞草阁的窗棂上——蛛丝绵软,若有似无,东里长将手指轻搭在悬丝上,舞草阁中的动静尽落耳中。
舞草阁内。
灵犀盯着店小二,眉头紧皱,问道:“这些鱼翅产于何处?”
店小二还以为她对于鱼翅品质不放心,堆着笑答道:“姑娘放心,这些鱼翅都是产自东海水质最好的白沙海域,小店将鱼翅放入上好火腿鸡汤中,加鲜笋和冰糖煨烂,口感柔腻……”
“白沙海域……如此说来,这鱼翅是玄股国人来此贩卖?”灵犀又问。
“正是,玄股国挨着东海,他们所贩卖海味,货真价实,绝无做假,姑娘放心……”
店小二话未说完,就看见好端端一张香樟桌子砰得裂成两半,轰然塌下。半缘君原本正姿态优雅地摇着折扇,差点被木屑溅入眼睛,顿时骇了一跳。悬丝听音的东里长也是被巨响弄得震了震,忙掏掏耳朵。
“怎么了?怎么了?”夏侯风忙追问道。
东里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还在说鱼翅的事呢。”
“您倒是让我们也听点动静呀,瞧我们跟傻子似的干瞪眼。”夏侯风急道。
莫姬丢了个瓜子,正中夏侯风额头,道:“你当傻子就好,别扯上我……万岁爷,让我们也听听吧。”
东里长拿他们没法子,再张口时,已是半缘君的口吻——舞草阁内,半缘君也没想到灵犀看着明眸皓齿花容月貌,却是性烈如火暴躁如雷,忙开口劝道:“我说,灵犀姑娘……”
“玄股国真是欺人太甚!”灵犀压根不理会他,手攥成拳,面有怒气,质问道,“玄股国与东海水府早已定下盟约,玄股国人夏秋两季不可下网,不得割取鱼鳍,不得虐杀水族,你们难道不知?”
店小二也不知该说什么,讪讪地小声道:“确实不知,小的也不是玄股国人呀……”
“被割掉鱼鳍的鲨鱼只能在海中慢慢地等死,甚至被同类所食,这是虐杀!”灵犀怒不可遏,“把你手脚都剁了,却不杀你,让你慢慢等死,你觉得滋味如何?”
店小二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怜巴巴看着她。半缘君在旁打圆场劝慰道:“姑娘慈悲心肠,说得极是,从此以后我也再不吃那等伤天害理的玩意儿。你们也不许吃了,听到没有?”店小二忙连声答应。
灵犀也知晓冲他发火一点用处也没有,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下次再看见玄股国的船,有一条算一条,全都掀了。”
剪秋厅中,听到此处,墨珑掀了掀眉毛,继续慢悠悠地剥栗子。莫姬颦眉:“好大口气!什么来头?”
此前在西山石壁泉,夏侯风被灵犀连着摔出去两次,对这位小姑奶奶也颇为不满:“吃个鱼翅都管,她倒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界。”
舞草阁内,店家重新换了张结实的花梨木桌子,紧着端上四干果、四蜜饯。半缘君遗憾道:“原想略尽地主之谊,请姑娘好好吃顿饭,没想到反惹得姑娘生气,在下真是该死该死。”
他这么说,灵犀反倒有些歉疚:“罢了,这是玄股国与东海的事务,原也怪不得他们。”
“姑娘是从东海来的吧?”他看似随口一问。
灵犀不愿多答:“嗯。”
“我在东海倒也有些朋友,不知姑娘是否认得?”他接着道。
剪秋厅中,墨珑剥出个黄灿灿的栗肉,丢入口中,漫不经心道:“小风啊,好好学学,听听这老妖是怎么套话的。”
“套话谁不会呀!”夏侯风口中虽如此说,但耳朵却是竖得更直了些。
莫姬斜睇他,咕哝道:“笨死算了。”
舞草阁内,灵犀果然问道:“你在东海有朋友?是谁?”
“经营蚌场的眉公,姑娘可认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