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去指挥部。”孙玉民把人家刘文智叫来,就只说了这一句话。本来他自己想去讯问,可现在他已经十分清楚自己的对手来历,关于军情方面,一个鬼子士兵能知道多少呢,没必要去浪费自己的精力,交给刘文智去慢慢追问好了。
作为孙玉民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他的想法,一举一动,刘文智似乎心有灵犀。在一张口叫他名字时,已经走向了鬼子兵,对他说道:“跟我走吧,有什么事到地方了再说。”
台籍鬼子兵以为要送他回老家,着急了,一把起身,奔到孙玉民跟前,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我没有杀过一个中国人,我只是个炮兵观测手,长官别杀我。”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更让孙玉民生气,他冰冷的说道:“因为你提供的座标参数,丧生在炮火中的人不计其数,还敢说没杀过一个人?”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鬼子兵的心头,顿时让他哑口无言,心灰意冷,他很想说自己先前帮助这边的人骗炮击,但是两个当事人都不在这里,自己说的话有谁会相信呢。
正当台籍鬼子兵情绪低落的时候,让他抱有极大希望,又亲手将这个希望葬送的刀疤脸士兵说话了。
“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要你好好配合。”
孙玉民本身对这个台籍鬼子兵没什么好感,可突然间发现,这人身上还背着一部步话机,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了它,鬼子的动静岂不是一清二楚。
台籍鬼子丘听到了这句话后才舒了口气,又看到刀疤脸盯着自己身后的步话机,立刻明白了,自己肯定没有生命之虞了。
人都已经各自散开,阵地上除了每隔二三十米有一个士兵值夜警惕外,其他的人都和衣卷缩在战壕里面开始睡觉。
孙玉民没有丝毫倦意,他坐在战壕里,直愣愣地盯着还飘有硝烟的夜空,望着那时不时就会被厚厚云层遮住光芒的半变月亮,突然间想起许多从前的往事。
陈芸现在在哪?她还好吗?肚子里的孩子好吗?
陆曼又在哪?医院一别以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难道两人之间的感情就这么容易被割断?
右手习惯性地捣向上衣口袋,虽然早就不抽烟了,但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手就不自觉地想要拿烟。
小丫头每每在孙玉民身边的时候,就会和平时判若两人,乖巧安静的不像她本人。
孙玉民此刻的迷惘全看在她眼里,可是小丫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可是看着这个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如此的落寞,她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红着眼眶,把头依上了孙玉民的胸膛。
他没有推开将整个身体都依偎上自己的小丫头,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或许只有怀中这个小女孩的存在,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个世界你不只一个人,至少还有这个情似亲兄妹的小家伙存在。
迷迷糊糊中他和怀中那个小妮子一样,睡了过去。
孙玉民醒来是因为天空中又传来了昨日的那种怪响,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上压着个重物,睁着矇眬的双眼一看,小丫头几乎把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此刻他睡得正香,脸上带着笑意,嘴角流着口水。
“丫头,醒醒。”孙玉民使劲推着像只八爪鱼一样附着自己的小丫头。见她仍无反应,索性强行站了起来,任凭她像只小猫似的从自己身上滑落,滚落在地上。
天空中的声音很尖锐,而且明显是朝着小山而来,可是孙玉民就是看不到炮弹往这边掉。
直到山后响起爆炸声,强烈的震感从山背传来,孙玉民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鬼子舰炮肯定是已经修正了座标参数,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军舰上的曲射炮弹想要落到孙玉民精心布置的这道专门用来防舰炮的反斜面阵地,基本上没有这个可能。
其实孙玉民布置的这个阵地并不是规范的反斜面阵地,只是因为鬼子军舰过于强大,不布置一个相对于军舰来说的“反斜面阵地”,自己的这一团二三千人,完完全全不够人家的消耗。
真正的反斜面阵地是山地攻防战斗中背向敌方、面向我方的一侧山坡。而自己现在的这个“伪反斜面”阵地是完全面向鬼子步兵的,即防不了鬼子步兵所携带的九二式步兵炮,也防不了迫击炮和掷弹筒,甚至是鬼子的地面炮兵都能轰炸得到。
孙玉民在赌,鬼子步兵有了军舰舰炮的支援,还会不会携带那些笨重的家伙,慢吞吞的向前推进。结果他真的赌中了,隶属于波田支队的山炮兵联队此刻还远远地落在后面,没有个七八日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过来的。近距离的迫击炮或掷弹筒虽然能攻击到这个阵地,但是孙玉民已经布置了一个陷阱,正等着鬼子不可一世的步兵炮和掷弹筒来上菜呢。
鬼子舰炮不断轰击,整座小山似乎一直处于地震中,渐渐的120团的官兵都开始适用了这种大地的颤抖,不再是昨日那般的惊慌失措。所有的官兵全在战壕里解决了早餐,而孙玉民却没有工夫去解决肚子问题,小丫头那下摔得不轻,她在完全无意识下,掉到了地上,人虽然没大事,但是魂都快吓飞,此刻正赌着气,不管孙玉民怎么哄她,承诺她,都不起半点作用。
战争就是这样,正当大家都放松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颗炮弹偏离了路线,恰巧击中了山顶的一大块岩石上,猛烈的爆炸将一整块巨石击成了几个大块和无数的小块。这些破碎的岩石,如同是冰雹一样,欢呼雀跃地从山顶掉落下来。
孙玉民此时的心思全在哄小丫头身上,完全没发现几块巨石夹杂着许多碎石翻滚着朝他这个方向而来。
眼见着他俩就要被石头砸中,猛地一个身影冲了过去,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把孙玉民和小丫头推开了几米远。
小丫头睡梦中狠狠地摔了一跤,正站在战壕里背朝着孙玉民赌气,冷不丁看到黄百胜不要命地冲了过来,一把将自己和孙玉民俩给推了几个踉跄,摔倒在这并不是很深的战壕里。
山体太硬,一米多深的浮土下全是岩石,很难挖下去,所以整条战壕前面用石头和浮土垫得蛮高,但山顶这个方向却是只有一米来深。错打错着的这颗炮弹击中的那块岩石,而成分裂的那些碎石块,并不比炮弹爆炸后四处飞散的弹片弱,孙玉民待着的这条战壕,也是整个阵地最后面的这条战壕立刻有了伤亡。
小丫头本想张嘴开骂,可是当亲眼看到推她的黄百胜被石头击中倒下,又目暏了更多的石头砸在已经倒下的他,最后是整个人都被碎石给埋了起来。
孙玉民由被推倒的惊愕,到马上反应过来,一把将小丫头搂在怀中,替她遮挡不时飞溅过来的小石子,无暇再去观察其它的事情。当看到小丫头手伸的老长,嘴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丫头,你没事吧?”孙玉民以为她被吓到了,从怀里把她推了出来,紧紧的询问。
“他……救命……推我……救他……”小丫头显得很着急,她见孙玉民伸手去摸自己额头,一把打开他的手,然后吼了出来:“救命啊哥。”
“别害怕丫头,哥会保护你。”孙玉民想把小丫头重新揽回怀中,可是被她闪开,随着她的闪避还有一句更为急切的话。
“快救黄百胜,他被石头埋起来了!”
邓东平得到消息时,黄百胜已经被人挖了出来,被一张白布蒙着,和另外十几具白布蒙着的尸体一起摆在战壕里,摆在那一大片从山顶掉落的乱石旁边。
他已经走了,这颗乱打乱撞掉在山顶的炮弹,不仅带走黄百胜的生命,顺带着还收割了另外十几名战士。
孙玉民很是懊恼,如果不是自己分心,完全有时间有机会带着小丫头躲过去,可是就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这个好兄弟怎会因为救自己和小丫头,而白白送了性命。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像邓东平那样五味乏陈,自己从87师带来的两个兄弟,一个死在武汉,一个死在这里,只留下了自己。先前还在想以后到了黄泉下面,不好向赵有钱交待,现在好了,百胜自己去了,或许这就是他最好的赎罪方法。所以,邓东平没有落泪,他更没有悲伤,好兄弟要团聚了,高兴都来不及,何来的悲伤,说不准下一秒自己也下去相聚了。他掀开了白布,看着脸上带着笑容的黄百胜,替他将衣领上的扣子细心的扣上,抚摸了一下他那粗糙的面容,动情地说了一句:“兄弟,一路好走。”
没有时间用来为牺牲了的战士送行,邓东平还没有替黄百胜盖上白布,阵地上的警戒哨就已经发出了警示:“鬼子上来了!”
悲伤的情绪都化作了愤怒,邓东平不顾自己还担当着临时营长的职务,奔到了一挺马克沁旁边,准备亲自操作这挺重机枪。
孙玉民从望远镜中看见至少有一个大队的鬼子压了过来,不过他们并没有往山上进攻,只是在离山脚还有三四百米就开始停了下来。正纳闷间,突然发现情况不对,鬼子兵停下的地方开始扬起黄尘,而且黄尘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他们在挖工事,孙玉民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企图。
难道他们想构筑阵地,把自己和这一团人活生生地困死在这个无名小山上?或者他们有其他的阴谋,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孙玉民哪里会知道,自从波田重一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他后,便变得异常小心谨慎起来。特别是他发现,纵横了整个长江水域的海军舰艇的火炮压根就伤害不到面前这支中国军队时,立刻明白了面前的这个对手不是徒有虚名,而是实打实的“战神”。
他不敢掉以轻心,把昨日的战况向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向畑俊六作出了汇报。
舰炮打不着敌人,这还是头次遇到,畑俊六接报后感觉到了不可思议,召集了一众参谋彻夜的研究。亏得日军的地图做的很精细,连长江边上这一座无名小山也标记得清清楚楚。当无数次的推演后,畑俊六惊奇地发现,只要海军军舰在长江江面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轰炸得到这个经过精心布置的阵地。能够轰炸得到阵地的只有陆军的火炮和直射炮,可波田支队编制内总共都没有几门九二式步兵炮,重新再调,明显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山炮兵联队现在也是远远地赶不过去,现在能成规模集结的只有80mm迫击炮和掷弹筒,配以几门九二式步兵炮。
畑俊六开始对这个传说中的“战神”,起了浓厚的兴趣。他让司令部所有的参谋都开始参与研究、对付这个看起来非常稀松平常,实际上却是精妙无比的阵地。
波田重一收到畑俊六亲自署名的电文后,立刻眉开眼笑。
自己的想法同华中派遣军司部的计划不谋而同:绕前占领城子镇,围困无名小山上的中国军队,建立推前阵地,给这些轻型炮缩短距离,增加炮火覆盖面积。
孙玉民选择这个无名小山作为据守点时,就已经考虑过一点,一旦被围困后,敌人不断压缩生存空间时该怎么办?他其实已经早早做好准备,部分参与布置的120团战士也都知道了他的这个秘密:部队所有的迫击炮全都给集中了,为的就是这致命一击。
孙玉民虽然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是他没想到鬼子会在全面大优的情况下,居然还会这样步步为营,完全不给自己侥幸的机会。
仗打成这副模样,不仅120团的战士们看不懂,连邓东平、李铁胆等人都看不明白了,鬼子不进攻,反而是在挖战壕?这完全不是嚣张跋扈的鬼子作风呀。
“大哥,鬼子们也怕死,他们不敢进攻,一个劲地挖战壕,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吗?”连小丫头都看出了敌人的企图。
孙玉民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冲她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真聪明!”然后又装作诡异莫深的样子说道:“哥有那么容易被困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