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妙凝的话,苏梅用力的咽了咽自己干涩的喉咙道:“没事,就是噩梦罢了。”
说完话,苏梅抬首往一侧窗棂处看了一眼道:“什么时辰了?”
“都要午时了,四姐儿您若是再睡一会子,这怕是又要赶不上饭点了。”妙凝小心翼翼的将苏梅从绣床之上扶起道:“四姐儿您要不要先净个身子?”
听到妙凝的话,苏梅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然被冷汗浸湿的亵衣,慢吞吞的点了点头道:“唔……”
“来,奴婢扶您去。”
将苏梅扶进那一侧净室之中,妙凝赶紧让外头的茗赏差人来替苏梅送热汤。
在净室之中舒舒服服的净完身子,苏梅换上了一件藕荷色袄袍,她拢着宽袖,慢吞吞的带着一身水汽从净室之中走出道:“妙凝,这会子饭堂可还有吃的吗?”
听到苏梅的话,妙凝放下手中茶盅道:“应当是还有的,奴婢带四姐儿去。”
“嗯。”点了点小脑袋,苏梅跟在妙凝身后去了饭堂。
饭堂之中,大部分和尚已然吃完了午膳,只余下一些年幼的小和尚还在里头嚼着馒头不肯离去。
苏梅提着裙摆跨进饭堂,一眼就看到了那侧边大木桶里头装着的饭食。
“四姐儿您要食些什么?奴婢去给您端来。”妙凝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宽袖之中抽出一块巾帕,细细的替苏梅擦过那木桌木凳之后,才搀着苏梅坐上去道:“四姐儿您要不要先来盏清茶润润喉?”
“不必了,我看到那处好似还有汤……”苏梅仰着小脑袋往那饭食的方向望了一眼道:“妙凝你随便替我拿一些过来便好。”
“是。”妙凝应声,缓步走到那木桶边,然后低垂下眉眼细细看了一遍面前的饭食菜色之后,挑拣了一些苏梅平日里还算是比较欢喜的让掌勺的和尚师傅给她装盘。
端着手中托盘,妙凝重新走回到苏梅身侧道:“四姐儿您看看,这里头是豆腐青菜和豆芽汤,还有这白菜炒木耳。”
听到妙凝的话,苏梅垂眸往面前的菜食上看了一眼,只见那菜食寡淡非常,连一丝油腥都看不到。
拿过妙凝递过来的竹筷,苏梅先是夹了一个白水豆腐放入口中,那豆腐寡淡无味,吃在嘴里还硬邦邦的,哪里有平日里她吃的软腻口味。
梗着喉咙将嘴里的那块豆腐咽下,苏梅抬眸看向面前的妙凝道:“我们的小厨房里头……不能做吗?”
“这……”听到苏梅的话,妙凝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四下看了看之后凑到苏梅的耳畔处道:“四姐儿先将就一顿,秦瘦已然下山去为四姐儿买菜去了。”
“哦。”点了点小脑袋,苏梅捏着手里头的竹筷,犹豫片刻之后又夹了一根青菜塞入口中,那青菜与刚才的豆腐一般,干硬梗喉,实在是不堪入口。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梅,妙凝探头往四周看了看道:“奴婢还是去给四姐儿端盅清茶来吧。”
说罢话,妙凝转身往一旁走去,苏梅端坐在木桌前,用手中竹筷戳了戳面前冷硬的干饭,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饭堂门口,少年和尚缓步踏入,一眼就看到了那端坐在木桌边,姿色艳绝的苏梅,她捏着手中竹筷,宽袖微动,露出一截白皙皓腕,凝脂一般的惹人遐想。
“监院。”一旁的小和尚们看到那站在门口的亦蕴,皆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道。
亦蕴垂眸看了一眼围在自己身侧的小和尚,微微颔首道:“嗯。”
行完礼,小和尚们一哄而散,赶紧钻着身子出了饭堂,似乎是对这个不苟言笑的监院十分害怕。
“监院,这是您的饭食。”一旁掌勺的老和尚端着手里的托盘快步走向饭堂门口,将其递与亦蕴道。
“嗯。”亦蕴轻缓的点了点头,然后端着手里的托盘不自觉的往苏梅的方向扫了一眼。
苏梅趴在木桌上头,一副百无聊赖的小模样,白细手指捻着一颗饭粒细细揉捏着。
“一箪食一瓢饮,皆为辛苦所得,女施主切不可浪费。”亦蕴将手中托盘置于苏梅对面,然后拢着身上的和尚服,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
抬眸看向面前的少爷和尚,苏梅突兀想起马焱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知为何,当她再次看向这人时,当初的沉静安详之感好似只是镜花水月,现下满满充斥在苏梅眼中的,只是这人身上那股子不知名的怪异之感。
对上苏梅那双盯在自己面容之上的湿漉水眸,亦蕴不禁微紧了紧自己捏在手指间的竹筷。
“四姐儿,清茶来了。”妙凝端着手中热腾腾的清茶递到苏梅面前,声音细缓道:“这是新出壶的,四姐儿尝尝,可新鲜着呢。”
听到妙凝的话,苏梅收回自己落在亦蕴身上的目光,抬眸与妙凝道:“马焱呢?一大早的去哪处了?”
虽说昨晚那厮将自己吓得够呛,但谁让苏梅自个儿没本事,找张氏证据的事情还要靠着人家来帮她呢,而且昨日里马焱走时,似乎还因着自己与他说了谎话而在生气,可那样的话,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与他说得出口嘛。
“听说是与住持讲佛去了。”妙凝站在苏梅身侧,细想片刻之后道。
“哦,那我也去看看。”说罢话,苏梅将手里的竹筷塞到妙凝手中道:“喏,这些饭食你吃吧,切不可留下一点,知道了吗?”
“哎……四姐儿?”妙凝捏着手中竹筷站在原处,看着苏梅那消失在饭堂门口的纤细身子,声音嗫嚅道:“我,我吃过了呀……”
妙凝话语刚落,那端坐在对面的亦蕴却是突然起身,木凳微震,然后背脊笔挺的转身走出饭堂,神情淡漠。
空荡荡的饭堂之中,只余妙凝与掌勺师傅一人,妙凝可怜兮兮的捏着手中竹筷端坐在木桌边,正欲将面前的干饭塞入口中之时,却是突见对面那一粒米饭都未动的托盘之上,放置着一双折断的竹筷。
第185章
天觉寺的一方后院之中,一片竹林迎风而展,清脆嫩竹新笋苍翠而立,幽暗疏影之下,两道身影对立而坐,中间缀着枯叶的石桌之上,黑白棋子交织,是一副玲珑棋局。
踏着一路笋径,苏梅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上的绣花鞋,朝着那石桌方向缓步而去。
马焱手持茶盅端坐在石墩之上,穿着一身青翠色袄袍,垂落后裾处绣着一点暗色嫩竹花纹,意外的与这竹林十分相搭。
坐在马焱对面的,是昨晚与苏梅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住持,这老住持身披袈裟佛衣,面容沉静的端坐在那处,闭着一双眼,正手持白子与马焱对弈。
苏梅凑到马焱身侧,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住持,一双湿漉水眸在那老住持紧闭的眼眸之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圈之后,又落到那老住持总是无比精准落子于棋盘之上的粗糙手掌之上道:“住持?”
“嗯?这位女施主可是有事?”慢条斯理的落下手中一子,老住持抬首看向苏梅的方向道。
“唔……无事……”苏梅提起裙裾落坐于一旁石墩之上,冲着那老住持缓慢摇了摇头之后,双手托腮的抵在石桌之上睁着一双美目发呆。
听到苏梅那犹犹豫豫的声音,老住持突然低笑出声道:“女施主可不要看老衲看不见,老衲这心中哪,自有明镜。”
说罢话,老住持利落的在棋盘之上落下一子,正欲再说话之际,却是突然听到对面的马焱道:“你输了。”
“什么?”听到马焱的话,那老住持神情一怔,赶紧睁开双眸看了一眼那棋盘道:“哪里输了!你这小子又要诓老衲。”
看着那老住持睁得极大的一双眼,苏梅也是诧异的瞪大了一双美眸,片刻之后才歪头看向一旁的马焱道:“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马焱端起面前的茶盅轻抿了一口并未答话,反而是那老住持面色尴尬的收回那落在棋盘之上的目光,然后直起身子伸手抚须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梅后道:“咳,女施主昨日里的嫩笋吃的可好?”
听到那老住持的话,苏梅忍不住的小脸一红,嗫嚅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道:“味道确是不错。”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再去拿一些吧。”接过苏梅的话,马焱放下手中茶盅,声音低哑道。
“哎?可以吗?”扭头看向那老住持,苏梅一副兴奋模样道。
“咳,女施主若是欢喜,自然是可以的。”老住持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马焱,轻咳一声后道:“不过老衲还是劝女施主过几日再来,等这春雷一打,雷笋破土初显之际,才是最美味之时。”
“真的吗?”伸手扯了扯马焱的宽袖,苏梅那双眼眸之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梅,马焱微微颔首道:“雷笋滋味确是不错。”
听到马焱的话,那老住持轻缓的呼出一口气。
“不过这几日的嫩笋也是不错的,还是先挖了吃吧,不然待它长成竹子,就连滚滚那小东西都不愿啃了。”斜睨了一眼那老住持,马焱话落之后,果然见那老住持刚刚呼出去的一口气又给提了起来。
仿若没有看到那老住持鼓着一双眼看向自己的心疼眼神,马焱慢条斯理的牵过苏梅的小手道:“那边听说还长了一些龙鳞竹,砍伐回去做些书联雅品,再好不过。”
“龙鳞竹?那是什么东西?”听到马焱的话,苏梅一脸疑惑模样道。
“龙鳞竹千金难买,老衲这天觉寺里头也只浅藏三树,你小子可不厚道啊。”老住持拄着禅杖,慢吞吞的跟在马焱与苏梅身后道。
“出家人理应万物皆空,老住持怎把那三棵龙鳞竹看的如此重?”伸手抚过苏梅那沾着细碎鬓发的脸颊,马焱声音低哑道。
“你……罢了罢了,老衲说不过你,要就拿去吧。”老住持无奈轻叹一口气,冲着马焱摆了摆手道:“去去去,莫再来了,老衲这处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再与你了。”
听到老住持的话,苏梅赶紧扭过小脑袋道:“还有那雷笋呢。”
老住持一噎,拄着禅杖静默片刻之后摇头转身道:“不是强盗,不进一家门啊……”
看着老住持那渐走渐远的身影,苏梅抬眸看向面前的马焱道:“这老住持还挺有趣的。”
“老翁一个,娥娥妹妹还是莫放什么心思了。”一边牵着苏梅往那龙鳞竹的方向走去,马焱一边双眸微眯道。
“那三皇子呢?清秀俊朗的少年和尚……”苏梅仰头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马焱,歪着小脑袋才刚刚将话说到一半,就见马焱突然便顿住了步子,然后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向自己。
对上马焱那双漆黑暗眸,苏梅下意识的便怔了怔神,片刻之后才一脸心虚的垂下小脑袋,声音呐呐道:“我,我说着玩玩的……”
“那三皇子年幼丧母,德妃临终之前怕他一人在宫中受到欺侮,便求着皇帝将人送进了天觉寺中,待十五束发之年后再接回宫中。”说罢话,马焱伸手点了点苏梅的额角道:“如此,娥娥妹妹可还满意?”
听罢马焱的话,苏梅一脸疑惑的抬起小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前马焱的脸色,在确定马焱面上确无恼怒之色后,才声音细糯的开口道:“那你为何不准我与那三皇子说话?还说人家什么面佛心恶……”
“娥娥妹妹真想知道?”伸手抚了抚面前形状灵秀俊逸的龙鳞竹,马焱伸手一拧,直接便那侧边的一鳞片状苞片,佛焰苞给摘了下来。
“也没那么想知道,不过如果你要说,我听着便是了。”伸手扯了扯面前龙鳞竹的细长竹叶,苏梅思虑片刻之后开口道。
听到苏梅那言不由衷的话,马焱低笑一声道:“娥娥妹妹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苏梅低垂着小脑袋没有接话,只想起昨日里自己那差点被拔舌的梦,赶紧用力的闭紧了自己的小嘴。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梅,马焱翻手一转,将手里的那片佛焰苞插在苏梅的鬓角处道:“龙鳞竹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极难存活,譬如娥娥妹妹,由死得生,天下再难得。”
低哑暗沉的话语细腻流淌进苏梅耳畔之中,让苏梅下意识的便颤了颤身子,她猛地抬首看向面前的马焱,那句一直噎在心间的话,在此刻却还是硬生生的梗在喉咙里头出不来。
他是不是……也是……与她一般……
“娥娥妹妹不是想知道那三皇子的事吗?”看到这副欲言又止模样的苏梅,马焱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漫不经心的转了话头道:“那三皇子在这天觉寺里头十年有余,再过一年,便会被皇帝接回皇宫之中。”
“不过也有传言说,皇帝前日里闲逛御花园时,偶得德妃一旧物,思子心切,已然派人落旨,想将这三皇子提起召回宫中。”
“闲逛御花园还能看到十年前的德妃旧物?这皇帝……运气可是挺好的。”站在马焱身侧,苏梅仰着小脑袋呆呆的插了一句嘴道。
“这宫里头运气好的事,那可比娥娥妹妹想象的多上许多。”伸手扶了扶那插在苏梅鬓角处的一点滴翠佛焰苞,马焱突然又道:“娥娥妹妹今次来找我,怕不是只想问那三皇子的事吧?”
听到马焱的话,苏梅双眸微动,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鼻头道:“唔……自然是,还有……唔一些事情了……”
看到苏梅这副吞吞吐吐的小模样,马焱也不为难她,直接便道:“娥娥妹妹可是还想知道那张氏的证据如何了?”
“那,那张氏的证据不是已经被段于鄢带回去了吗?现下如何了?还有你说要在这天觉寺里头办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儿啊?难道是与那三皇子有关?”一听马焱起了话头,苏梅便赶紧接话道。
“娥娥妹妹这一下子问这般多,可让我如何回答?”微微弯下身子,马焱将自己的额角贴在苏梅的额际处,声音低哑道:“嗯?”
听着马焱那细细腻腻恍若带着一丝暗诱的沉雅嗓音,苏梅下意识的便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双眸微虚道:“你,你欢喜先答哪个,便,便先答哪个嘛……”
“呵……”低笑一声,马焱揽着苏梅的腰肢,将人抵在那细腻光滑的龙鳞竹上道:“那娥娥妹妹欢喜我先答哪个呢?”
“你,你……”马焱说话时,那细薄唇瓣断断续续的亲在苏梅的鼻尖处,让苏梅原本正欲说出口的话,一瞬时便吞吐在了口中,小脑袋里头一团浆糊似得,只知看着面前马焱那双深邃暗眸发怔。
苏梅吞吞吐吐的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感觉自己脚踝处一痒,她猛然回神垂眸往下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滚滚正四爪朝天的瘫在她的绣花鞋上蹭着毛发,小嘴里头还咕噜噜的发出一阵欢快“咩咩”声。
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面前黑着一张脸的马焱,苏梅赶紧伸手将滚滚从地上抱起道:“滚滚还小,不懂事,你莫放在心上。”
听到苏梅那急切的话语声,马焱双眸微暗,拢着宽袖负手而立于原处,目光狠戾的往竹林一侧看去。
看到马焱那转向其它方向的暗沉狠戾目光,苏梅神情一怔,赶紧顺着他的方向往那竹林一侧看去,只见那处正站着一个姿容清秀的少年和尚,手持佛珠,双眸沉静,一派的安详模样。
“娥娥妹妹不是想知道我来这天觉寺是来做什么的吗?”伸手捻了捻自己的指尖,马焱踩着脚上的皂角靴,缓步朝那三皇子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