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轻笑一声,段于鄢哑声道:“哪里见过你这般,不知羞的姑娘……”
“我只要于鄢……”带着湿濡水渍的手轻柔抚过段于鄢那张僵白面容,沈德音声音虚软道:“厌厌良人,秩秩德音……德音是对于鄢的思……”
听到沈德音的话,段于鄢突兀的呜咽出声,他紧紧的将那纤弱之人搂进怀中,声音哽咽。
他何德何能,得此良人。
*
鹿鸣苑中,浓厚药香弥散,苏梅裹着一床厚实的被褥躺在绣床之上,用力的捏起自己的鼻头道:“我不要喝这东西。”
“四姐儿,这姜汤是用来祛寒气的,这冬日里头的水那般冷,您若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奴婢们可如何是好?”幼白端着手里的那张姜汤,苦口婆心的站在绣床边劝着苏梅道:“而且您就算现在不喝,等过会子四少爷来了,您不是照样还要喝吗?”
听到幼白的大实话,苏梅瞪着一双湿漉水眸,终于是磨磨蹭蹭的从被褥之中钻了出来,然后捏着鼻子仰头就将那姜汤给灌进了肚子里头。
“呕……”
“来四姐儿,吃个蜜饯。”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蜜饯塞进苏梅口中,幼白又转身看向那端坐在绣墩前的段于鄢与沈德音道:“段公子,沈姑娘,这姜汤还是要趁热食的好。”
段于鄢听到幼白的话,呐呐应了一声之后将面前的姜汤一把推到沈德音面前道:“你给我吃了。”
“好。”沈德音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段于鄢,羞涩的捧起段于鄢的那盅姜汤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又捧起自己面前的姜汤也将其喝了个一干二净。
房门口,茗赏引着老太太与老太爷一道进入内室,老太太一眼看到那缩在绣床之上脸色苍白的苏梅,眼中立刻便显出一抹心疼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会落水的呢?”就着穗香的手端坐于绣床边,老太太伸手小心翼翼的抚了抚苏梅的小脸道:“可怜的孩子,可有喝过姜汤?”
“吃过了。”嚼着嘴里的蜜饯,苏梅声音含糊道。
“看过大夫了吗?周大夫请过了吗?”听罢苏梅的话,老太太又转头看向一侧的幼白道。
“看过了,周大夫开了药方子,说只要四姐儿好好调理一下,过几日便没什么大碍了。”幼白恭恭敬敬的答完话,老太太这才稍微安稳下了自己那烦躁的心绪。
“这清懿自个儿不小心,跌下了石阶,你又莫名其妙的落了水,唉……”伸手抚着苏梅的手背,老太太重重的叹出一口气道:“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听到老太太的话,苏梅下意识的便往那绣桌处看去,只见沈德音正低垂着脑袋乖巧的站在段于鄢身侧,一副纤弱小女子的柔顺模样,可谁能想到,便是这般一个纤弱女子,所做出的事却是让人心惊到胆寒。
老太爷拢着宽袖站在段于鄢面前,垂首看了看段于鄢那只被裹得死紧的手掌道:“于鄢,大夫如何说?”
“多谢伯父关心,我无甚大碍。”段于鄢俯首与面前的老太爷行了一礼道:“对了,这是定国将军府的沈姑娘,我,准备明日去提亲。”
说罢话,段于鄢小心翼翼的牵起沈德音的手掌置于自己掌中道:“昨日要不是沈姑娘,我怕是已然命丧黄泉。”
“定国将军府?”听到段于鄢的话,老太爷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髯须道:“若是定国将军府的,那身份也算是不差,配得上我于鄢。”
说完话,老太爷将目光转向段于鄢道:“既然你已决定,那我明日便与你一道去那定国将军府提亲。”
老太爷话音刚落,那边门毡处却是匆匆忙忙的走进一个婆子道:“老太爷,老太太,不好了,咱公府门口来了一群人,说是,说是来提亲的!”
“提亲?提谁?”听到那婆子的话,老太爷皱着双眉道。
“说是,是段公子。”
“噗……咳咳……”段于鄢刚刚入口的清茶直接便喷了出来,溅得绣桌之上哪哪都是。
“哎呀……幼白,他脏死了……”苏梅含着嘴里的蜜饯,气呼呼的扯了扯幼白的宽袖道。
“没事的四姐儿,奴婢过会子与您换下那桌布便行了。”安抚好苏梅,幼白拿着手中巾帕上前递给段于鄢道:“段公子,擦擦手吧。”
“哦,多谢……”正欲伸手接过幼白手中的巾帕,段于鄢一垂首,却突然看到那死盯着幼白看的沈德音,赶紧便一把推开了那巾帕道:“不必了不必了,咳,我,我自个儿有。”
说罢话,段于鄢垂眸,就见沈德音一脸痴迷的看着自己,拿着手中的巾帕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嘴角的茶渍。
第121章
前来提亲的是定国将军府,那定国将军带着官兵抬着几十口大箱,大刺刺的直接便破开了文国公府的朱色大门进了里头,门房连拦都拦不住。
与沈德音那副瘦弱模样万分相似的定国将军也长着一张白净的儒生面容,但是手里却提着一把九环刀,一副气势凛凛的凶煞模样,横冲直撞的进了后院,正巧碰到匆匆赶来的苏梅一群人。
站在最前头的老太爷拱手与面前的定国将军作揖道:“不知将军远道而来,有何要事?”
听到老太爷的话,那定国将军也不含糊,双眸一扫,直接便伸手一指那黏在段于鄢身侧的沈德音,轻缓开口道:“本将军是与德音来提亲的。”
“这……”虽然早就听刚才那婆子说过这话,但是这会子真正从这定国将军的口中听到,老太爷还是忍不住的吃了一惊,语气犹豫道:“这自古……哪里有女子提亲的道理?”
“道理?”猛然一下将手里的那把九环刀插在地上,定国将军微眯着一双眼道:“我就是道理!今日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九环刀被猛力插在青砖细缝之中,随着定国将军的话而发出一阵争鸣轻响,惹得人耳畔处突起一团盲音。
细细的皱了皱眉,老太爷拢袖看向面前的定国将军,声音微低了几分道:“将军难不成是要强抢不成?”
“理是这么个理,但话不是这么个话。”将那插在青砖石缝之中的九环刀拔出扛在肩上,这定国将军斜身靠在身侧的石拱门上道:“本将军这是为德音明媒正娶的,连聘礼都带来了,怎可说是抢呢?”
“爹……”打断那定国将军的话,沈德音低垂着脑袋从段于鄢身旁走出,怯生生的走到那定国将军身侧道:“于鄢说明日便会去提亲,你莫在此捣乱了。”
“什么?明日?还要明日?”听到沈德音的话,那定国将军一下便炸了锅道:“你都等了这臭小子三年了,怎的还要明日,我的乖女儿啊,那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呀,你可莫要又被这臭小子给骗了啊……”
“将军这是何意?”听到那定国将军的话,段于鄢拢着自己的宽袖走上前来道:“何来三年之说?”
在段于鄢的记忆之中,沈德音这个人根本就从未出现过,可为什么这定国将军说出的话就好似自己负了人一般,而且再细细想来,昨日里沈德音救自己之时,也说过与这定国将军一般无二的话,所以三年前,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哼,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罢了,无甚好说的,反正今日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说罢话,那定国将军竟然直接上去就将段于鄢给扛在了肩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府外走去。
“哎,将军……将军……”段于鄢头朝地的被那定国将军荡悠在肩膀上,声音急切的道:“您快些放我下来……”
“爹,你做什么呢?”沈德音亦步亦趋的跟在那定国将军身侧,声音细弱道。
“乖女儿你放心,我定将这臭小子给你扛回去作夫君。”说罢话,那定国将军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眨眼便走到了文国公府的大门口。
身后,老太爷急匆匆的追来,直挡住那定国将军的路,面色微有些难看道:“将军,您此举可是有些不妥。”
“不妥?有什么不妥的?这臭小子不是已经说要娶我女儿了吗?”那定国将军仰着脑袋看向面前的老太爷,一副不可一世的轻蔑模样。
“于鄢已直言明日会上门提亲,您作甚今日定要如此强逼?”老太爷拢着宽袖站在定国将军面前,抚着自己的长须,面色微沉道。
“强逼?本将军已经说过了,没有强,也没有抢,本将军是明媒正娶的将这臭小子迎进定国将军府的!”一边说着话,那定国将军一边将手中的九环刀往老太爷面前一挥道:“老东西,你若是再不让开,可就休怪本将军这把九环刀不长眼了。”
“将军若是想与老夫切磋一番,老夫自当奉陪。”老太爷看着面前那把寒光凛凛的九环刀,面不改色的道。
“好。”对上老太爷那双深邃双眸,这定国将军双眸微眯,扭头就将肩上的段于鄢往沈德音身上一扔道:“乖女儿,先替你老爹看着。”
看着迎面被定国将军扔过来的段于鄢,沈德音伸手,直接便将人抱了个满怀。
苏梅站在一众人之后,踮脚看着那段于鄢修长的身型被沈德音纤弱的身子抱在怀中,身上大氅拖地,双脚弯曲,一副蜷缩模样,禁不住的憋笑出声。
苏梅这一道笑声出来,其余人也都禁不住的掩唇轻笑起来,段于鄢面红耳赤的从沈德音身上下来,轻咳一声之后正欲走到那定国将军与老太爷面前说话,却是突然被沈德音给拽住了宽袖道:“于鄢不可过去,当心刀剑无眼。”
听到沈德音的话,段于鄢下意识的往那定国将军与老太爷那处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老太爷手中已然拿了一把翠寒长剑,正与这定国将军往府内庭院处走去。
老太太被穗香扶着从后院里头出来,气喘吁吁地一眼看到那手持长剑的老太爷,当下便惊了神道:“老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听到老太太的话,老太爷扭头道:“阿英,你莫担忧,我只是与定国将军切磋一二罢了。”
说罢话,老太爷突然起势,手持长剑直逼那定国将军。
刀剑相撞,铮铮刺耳,惹得一众人都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庭院之中,落叶飘飞,细雪沉漫,刀剑划痕在青石地板之上的刺耳摩擦声,久久不绝于人耳畔,两人一番酣战,处处惊险万分,在站之人莫不都敛目屏气,一副提心吊胆的惊怕模样。
不过虽然这定国将军有驰骋沙场之势,但老太爷在外漂泊数年,手中的长剑也不知已然掠下过多少人,至此一开始时,两人还算是旗鼓相当,但毕竟这定国将军是上过战场之人,所练刀法招招毙命,而老太爷只为自保,因此这时候一攻一守,优劣立显。
酣战过半,老太爷渐落下风,定国将军那凌厉的刀锋招招直逼,惹得老太爷步步后退。
老太太扶着穗香的手站在庭院一旁,提心吊胆的看着院中形势,手中巾帕早已被她绞成一团。
“老太太莫担忧,这比拼武艺,不都是点到即止的嘛。”穗香站在老太太身侧,看到老太太这副心惊胆战的害怕模样,赶紧出声安慰道。
“可是这刀剑无眼,若是那定国将军他……”老太太暗哑着嗓子出声,语气之中满满都是担忧之意。
老太太话音未落,只见那定国将军手中大刀一折,老太爷的胳膊上立刻便出现了一条血痕,然后整个人身子猛然往后一晃,堪堪躲过那迎面砍来的大刀,气势汹汹的大刀“刺啦”一声砍在青石板砖之上,留下一道清晰砍痕。
“啊……”看到那顺着老太爷的胳膊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砖之上的血迹,众人莫不都惊惧出声,掩目后退了一步。
“老爷!”老太太心揪的一把按住身侧的穗香,那双丹凤眼中显出一圈晕红,下意识的就要往外冲去。
“老太太……”穗香一把按住老太太那欲往前冲去的身影,声音急切道:“您莫如此,这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可是这,这……”老太太满脸皆是担忧神色,她急切的看着场中情势,眼中渐渐聚起一层淡雾。
几十年了,他们这两个年纪加起来已然过百之人好不容易团聚了,本来就不知道还有多少奔头,今次怎么,怎么又会出这等事呢?
看到老太太那副急切模样,苏梅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裾往那段于鄢和沈德音的方向挪了挪。
“沈姑娘?”伸手轻轻的扯了扯那沈德音的宽袖,苏梅声音细糯道。
“嗯?”沈德音的全副身心皆在段于鄢的身上,连一点眼神都未挪到庭院之中去过,仿若那庭院之中酣战的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听到苏梅的话,沈德音双眸微动,缓慢的落到苏梅那张白嫩小脸之上,歪着脑袋一副疑惑模样道:“苏姑娘有事?”
看着沈德音那不自觉便挡在段于鄢身前的纤弱身子,苏梅踩着脚上的绣花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道:“这刀剑无眼,可否请沈姑娘想法子让将军停手?”
“停手?”听到苏梅的话,沈德音缓慢摇了摇头道:“我父亲与人交战,从来未停过手,他总说,战死方休。”
沈德音这句话说的不高不低,但却是正巧让站在最前头的老太太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老太太拨开人群走到沈德音面前,那双丹凤眼中显出一抹凌厉气势,手中的拐拄敲在青石板砖之上,“砰砰”作响。
对上老太太那副气急模样,沈德音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她提着裙裾转过身子,歪头又与老太太重复了一遍道:“父亲出手,除非一方战死,不然不死不休,至此以来,从无切磋之说。”
第122章
沈德音此话一出,在站众人皆面露惊恐神色,情不自禁的往那庭院之中看去,只见老太爷被那定国将军步步紧逼,穿着袄袍的身上已然破了好几个口子,这会子正滴滴答答的往外渗着血。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老太太双眸含泪,急切的敲打着手上的拐拄,恨不得自个儿冲进那打的不舍不分的两人之间将人拨开。
穗香用力的扶住身侧心急的老太太,一抬眼看到那拢着宽袖自庭院门口步入的马焱,立刻便大声道:“四少爷!”
听到穗香的话,老太太寻声看去,只见马焱冷着一张清俊面容,正神色深谙的站在庭院门口看着那里头打的憨实非常的定国将军和老太爷。
“焱哥儿,快些去将人分开!”老太太急切的冲着马焱喊道,脸上满满都是心急之意。
听到老太太的话,马焱慢条斯理的伸手折下身侧枯树上的一根枯树枝,然后慢吞吞的缓步走到庭院之中,只一招便将那定国将军的攻势遮下,护住了身后气喘吁吁地老太爷。
“好小子,功夫不错啊……”那定国将军手持沾血九环刀站立在原处,衣襟处被马焱用枯树枝破开了一个口子,隐约可见里头素白中衣。
拿着手里的那根枯树枝,马焱声音低哑道:“让你三招。”
“哈,好大的口气!”听到马焱的话,那定国将军神色狰狞的握着手中的九环刀就要往上冲,却是被一旁的沈德音猛然喊停道:“父亲,还有半刻便是酉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