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四老爷裴明德不动声色。
“二少爷那叫人传了几次话回来,皆是催促四爷尽快动手。”那回话之人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只好硬着头皮将这事再次摊开来问。只是等他这话才从最里头传来,蓦然就感受到周遭气氛静肃,只仿佛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果不其然,那裴明德转过身,斜睨了一眼底下人:“正是那吴善谦追查得紧的时候,他还有闲心思来管个丫头片子。”说着这话,裴明德踱了两步,顺势将手搁在了窗棂上,手指稍稍用力曲着,宛若能看见里头蓬勃跳动的怒气。
对裴昭这个侄儿辈的,裴明德委实有些看不上,空有胆子却无智谋。也不想想如今裴劭同老二去北边是为了裴家善后去,这事要是弄不好,陪送的整个裴府的性命。裴明德冷笑,只回了一句:“由着他去。”
那下属一愣,迟疑了半晌方才道:“四爷先前不是对那丫头出手过?属下已经确实打探到她身边跟着裴劭的人保护安全,可见其对裴劭的确重要。这趟她欲往京城参加厨艺大赛,四爷只消吩咐,叫她在路上出点意外丢了性命容易得很。”
“放肆!”裴明德转过身,目光中透着厉色紧紧盯着那人。“吩咐下去,谁都不准动那丫头,由她去做什么都不要阻挠。”这话加重了语气,叫人不敢有丝毫片分的心敢去违逆。要说那下属实在意外,若非如此也不会方才径自说了那话。可裴明德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裴昭是急红了眼,这才会想法设法的给裴劭找不痛快。可如今什么时候,是裴家生死存亡的时候,若是乱了裴劭的心叫他不能安心收拾了烂摊子如何得保安稳太平?裴明德虽也不待见裴劭这个侄儿,可心里头最明白现在阻止吴善谦查下去裴家只他一人能办到。他先前诚然是对了薛宝珠稍稍出手打压过,不过是为了稳了裴昭的心罢了——私运军械一事……他的嘴也要严。
裴明德想了想,到底还是稍微松了语气,“传话给他,只北面那事了了,自有他亲自收拾那丫头的时候。”他在“亲自”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是提醒也是警告。
那下属逐字记下。
正当这时,外头有个俏丽婢女神色焦急的入内,她谙熟此处,虽说是婢女却不用任何通禀就能径直进到裴府四老爷的书房当中,欠了欠身当即道:“老夫人已经知道大少爷去查的那桩事情了。”
裴明德脸色一沉,北面的事紧要得很,裴劭和老二又都是谨慎之人,所以带着裴昭离开的时候并未交代。老夫人又是偏疼裴昭厉害的,这整日里都在胡思乱想是不是那两个是不是要对自己的宝贝孙儿不利,抹了好日的眼泪。怎么的明明蒙在鼓里的人忽然就都知道了?裴明德猜不透,只好将探究的目光向了前头站着的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心蕊身上。
婢女心蕊也不含糊,立即将自己探听到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老夫人前两日派了人出去追的,那几人回来后老夫人便发了怒,想是……跟二老爷和大少爷那边碰上了头。”
“好个裴明远,如今也会玩这套了!”裴明德咬牙道。
——
汴城县衙后院中,新任县令苏牧山好是闲适的翘着二郎腿倚靠在太师椅中,搁在桌上的手底下扣着一盏茶。此时正当午后,日头又正好,熏得人犯困得很。苏牧山用手挡着打了个的哈欠,砸吧砸吧嘴方才兴致缺缺的问道:“厨艺大赛的事如何了?”
底下站着是他的师爷,原先就是他府里的幕僚,因着得力这次一并带着来上任的。
李师爷将手中一叠纸儿理了理递去了苏牧山手中,“全城各处都张贴了榜文,小的还教衙役当众念了这事,差不离……该报的都报了。”
苏牧山略扫了几眼,便将东西扔回了桌上,余光一扫见那人手中还单独拎着一张纸。再想到他之前所说的那话,苏牧山扯着嘴角一笑,“怎么,还有不应当报的?”
“大人看了就知道了。”李师爷恭恭敬敬的将纸递了过去。
苏牧山看了一眼,“薛宝珠。”他说这话时,语气真是有几分变了,只因为前儿到底跟她有过瓜葛,而且那瓜葛颇是令苏牧山心里头不舒服。要是那一日,薛宝珠认了罪,那天大的功劳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只怕早已经得了朝廷的嘉奖。可没想到半路冒出了个什么狗屁状师,非要给她打官司,弄到后来自己倒是诬陷了薛宝珠,早惦记的那份大功没捞到不说,汴城的百姓也再没一个喊他是青天大老爷的了,全都只记得那狗屁状师的厉害了。一想到这,苏牧山气得胡子都要立了起来。
他那位李师爷最精明,早将苏牧山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单独将这报名的单子拿了出来,“老爷如何说?若是不想她去,咱们往上交的名单遗漏了这一张也是容易得很。”
苏牧山此人,却还有些算计心思。他原也是商贾出身,一桩事也总要算计来算计去的斟酌,握着拳头思索了半晌,问道:“裴家那边呢?”
苏牧山也是后来才知原来裴劭竟就在薛宝珠的八宝楼中藏身,裴家里头是个什么乱法他纵是不知道个十分,也知道了个七八分。好比裴昭那小子的心思,他是摸了个一清二楚,他如此嫉恨裴劭,只怕人虽去了北面还恨不能搞些小动作。
“大人有所不知,这薛宝珠前头去荆州吃了亏,小的使了人去打听,这背后动手的怕就是裴家。可这也稀奇了,动也没怎么大动,仿佛也只是小小敲打意思意思罢了。等薛宝珠回来了,一切又都风平浪静了。”
苏牧山皱眉,寻思了半晌忽然道:“裴家还没着急,我们何必急着对付。”他低笑了两声,仿佛已经想到了后头另有好事要发生。
李师爷不去多问,将薛宝珠的名单重新放回了那整叠报名单子里头,正打算往外头去时,苏牧山忽然又问:“哪日出发?”
只因为他对厨艺大赛的事一直无甚兴趣,这事便一直是李师爷在筹备,闻言道:“朝廷叫各地官府派车马一道送了前往州城参加初选。小的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统共六辆,一辆四人,于后日早上出发。”
苏牧山点了点头,“那日本官也去给他们饯行饯行。”他边说着便露出了算计的笑容,半真半假的说道:“不定本县还能真能出个人物来。”
只说那日晚上,薛宝珠终于接到了衙门来的正式通知,只因最后要上京比试,每回参赛都要求极为严格。非得在户籍地儿先报了名,再由官府逐一排查考核身份,筛选过候了才能接到通知。
薛宝珠因为先前的华严寺一案对那苏县令有几分保留,若不是非得要求在户籍地报名,许她就在旁的地方办了这事。所以在接到通知前还好担心了几日,这时终于舒了一口气。
消息是王大虎亲自送来的,原本就是要他们衙役逐一去通知这事,他见宝珠过了自然要抢先来告知。“宝珠手艺这么好,去京城参加总赛是肯定可以。”
“虎子叔就爱说好话哄我高兴。”薛宝珠双手握着那纸头仔细看,听见王大虎这般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大虎道:“这可不是我的一个人说,咱们县衙那些吃过你店里头饭菜的人都这么说。”说着,又忍不住将李师爷说的话重新提醒了薛宝珠:“你后日辰时带着户籍文书去衙门口集合,这次衙门统一安排了马车过去。原本是没有陪同的位置的,可这回是苏县令自己掏了银子另外雇了马车,说你们去州城人生地不熟,带了熟识的人方便些。多了可不许,只能带一个。对了,你可别忘了准备包袱,听说要几日呢。”
薛宝珠见他竟是比自己还要紧张许多,不由捂着嘴大笑了起来,“原先莫大娘总说虎子叔心粗,记不得生活上的事儿,可我看虎子说交代得头头是道,细心得很。”
王大虎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也佯装生气道:“还不是干娘不放心你,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了我要好好顾着你。”
这二人均是提到了莫大娘,念起莫大娘也走了好一阵,不由想念起来。王大虎叹了口气道:“等你去荆州拿了名次,就能上京见干娘去了。”
薛宝珠笑着点头,见方芳正好从后厨出来,便喊了她去收拾收拾明儿跟自己一道去荆州。小姑娘哪有不高兴的,欢天喜地的问薛宝珠可有什么紧要要带去的。
等到第二日,两日起了个早去到了衙门口,那边也早有人候在那了。不多时,萧掌柜也带了自家厨子出现了,径直去同薛宝珠打着招呼道:“薛丫头,好早。”
薛宝珠看到此人脸上再寻不见先前的真诚,有的只是油滑,一时也只寒暄着道:“萧掌柜也早。”
萧掌柜道:“厨艺大赛看来是我们饮食一行最紧要的事儿,自然赶早了来。薛丫头你这回自己上阵,那几家店铺还能运作得起来?只怕都是新手新人,没了薛丫头你的坐镇要差上许多呀——”
“萧掌柜何尝不是亲自去荆州,也不知醉霄楼会不会又混油了老人趁机生事?萧掌柜也得提防提防才是。”薛宝珠想到临行前意外得知萧掌柜违反契约抽走供货商户的事,微微眯起眸子,得亏方芳娘早得到风声做了准备未造成影响,也怕这事分了心故此瞒下,可她既然知道了,这趟的比赛……正好是个机会!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殊不知都让从衙门里出来的苏牧山看了一清二楚。苏牧山这回起了个老早就是为了做个样稍笼下人心,这便清了清嗓子道:“人都到齐了么?”
他身边的师爷核对了人数点头,“都到齐了,大人。”
苏牧山捻着胡须,将官威摆足了方才道:“诸位都是我汴城的厨界好手,今日也是代表我汴城去荆州参赛,本官在此预祝大家马到成功!”说着命人送了斟满了酒的杯盏上前分给个人,“本官在此恭候诸位的好消息。”
那师爷立即道:“大人可是自掏腰包给诸位的陪同雇了马车,这等用心再寻不出第二人来。大家可别枉费了大人的用心……”
“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苏牧山连连摇头让他住口,可这事早就让传了出去,人人都知道了苏县令的好。
薛宝珠哪看不出来这些小伎俩,想着到底自己也落了好处,也不好拆穿,只在心中腹诽这苏县令的沽名钓誉,暗道不是什么好人。
第93章 山韭焖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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