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剑宗自当同气连枝,必不会让道友为难。”
得了轩华的保证,苏清漪松了口气,轩华又道:“这护山大阵,乃当年建宗时我邀好友一同建造,昨日我观流辉小友在阵法之上颇有造诣,不知小友可有把握改阵,改阵后又能到什么程度?”
“若天剑宗愿给流辉五十年改阵,”苏清漪在符篆阵法上颇有心得,慢慢笑道:“流辉有信心,能改出抵御渡劫期大能的护山大阵。”
一听这话,轩华露出激动的表情来:“若当真如此,在下不胜感激……”
“可是晚辈有一事相求,”苏清漪趁机拱手道:“如今天剑宗灵脉已得,须以大宗门之标准要求自己,晚辈想为清虚求一峰为道场,自此之后,为天剑宗名下独立一脉,不知可否?”
听苏清漪的话,轩华点了点头,认真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天剑宗是该广招弟子,独立成峰。不仅清虚如此,各位师弟,”轩华扫了一眼众人,笑道:“不如都各选一峰,开始建峰收徒吧。”
说着,轩华大笑起来:“我天剑宗,也该有个大宗门的样子了。”
“师兄说得极是!”五师弟凤城大笑起来,众人随着一言一语,描绘着天剑宗的未来。他们说得慷慨激昂,若是其他人听到,怕是会以为在座的人都在痴人说梦,然而苏清漪和秦子忱却知道,一千年后的天剑宗,比他们所想象的,都更好。
可他们高兴不起来,知晓灵脉的来历,两人无法像在座人一样心安理得规划未来。
两人沉默着一直等到他们说完,这才退下。回了问剑峰后,苏清漪突然开口:“子忱,回去之后,你会去见轩华老祖吗?”
秦子忱没说话,苏清漪想了想,又问:“见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都过去一千年的事情。他们眼睁睁看着,除了代替过去的清虚和流辉走完他们的人生轨迹,他们似乎什么都无法做。
秦子忱没说话,他静静站在问剑崖前,山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心中复杂激荡。
那么多年来,他剑下的人都很简单。
不是好人,就是坏人。然而如今,他却突然发现,这世上有太多处于两者之间的人。当年他杀冉焰,以为是除魔卫道,可当直到苏清漪是冉焰之后,他却无比后悔那一剑。
如今他手握长剑,明知是非曲直,却又无法抬剑。
月亮一点点从山头爬上来,如同他过去五十多年所见。一千年,一万年,日升月落,万物流转,人生而又死,轮回不息,道魔交替,此长彼消。而这人心呢?是否也如这月亮一般,百年千年,都不变呢?
若一千年后他去质问轩华,轩华是否后悔这一千年的举动?若他后悔,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斩还是不斩?
若他不悔,是斩还是不斩?
秦子忱心中一片激荡,无数问题在他心中环绕。
这些问题该问谁?
问心,问剑,问苍茫大地,问凡尘世人。
他拔剑而起,迎着那高悬明月而去,白玉剑在手中绽出光华,剑意冲上问剑峰此时还算光滑的崖壁,一笔一划,都带了千钧之力,整座山峰上剑修的长剑都嗡嗡作响,崖壁上碎石坠下,发出轰鸣之声,轩华坐在屋内,慢慢睁开眼睛,便见那蓝袍白衫修士剑如游龙,在那山崖之上,刻下巨大的‘问剑’二字。
笔势带着磅礴之力,一瞬间剑意冲入在座修士眼中,众人眼前似乎都有了一个小小人影,在面前展露着精妙的剑术。
而刻字之人翩然落回地面,苏清漪脑海中猛地响了起来“叮——完成任务,守护天剑宗,建立问剑峰。奖励:3000积分。”
“宿主宿主,你们都好棒哟!”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苏清漪却没有回答。她静静看着面前背对着她的修士,他的身影仿佛融入天地之间,浑身剑气萦绕。
她心中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感慨,这才是她所认识的秦子忱。
传说中的剑仙,秦子忱。
“系统,”苏清漪叹息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你说的拿六百年磨磨心境是怎么回事了,六百年后我们回去,秦子忱不会直接飞升吧?”
“应该不会,”系统认真想了想:“他突破不了,之前他突破大乘的时候其实有瑕疵,大乘期体现不出来,大乘期到渡劫期,他一定会有问题。这次他重新突破到大乘,我估计他自己会把握,不是完美突破,就先压着。”
“他心境到底什么有瑕疵?”苏清漪皱起眉头。系统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回话。秦子忱在问剑崖边站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苏清漪,温和道:“夜深了,睡吧。”
但说完后,他就去蒲团之上打坐,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苏清漪想想,也跟着坐下打坐。天剑宗此时灵脉刚刚搬过来,灵气浓郁,比后世好太多,此时不抓紧修炼,更待何时?
苏清漪休息到第二日,便又出去开始布阵。
当年她去天剑宗的时候,便觉得这阵法布置得十分精妙,与她的手法有几分相似,早已牢牢记在心中,便按照记忆中的阵法指挥着天剑宗弟子去改。
大阵难布,不仅考验符修的能力,同时也是工程巨大。凡是这种借助天地之势的大阵,没有个几十年,都很难做到。
不久后,凌霄派和秀华谷卷土重来,但依靠着苏清漪的阵法,又轩华和秦子忱坐镇,几乎每一次都能被成功击退。
为了改阵,苏清漪每日都在外跑,秦子忱就在问剑峰等着她。每天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在问剑峰。夕阳西下,拉长他的身影,合着这秀丽山色,每次都让她有种归家的宁静。
秦子忱是个温暖而克制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默默对她好,很少说些什么,更少做些什么,偶尔低头亲亲她,也会因为平日的克制让人意外激动。
一转眼十年过去,凌霄派和秀华谷早已和天剑宗结成了世仇,哪怕他们不来骚扰天剑宗,天剑宗弟子和他们相见,也时不时会拔剑一战。
局势逐渐安定下去,秦子忱正想闭关,蔺棺却突然来了。
他来的那天下着小雨,他没撑伞,细雨打在他身上,他带着白玉面具,静静站在问剑峰门口。等苏清漪开门看见他的时候,有些诧异:“蔺棺?”
蔺棺没说话,好久以后,他突然沙哑出声:“冉焰,你帮帮我吧。”
苏清漪微微一愣,片刻后,她侧身道:“先进屋吧。”
蔺棺走进屋来,跪坐在蒲团之上。秦子忱悄无声息干了他身上的衣服,苏清漪给蔺棺端来热茶。蔺棺静静看着他们做这些,一直没说话。
茶香四溢,蔺棺突然道:“真的没有办法,让我和长君接触吗?”
苏清漪抿了抿唇,她想了想道:“怎么了?”
“我忍不下去了……”蔺棺捏紧了手,声音沙哑:“我以为……我以为我知道,我能忍,可当我真的看到……我忍不下去了。”
苏清漪没说话,她拿过水镜,干脆扔了张符进去,便看见了过去的梅长君。
成为阴言徒弟后,她每天白日就去同阴言修炼,晚上才能回来见到沈飞。阴言修习的阴阳道长期接触冤魂厉鬼,怨气对人的影响很大,所以他脾气算不上好,对梅长君动辄打骂。有时候是因为梅长君修炼速度慢,有时候却只是单纯因为,他心情不好。
阴言心情不好的时候,很讨厌看到别人心情好。他不喜欢活人生动的表情,而梅长君又是个欢脱的性子,初初被教导的第一年,她几乎没有几天就要浑身是血的被扔回来。
蓬莱没有人关心她,在意她,除了沈飞。
她每天在阴言手里接受地狱一般的生活,夜里见到沈飞的时候,才会好一些。
一开始沈飞见到她满身是伤的时候,大怒着去找阴言,结果被阴言打了个半死。把梅长君吓坏了。当天夜里,沈飞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恐惧铺天盖地朝着梅长君袭来。
她无法想象没有沈飞的人生,没有沈飞,再也不会有人对她好,也再也不会有人爱她。她趴在床上哭着低低叫沈飞的名字,然后莲落走了进来。
看见自己弟子重伤,莲落第一个反应,便是将梅长君抽打在地上。
“就你这样的东西,也只有他瞎了眼才会护着你!”
巴掌声夹杂的话语,和当年母亲嚎哭的话语叠加在一起。
“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赔钱货……”
“你害死我,害死我了!你怎么不是个男孩子呢?我恨你,恨不得掐死你。”
“你个小贱种,算个什么东西!你弟弟是你碰得的吗!”
“连父母都不爱你,你还指望谁爱你?还有人对会比我对你好吗?我生你养你,给你吃给你穿,你就要记着我这份恩情报答。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对你更好。”
可是有沈飞。
也只有沈飞。
只有他……才会护着她,爱着她,视她如珍宝,永远不抛弃她。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沈飞。
那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她在莲落的打骂中,暗暗捏紧了拳头。
当天晚上,沈飞便被莲落带走,整个院子里只留下了她。
而后沈飞一直没有回来,就像她想象中一样,她人生里再也没有了色彩。她被阴言折磨后扔回院子,再也没有人照顾她,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发着高烧,想喝一口水,都没有人喂她。
她只能低声叫着沈飞的名字,那个名字好像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是她的神,是她的救赎。
蔺棺隐在暗处,静静看着年少的梅长君满身是血,痛苦的叫着沈飞的名字,慢慢想起那一年那个疯狂的夜晚,她也是这样,绝望地叫着沈飞的名字。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啃噬,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在她还意识不清的时候,端了水过去,小口小口的喂她。
水在口腔里的清甜让梅长君知道有人来了,她惊慌失措抓住对方袖子,沙哑着道:“沈飞哥哥……别走……别离开我……”
蔺棺浑身一僵,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却并没有言语,慌慌张张放开梅长君,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梅长君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总默默在夜里帮助她。
沈飞每个月会回来一次,他来的时候,梅长君都会换上最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整的干干净净,遮掩住所有的伤口,站在门前,笑意盈盈等待他。
他会细细问她近况,她总说,很好,好得很。
偶尔阴言听见了,亦或是看见他们两坐着,梅长君笑意盈盈的时候,便会在第二日桀桀笑着问:“很开心?师父身处阿鼻地狱,你却如此开心,这怎么才好?”
然后便会拿出刑具来,一样一样在梅长君身上试。
“乖徒弟,”阴言温和道:“别去见沈飞了,放弃他,我就再也不打你了,嗯?”
“你打我吧,”梅长君抬头,淡声回答:“你打死我,我也要去见他。”
于是和沈飞的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用无尽的痛苦换来,便显得越发弥足珍贵。
沈飞一日日长大,越发俊朗。他天资不错,不过十年,便已经是半步金丹,直达筑基巅峰。而梅长君却仍旧只是炼气九层,不上不下的资质,在宗门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
许多女修围绕在沈飞身边,沈飞却都只是淡淡微笑,然后对着人群中的梅长君招手,说:“长君,过来。”
女修们不满于她的特殊,常暗中耍些小手段,梅长君也不在意,她靠近沈飞,从来都是如此艰难。有阴言在前,这些女修的手段,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梅长君十四岁的时候,沈飞刚好及冠,此时他已经是蓬莱最优秀的弟子,莲落专门邀请了人来,参加他盛大的加冠礼。
那天他身着玄色华服,散披墨发,跪坐在高台上,低头让长者为他梳发,然后将玉冠带到他的头上。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她站在角落里,看着他完美而优雅的动作,感觉他仿佛成为她心中遥不可及的明月,她将一直瞻仰,一直守护。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欢呼叫着他的名字,而他面不改色,含着矜贵的笑容,一一扫向众人,接着在视线落到梅长君身上的时候,他忽然笑开,如春暖花开。所有人都诧异他为什么突然笑了,而梅长君却只知道一件事。
他看着自己,同年少时一样,别无二致。
她始终,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梅长君。
当天晚上,她回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沈飞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他已经长得如此好看,眉目全部长开,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眼中映山倒水,仿佛囊括了无尽苍宇。
梅长君呆呆看着他,他抬起手,折下身前的桃花,转过身来,走到梅长君身前,将桃花递到了她手里。
“长君,给你。”
梅长君没说话,她低头看着那株开得眼里的桃花,心中似乎有什么霍然明了。
“沈飞哥哥,你不会抛下我,对吗?”
沈飞笑了笑,温柔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