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客倌,喝点什么?”老婆婆从灶台后扬起头来,和蔼地笑。
“一碗茶,给这小子一碗水。”莫问离丢了马鞭,大摇大摆地坐下。
老婆婆拎着铜茶壶,给莫问离满倒了一碗茶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渔嫣,拿了只大碗,满满地装了一碗白水过去。
“小哥儿喝吧。”她慈祥地看着渔嫣,耳朵上的两枚古朴的喜鹊状的银坠子轻轻晃动。
渔嫣赶紧接过来,抿了一口,放在桌上糌。
“怎么没船过河?我要过河办事。”
莫问离把绣着骷髅兰花的帕子拿出来,大咧咧地往桌上一放,又掏了一锭金子出来,往桌上一碰楮。
老婆婆扭头看了一眼,挪着小脚到了柳树下,摇了摇树上的铜铃铛。
铃铛响了几声,一个精瘦的黑脸汉子从柳树下的草坡爬了上来,和老婆婆小声说了几句话,快步到了莫问离面前。
上下打量了莫问离和渔嫣一番,黑汉子拿起了桌上的兰花帕子,低声说:“这东西不错,老爷是哪里买的?”
“哦,在淮安的银器铺里,掌柜的说,这里能喝到好茶,过河能看到好兰花。”莫问离捋长须,傲慢地轻晃着脑袋。
“想看兰花,一锭金可不够。”黑汉子拿起金子,掂了掂。
“哼,老爷我有的是钱,这金子是赏给这老婆子的。”
莫问离长眼微斜,愈发地傲慢。暴发户,土财主嘛!就是这德性。他转过头,指了指他骑的大肥马,让渔嫣去取钱袋子。整整一袋子的黄金,搭在马背上,一掏就是好几锭。
“船资。”莫问离嘴角歪了歪,“给本老爷把船划得稳一些,快一些。”
“等着。”瘦汉子得了黄金,脸色好看多了。
渔嫣装哑巴,在一边仔细观察汉子和老婆婆的表情,还有四周的环境。这河叫古月河,河那边群山环抱,有一个渔村,村中炊烟袅袅,一派详和景象。
这种地方,和杀人不眨眼的夺桑门,应该没什么联系吧?
过了会儿,黑汉子撑了艘船过来,冲着二人招手。
“客倌,上船了。”
渔嫣把马栓在柳树上,费力地拎着大钱袋子跟着他莫问离上船。
风轻云淡,河水缓缓。
小船破开了碧清的水,慢悠悠往前。一只鱼鹰盘旋几圈,突然一头扎进水里,衔了条肥美的鱼落在船头,几口吞下,再展翅飞走。
渔嫣看得开怀,一兴奋,抬手就往莫问离的胳膊上拍,准备让他看水里游过的有一条手臂长的大鱼。
这一掌拍得挺重,那撑船的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莫问离眯了眯眼睛,恨恨地看着渔嫣,慢吞吞地说:“好好捶,老爷我骑了马,腰酸背痛。”
渔嫣反应过来,赶紧弓腰,双手在他的背上,肩上轻轻捶打。
船夫这才转开了头,专注撑船。
到了码头边,几个小男孩儿正光着腚往河里跑,要去戏水。见到二人过来,嘻嘻哈哈地挤在一起说了些什么,捡了小石子就丢二人。
“走开。”船夫吼了几句,把几人轰开。
“臭娃儿。”莫问离掸着衣上的水,黑着脸往前走,左顾右盼,大声问:“老爷我要见你们的头儿,我出得起价,把事儿给老爷我办好,老爷我重重有赏。”
“好说,现在就带你们去见。”
汉子眯眼笑,一副狠样子。引着二人穿过小村破破烂烂的小屋,直接往后山走。
风送兰花香,爬上一个小山坡,往下面看去,居然是满山谷的蝴蝶兰。深深浅浅的紫色,在阳光面连成一片紫色海。五彩缤纷的蝴蝶在兰花中间穿梭飞舞,不时有鸟鸣声脆唱,悦耳动听。
太美了!渔嫣在心中大赞。
“你们头儿呢?”莫问离对风景不感兴趣,不耐烦地问。
“我就是头儿,你们不是看兰花吗,这就是兰花。”汉子弯腰扯了根狗尾巴草,悠悠地戳大黄牙的牙缝。
“你敢戏弄本老爷,你知道老爷我是什么人吗?”莫问离怒了,挥掌就要打那人。
不料那人灵活地一偏身子,莫问离就像个轱辘,径直往山坡下的兰花丛里滚去了,一直滚出了老远,才发出一声痛呼,被兰花丛淹没,不见了身影。
渔嫣愣住,莫问离居然失手了,等下这里得发生多惨烈的流血惨案啊!
但她没能惊讶多久,兰花丛深处走来了一男一女,把莫问离拖起来,往地上一丢,在他身上搜了好一会儿,终于向上面招了招手。
黑瘦汉子把渔嫣拎起来,几个箭步到了山坡下面,把她丢到了莫问离的身边。
“你们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这金子都给你们。”莫问离的白脸皮更白了,双手抓着渔嫣的肩,装着胆小,往她身后躲。
黑瘦汉子把钱袋子拉开,又倒出十几锭金子,还有一叠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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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两人眼中贪婪的光猛闪,一起围到了袋子边。
这二人中,男人约摸二十多岁,女人有三十多岁了,长相普通,丢进人群里就能让人忘掉他们的这种。但二人身上都带着兵器,男人是骷髅手柄的长刀,女子的腰上缠着骷髅铁链,铁链一头有弯勾,上面隐隐还有血迹,透着阴森森的杀气。
黑瘦汉子抓了一锭金子,丢给那女人,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莫问离,“老爷是做什么行当的,这么有钱。”
“做、做盐生意。”莫问离哆嗦着说。
“贩私盐?”那女子开口了,声音居然娇滴滴又清脆脆,像是十六七的小姑娘。
“嗯……嗯……”莫问离猛点头,又抬起右手说:“我请几位大侠,替我除去一个仇人,他抢我码头,让我无路可走。”
“什么人?”女子扭着腰过来,一手臂搭在莫问离的肩上。
这时渔嫣看清了,她的袖口和领口都绣着骷髅兰花,是夺桑门人没错。
女子虽然长相一般,但声音好听,身材窈窕,若戴上面纱,穿着鲜艳,能哄倒不少男人。她一指轻掐着莫问离的下巴,笑着说:“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去。”
莫问离眼中促狭的光一闪,一手就捉住了她的手腕,笑嘻嘻地说:“你是女子,本老爷不舍得你去。”
“放手。”另一个男人一见,立刻暴怒,拔刀就想砍向莫问离。
莫问离还是笑嘻嘻的,只是眸色已冷,二指用力,女子被他掐在掌中的双腕已断,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地连连退去,那二碗像面条一般软绵绵地垂搭着,痛得她颤抖不止。
“你……”
两个男人这才知道遇上的不是普通角色,对视一眼,挥刀就扑了过来。他二人配合极妙,一攻上盘,一攻下盘,不时交错,招招直取莫问离要害之处。
兰花的香愈加迷人,被风刮着,把几人酽酽地浸住,鼻子里再闻不到别的半点气味。
那两个人并不是莫问离的对手,很快就被打落兵器,只以双拳相挡,没过几十招,就被莫问离卸了手臂,痛呼着倒在地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私盐商啊。”莫问离捡起了他们的刀,在手里掂了掂,刀柄是镂空的,方那兰花香之所有突然浓郁,就是因为刀柄的机关打开,有兰花香的迷|药飘了出来。
他把刀架在撑船带他们来此地的汉子脖子上,慢吞吞地说:“老大可以出来了吧?”
“我们三人一组,我就是老大。”
黑脸汉子脖子被切开细口,紧张地盯着莫问离,额上热汗直滚。
“带我们去你们住的地方。”
莫问离刀尖用力,迫得那人不得不像只乌龟一样伸长了脖子站起来。
“大爷,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大爷您了?我们开门做生意,若是伤到了您的亲人朋友,您只管找出银子请我们的人去,我们只是为财卖命而已。”
那女子双手无力地垂着,满脸都是冷汗,痛得双唇毫无血色,尤自强撑着精神向莫问离求情。
“再废话,我一根根地削掉你的手指。”
莫问离转过来,长刀从她的手臂往下滑,在她的手指上拍了拍。
女子只好闭嘴,跟着那两名男子往前走。
他们的屋子在渔村后面的小屋,屋子里乱七八糟地丢着好些黄金白银,还有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罗丹门的令牌。
原来这三人是被逐出师门的师兄妹,被夺桑门收入门下,成了杀手。
与蓝罂说的一样,这三人也没见过其他的杀手,三人一组,撑船的汉子为头儿,他三人在夺桑门算是一等的人物,所以可以自己挑地方住,他们便选了这地方。门主在码头设了个茶棚,雇了个无儿无女的老婆子在那里卖茶水,每次有任务来时,便会有人来茶棚递上骷髅兰花帕子,老婆子会敲响铜铃,让他们出来接人。所以,他们只是在入门当日见过夺桑门主,后来再没见过。因为生意做得好,夺桑门又隐秘,他们觉得大有前途,便一直死心塌地地干到今日。
“见过这个人吗?”渔嫣把芊娘的画像给他们看。
三人连连摇头。
“夺桑门主是男是女?”渔嫣又问。
“好像是男人,又好像是女人。”三人犹豫片刻,小声回答。
“太监?”渔嫣讶然地问。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那瘦子说:“见面那日门主穿着长披风,戴着面具,声音像是男人,但是我意外发现他耳上有耳洞。”
“也有男人打耳洞的,这不足以说明。”渔嫣不以为然。
“但男人不会戴有勾子的耳坠子,通常是戴着环饰,这耳朵分明是长年戴过金勾子,有很深的痕迹。”
“听他口音是哪里人?”渔嫣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又问他们。
“听不出来。”那人又摇头。
渔嫣收好了画儿,在屋子里走了圈,刚想取下挂在墙上的那只令牌时,莫问离一掌打下了她的手,但已经晚了,那令牌从墙上脱落,跌在地上,顿时满屋子都飘起了一阵特别浓郁的兰花香,还有花粉乱飞。
“出去。”莫问离拖着她跃出小屋。
那三人也紧跟着出来,但已然换了得意的神色,看着莫问离和渔嫣大笑。
“好好受着吧,沾了我们这骷髅兰的花粉,不死也不脱一层皮。”
“什么东西?”渔嫣身上脸上开始奇痒,忍不住要挠。
“不许挠!”莫问离脸色铁青,手一挥,暗器疾射而去,不偏不倚,正中三人的嘴上。那三张刚刚还吐出得意言辞的嘴巴,立刻变成了乌红的颜色,肿了起来,像两根大香肠。
“拿解药来!”
莫问离大步过去,一掌重重挥起,打在那瘦子的脸上。撕去脸上的面具,丢向那男子。
瘦子退了数步才跌在地上,捂着满是血沫的嘴,惊骇地看着莫问离。
“门主才有解药。”女子也吓到了,那神情分明是认得莫问离。
“你认得我们?”渔嫣也取了面具,盯着那女子问。
女子点头,轻声说:“尊主武林大会,一剑战数十人,当时我们在那里看了,惊为天人,哪敢与尊主为敌。”
渔嫣听到此处,已知这些人只是普通杀手,靠杀人赚银子。令牌和凤血,银镯之事,只有门主一人知晓。
“那个老婆婆……”渔嫣突然想到了那位老婆婆,被雇来卖茶水,看到那么大锭的金子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得如同看到了石头,若不是常年见着,是不会那般若无其事的。
“那就是门主!”莫问离也反应过来,放了信号,让手下人赶来处理残局,带着渔嫣就往回奔。
茶棚已经人去楼空,老婆婆不见了,两碗茶摆在桌上,已经凉透。
“躲于此处,谁会想到她是门主。”渔嫣沮丧又懊恼,明明就在眼前,还是让她给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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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已是大半夜,御璃骁还没回来。渔嫣一身痒得要命,起了一身可怕的红疹子,还不能去挠,只能用冰凉的水不停地擦拭。
莫问离的情况好一些,但也是痒,二人一人一盆冰水,坐在院子里等御璃骁回来。
博奚果儿不时拿着帕子,往她的脸上轻蹭两下,同情地说:“姐姐,你这回变成了一个灯笼椒了。”
“哎,果儿,你为何不去睡?”渔嫣用帕子掩面,嗡声嗡气地说。
“姐姐,你这样子,我睡不着啊。”博奚果儿皱脸。
“哎,果儿,你明明是在看热闹。”渔嫣把帕子往下拉,无奈地看向她。
博奚果儿努力做出一本正经地样子来,可是那颤抖的脸部肌肉还是出卖了她。
两只红通通的灯笼椒坐在面前,怎么能不笑呢?
“哎,果儿,你若肯去睡,不盯着我看着,我就会收回我的手,不把疹子传到你身上去。”渔嫣的手慢吞吞地摸过来,作势要去摸她白嫩的小手。
博奚果儿一声尖叫,果然像猫儿一样灵活地窜远了。
郝雷在门边站着,拧眉看看了看这边,又看向门外,渔嫣没能带回芊娘的消息,那御璃骁可以吗?
“莫问离,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夺桑门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总坛,这老婆婆狡猾得很呢。”渔嫣脑中灵光一闪,小声说:“她说不定还会装成别人的样子,去别处摆个包子摊,馒头摊,胭脂摊……”
“你让我清净会儿吧。”莫问离没好气地瞪她,“让你的爪子别乱碰东西。”
“那这令牌实在是吸引人啊。”渔嫣指搁在一边的令牌,牌子为美玉制成,上刻有铜钱一枚。
“这有什么吸引人的?”莫问离更加恼怒,“你如今为何如此财迷?”
“笨蛋。”渔嫣把令牌托在手中,笑着说:“这是终南山的寒玉,你用冰水镇了,晚上贴在眼睛上,你眼睛便不会痛涩。”
莫问离动容,轻声说:“我宁可眼睛痛涩,也不想变成一个灯笼椒。”
渔嫣嘻嘻地笑,心里琢磨,现在扯谎哄着他不骂自己了,明儿他一旦反应过来,她去哪里弄块真的终南山寒玉来?
正在纠结时,门外响起匆乱的脚步声,方意和笑着跑进来,大声说:“主子回来了,把芊娘也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