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吹来,悬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来时是半夜,只感觉底下黝黑如不见底的深潭,潭中暗伏猛龙恶怪。这时候看清了,心里更是毛骨悚然,也难怪这么多年来,后青历代皇帝都不来攻打。
这深渊宽达百尺,倒是比不上翡翠谷那般深,但下面有湍湍激流咆哮而过,两边皆是密林,还有蟒在树枝上抬起脑袋,与渔嫣对望。不时可见猛兽从林中猛扑出来,撕咬弱小动物,弱小哀叫之声令人心生怜意。
只要这桥一断,掉进这悬崖下,即使没被激流冲走,想从山中爬起来也不容易,实在是一件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远不如每年收些税银来得简单。
“王妃,王上呢?”几名侍卫从悬桥上匆匆跑来。
渔嫣指指寨门内,余下的事,她不想管了,让御璃骁自己处置去,她来这里本来就是想去求药仿。
“十月,走了。”
她掸掸衣袖,拢拢头发,大步往悬桥上走去。
山风穿谷而来,撼动铁锁吊桥,人走在上面,脚上有些浮躁。过来时有御璃骁滚烫的手掌相牵,现在她左手握右手,自己给自己壮胆,都不敢低眼去看。
“王妃,等等王上吧。”侍卫大步跟过来,小声劝她。
“太吵了,我去对面找安静地方坐着,我有十月,你们去帮他吧,他一个人在里面呢。”渔嫣摇头,指对面青山。
侍卫们犹豫着,不敢决断。
“十月威武,凶得狠呢,豺狼尚且不敢靠近,何况恶人。”渔嫣莞尔一笑,快步跟上十月。
它入山林,如同归家,撒欢地跑,但隔段距离又会折回来,等渔嫣走近,再猛冲出去,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渔嫣喜欢十月的野,喜欢十月的狂,喜欢十月的傲,它是世间一道白色的光,凡尘的污秽,无法染脏它的雪白。她也羡慕这样的十月,能如同无拘无束的风一样在人间奔跑。
大风呼啸撞来,悬桥剧烈摇晃,渔嫣赶紧抓住铁链,稳住身形后,大步往前跑去。桥摇晃得愈加厉害,步子越来越难稳,头发被风卷得乱舞,遮住眼睛。她听到有人大叫她的名字,扭头看的那一瞬间,悬桥断了!
铁链在空中像断了尾的狂龙,木板一根一根接连裂开,发出可怖的尖啸声。渔嫣被猛地甩下,她拼尽全力抓着铁链,掌心痛如烈火灼烧。她看到十月正往她这里飞奔,差点刹不住,冲下悬崖。尖利的爪子在木板上使劲抠着,发出震耳的咆哮。
耳朵里灌满风声,她不敢往下看,也没办法爬上去,甚至已经抓不稳铁链了,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就当绝望的一瞬,一根长鞭从天而降,缠上她的胳膊,把她往上一拎。
渔嫣抬眼,几只硕大的风筝正在天空翱翔,用鞭子缠住她的人,是莫问离!
“问离!”她顿时欣喜若狂。
“抓稳。”莫问离朗声回她。
渔嫣立即死死抓住了鞭子,随着风筝慢慢摇晃,到了对面山林中。
风筝线被树枝挂住,莫问离也一起卡在了枝桠间。
手一软,渔嫣跌落在地上,整个人都如同死过了一回,连喘气都没劲儿,也没力气去揉被石子硌痛的屁|股。她摊着四肢,四仰八叉地看着碧蓝天空,镇定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去看莫问离。他还在拉扯缠在身上的风筝线,俊脸扭曲。
“你不下来吗?”她有气无力地掀掀眼皮子,慢慢合上。
“缠着了,过来给我解解。”莫问离恼怒地大嚷。
“你先挂会儿,我没力气。”渔嫣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没良心的丫头。”莫问离骂她,语气却温柔如春光轻洒。
渔嫣嘴角微翘,低语,“你又救我一次。”
枝叶沙沙响,他不出声。
渔嫣深深吸气,又扭头看他。可看到的,是树枝间探出来的造型奇特利剑,还有一个头戴铁罩的男子,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双瞳,泛着狂热的瞳光。
“莫问离。”她慢慢坐起来,一点一点地后退。
那人的头歪了歪,仰头看树上看。
莫问离刚解开右腿的线,正在拆腰上的机关,琉璃眸轻低,与那人视线对上。
林间风骤大,杀手突然举起那把古怪的剑,掠起刺向莫问离。莫问离脸色严俊,双手用力一扳,卡着他的树枝断了,他身子往下沉,杀手的剑擦着他的肩膀刺过,剑身的锯齿割开了袍子。
刺客的武功高得吓人,那一剑虽未伤着莫问离,却把他身后的那棵树粗壮的树枝直接劈断。一掌拍在树上,如闪电般转身,直刺莫问离的眉心。
莫问离侧身躲过,化掌为刀,砍向那人的手腕。
掌落,骨响。
但是,是莫问离的骨响。
他脸色一变,飞身跃退数步,愕然地抬手看。若是往常,有人受了他一掌,骨不断、也会裂!可这人不仅没事,反让他的手掌骨痛
tang难忍。
“你没事吧。”渔嫣捡了长鞭,冲过来托着他的手看。
“你躲起来。”莫问离反手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黑瞳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看我给你的十月捉个肉骨头炖汤。”
“打不过我们就跑啊。”渔嫣摇头,她不懂武功,但能看出此人不凡,莫问离只怕不是对手。
“此计甚妙。”莫问离一本正经点头,突然间拉着她的手就往右边奔去。
“……”渔嫣拉不住他,眼睁睁看他一脚踢上了大树。
“太急了。”他自嘲,收了脚,用力甩了两下。
刺客又挥剑过来,莫问离推开渔嫣,用手肘击中那人的胳膊,再飞起一脚去踢他的腿。可惜两招都被那人躲过,更趁机靠近了渔嫣,利剑直刺向渔嫣。
渔嫣一身热血疯涌上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连连后退,被那人用剑逼至了树边。莫问离一鞭甩来,卷住他的手腕,全力往后拽,杀手扭头看他,眼中的光更加狂乱,身体就着鞭子甩起的力道,恶虎扑食般扑向莫问离。
莫问离脸色严竣,一手拽着长鞭,人往树后跑,绕了一圈,与那人对峙着。
“渔嫣快跑。”见渔嫣还没走,他立刻低斥。
渔嫣哪能丢下他一个人走呢,若十月在此就好了!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就着断桥爬上来,摇摇头,捡了根断枝为武器,“我不走,你一个人怎么办哪!”
那人突然间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转头看向渔嫣。
渔嫣挥挥树枝,愤怒地质问道:“谁派你来的?我与你有仇吗?为何要杀我二人?”
那人的眼中狂热的光芒突然涣散了些,长剑垂下,慢吞吞地走向渔嫣。
“你别过来,有武功了不起吗?我变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渔嫣吓了一大跳,连连往后跳了数步。
刺客停下脚步,又歪了歪头,仿佛在想什么。
山谷间,传来了飘渺的笛声,呜呜咽咽,如同女子哭泣。刺客喉中发出几声咕噜响动,突然间大口地喘起气来,挥起剑,又重重放下。
莫问离已经靠近了他,挥掌劈向他的后颈。
可他突然拔地而起,一跃丈高,落在枝头上,如黑色猎豹,在枝头间迅猛奔跑,摇撼得枝叶乱响没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这场击杀只是渔嫣的幻觉。
“这人太古怪了,怎么就跑了?”她扭头看莫问离,他也正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瞅着。
“看看你的手。”渔嫣回过神来,一把抓起莫问离的手看,手上有血,鲜艳刺目,顿时就心痛了,“哎呀呀,又受伤了。”
“有吗?”莫问离把手抬到眼前,另一手仔细摸过,疑惑地说:“没呀。”
渔嫣怔了一下,突然就尖叫了一声,不是莫问离的血,是她的!她在铁链上磨破了掌心,还在地上被尖刺给划破了。她抬着手,凑到唇前乱吹。莫问离深深吸气,再长长吐出,从怀中掏出帕子拉着她的手就擦。
“看到你真好。”渔嫣看着他削瘦的脸颊,忍不住又笑了。
“我看到你就不好,你怎么这么多事呢!”莫问离拉长脸,冷冰冰地训斥,“若我来晚一步,你就成了一把碎骨头。”
“你天生就是为了救我而出现的吗?”渔嫣轻笑起来。
“想得美。”莫问离嘴角轻抽,甩开了她的手,快步往林子里钻,“快走吧,要找到锦程他们下山去,不然我可懒得背你。”
渔嫣跟在他的身后,轻声说:“莫问离,这段时间你受苦了么?到底是谁抓你的?”
“御天祁,没地方躲了,找我要寒水宫。”莫问离漫不经心地说。
“你给了吗?”渔嫣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问。
“给他吧,让他暂且住住。”莫问离低眼看她牵着袖子的小手,“你手不疼?”
“看到你哪儿都不疼了。”渔嫣嘻嘻地笑。
“假!是看到他什么都不疼了吧!这种地方都跟他来。”莫问离讥笑,抽出袖子,突然就加快了脚步。
“喂、喂……”渔嫣赶紧追上去,又拉住了他的袖角。
“放开。”莫问离脸一黑,又往回抽袖子。
渔嫣手抓紧了,小声说:“别这样……哥哥……”
莫问离削瘦的身形明显震了一下,随即停下了脚步。
“哥哥,我只你一个亲人了,你我已有血脉之情啊。”渔嫣眨眨眼睛,动情地说。
“血脉之情……”莫问离喃喃地念了遍,随即笑笑,扭头看向她。
“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我知道,我牵累了你,又不肯跟你走,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莫问离突然打断她的话。
渔嫣抿抿唇,不敢说。她在御璃骁面前,像个女人。她在莫问离面前,像个孩子!
“想要你?”莫问离语气不善。
渔嫣头垂下,摸摸额头,想找出句恰当的话来。他的巴掌这时候狠狠招呼过来,用力拍在她的后脑上。
“谁想要你呢?想得美!”
“啊!”渔嫣被打疼了,飞快地抬眼看他。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收你当妹子,那是因为你还有些趣,能让我开心,若你做不到,我也懒得要你这妹子。”他又曲指,往她额上弹。
渔嫣往后一仰,躲开了他的手,跳起来,反在他的额上弹了一下。
两个人正闹腾时,锦程带着人找来了。
“嫂嫂。”见二人拉拉扯扯,锦程怔了一下,没靠近来。
“锦程,你怎么来了?”渔嫣松开莫问离的手指,笑吟吟地看他。
“接应莫尊主出来,接到消息,你与大哥被困在山上了,所以赶来接应。”锦程见她不再生气,这才放松了些。
“走吧。”渔嫣点点头,也不多问,大步往前走。
此处离断桥处不远,穿过林子,只见十月独自站在悬崖边,朝那头看着。
御璃骁就在对面,见她出来,立刻往前走了两步,手拢在唇边,冲她大叫,“等我过来,锦程,照顾好她。”
渔嫣看他身后,喻兔儿也正在朝她挥手。
那一吻,是真诚的感谢,还是崇拜的爱意,渔嫣不想追究了,她甚至不愿意去回想。昨日有夜明月,今日有喻兔儿,像御璃骁这样的男人,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臣服于他的龙袍之下,若他有心,她便无奈。
“用风筝过去,接好断桥。”锦程叫过随行侍卫,众人忙碌起来,要先用绳索捆住腰上,垂下悬崖,拉起铁链,再用风筝拴住,放向对面。
渔嫣帮不上忙,莫问离不愿意帮忙,兄妹二人就盘腿坐在树下休息。
一行人忙到月起时分,才把两根铁链接好,已经没有木板了,只能扶着一根铁链,踩着另一根铁链,摇摇晃晃地过来。
“王上带着谁?”锦程看了会儿,惊讶地问。
“美人,或者你的新嫂嫂。”渔嫣站起来一看,他居然背着喻兔儿过来了,当下就变了脸。
“气度。”莫问离用树枝轻抽她的小腿。
“不懂是何物!既如此风|流,为何不干脆给我一封和离之书,放我离开。拿着夫妻之名说事,真是可恶。”渔嫣忿忿然,转过身坐下。
“咦,你为何这么生气?男人风\流,天经地义。”莫问离掀掀眼皮子,一脸无所谓。
“你也这样?”渔嫣恼怒地问。
“我为何不能这样?”莫问离反问。
也是,莫问离又没娶妻,他为何不能这样?渔嫣突然就泄气了,在地上拔了几根草,在掌心里抛来抛去。
莫问离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说:“渔嫣,自己选的人,自己选的路,再难过也要走下去。这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他待你也是真心,只是身在其位,很多事不得不谋。你要与他并肩天下,就得有这分气度。话说回来,他若真敢负你,你大不了转身走开,不必生气。”
渔嫣认真品了会儿他的话,把青草丢开,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他若负我,你会为我出头。”
“我又不是你的打手。”莫问离俯过来,曲指就是一弹。
渔嫣低头想心事,未防他又弹她,顿时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在她的惊呼声中,众人只见方才走到桥中的御璃骁,突然就加快了速度,宛如夜色中的一只鹰,往这边飞掠而来。
“嫣儿。”脚落地,御璃骁立刻把喻兔儿放下,大步跑近渔嫣,一把拉起她上上下下地看,那脸上全是冷汗。
“王后姐姐。”喻兔儿也快步跑过来,连连拍着胸口,“没事就好,吓死我们了。”
“桥怎么会断?”渔嫣看着她问。
“有人弄断的。”喻兔儿摇头,一脸气愤,“捉住他,一定把他丢下山崖喂大蛇。”
渔嫣脑中闪过那铁面人,是他?
“咦,这位大叔是谁?”喻兔儿一低头,看到了莫问离。
莫问离原本翘着的漂亮唇角瞬间拉直,鼻中一声冷哼。
“气度。”渔嫣忍着笑,小声提醒他。
“不知那是何物。”莫问离冷笑,站起来,拍拍袖子往前走,“下山,一个个是太闲吗?本尊主还有的事要忙。”
“大叔叫笨尊主?”喻兔儿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四周皆是窃笑声,莫问离转头看来,瞳中杀机暗起。
喻兔儿吓到了,赶紧缩到了御璃骁的身后,嫩白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御璃骁的袖子。
“走了。”看到这动作,渔嫣又没气度了,拔腿就跟上了莫问离。
御璃骁轻轻拉开喻兔儿,眉头轻拧,“喻兔儿,你已十四,在我们后青已是及笄之年,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再随意拉我衣襟,更不得再有
亲昵动作。”
“啊?我何时与你有亲昵动作了?”喻兔儿一脸疑惑,小声反问。
御璃骁顿觉头痛,大掌挥挥,沉声道:“好了,下山办完事,你便赶紧回来。锦程,带着她。”
“哦。”锦程这才回过神来。
一行人匆匆往山下走,越走天越黑,渐渐地便到了一处月光都无法透进来的地方。
渔嫣走不动了,在十月背上偷了会儿懒,这家伙又不安份,总会突然跳起来,让渔嫣在树枝上撞了好几下,说什么也不肯再骑着它。
御璃骁拿出火折子,往四周照了一圈。再往前一点,便是一条小溪,比这里亮堂多了。
渔嫣
“好黑呢。”喻兔儿气喘吁吁地凑近来,挨着渔嫣坐下,“王后姐姐你怕不怕?”
渔嫣点头,不仅怕,还困,还饿!她往十月的大肚皮上一躺,小声说:“有吃的吗?”
“我去找。”锦程叫上两个人,钻进林子里。
另有侍卫生起了火堆,四周亮堂起来。
“我看看你的手。”御璃骁盘腿坐下,拉着渔嫣的手,解开帕子,立时倒吸了口凉气,“居然伤成这样。”
“我还以为你瞎了。”渔嫣冷笑。
御璃骁抬眼看看她,满脸无奈,“你一路紧随于他,叫你一声,你便如同脚下生风,我哪敢再去惹你?”
渔嫣鼻中冷哼,与莫问离如出一辙。
“洗洗干净,再上药。”他拉她起来,去溪边洗手。
渔嫣挣了一下,没挣脱。
他用帕子浸水,托着她的手,给她细细地擦掌心的伤口。
渔嫣堵在心口的气渐渐消了些,轻声问:“银库里出了什么事?”
“有人打通了银库的石壁,用绳索把银里的银子都运走了,喻兔儿要去银矿看看,但银矿也得过这个桥,所以……”
“你总是有借口,你又不要她的银子,管她去不去银库。”渔嫣又恼了。
“我想看看所谓的山神是否在那里,我并不知她会突然……亲我一下……”御璃骁抬眼看她,尴尬地解释。
“你也不知道夜明月会亲你一下。”渔嫣抽回手,自己蹲到溪边,冰凉的水能缓解疼痛,也能让她冷静。
御璃骁在她身边蹲下,看着被她的小手荡出圈圈月影碎光的溪水,突然低笑起来。
“笑什么?”渔嫣瞪他。
“笑我自己。”御璃骁拉起她的手,用帕子擦干,给她细细地涂上药。
药膏有着淡香,渔嫣平静了许多,在一边抱膝坐下,看他褪下衣袍,涉入小溪去擦身上的汗水。
月光落在他宽厚的背上,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鼓动着。
渔嫣歪着头看,看着看着,突然脸色就难看了,匆匆起身,大步走进水中,两手摁着他的背看。
“怎么?”御璃骁扭头看她,满唇笑意。
“你背上怎么有抓痕?”渔嫣脸色难看极了,这几道指甲印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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