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的路线,全是莫问离这些天根据他们前人留下来的书和地图拼凑出来的。
一走,就是两天。
因为有太多孩子,速度很慢。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出了满身大汗,可一停下来,凉风一吹,又冻得直发抖,第二天晚上,小东西们病了一半。
天色黑了,刺骨的寒意夺去娃娃们最后一点力气。
大马和小马经常在山里转,几年前曾经到过这里,引着大家到了一个山洞中。渔嫣中午就走不动了,双腿开始发抖,每迈一步都觉得是折磨。她哪里爬过这样的山,走过这样的路,大马和小马身上都背着孩子,还抱着孩子,所以莫问离亲自背她。
到处都很潮湿,柴火生不起来,大马和小马点着了兽油灯,把带的兽皮拿出来,垫在地上,让渔嫣坐,再把生好火的陶罐给她。众人挤在一堆坐着,安静地看着山洞外的雨水桎。
十月进来的时候,大伙赶紧让开,看着它大摇大摆地挤到了渔嫣和莫问离的中间。
“你这头狮子,跟着我作什么?”对于这个意外来客,渔嫣有些无奈地揉揉了它的大脑袋,小声问:“你吃了我烤好的美食,还让小青姑娘摔伤了腿,你这个坏家伙,为什么不回家?”
十月不理会她的坏脸色,大脑袋搁在双爪上,疲惫地合上了幽碧的大眼睛。
大马拿出婆婆事先写好的纸条给莫问离。
“这是翡翠洞。”莫问离扫了一眼,从怀中拿出用油纸包好的丝绢,上面画着山谷的地图,是他根据书中记载和之前残缺的地图重绘出来的。
丝绢上的忘川花汁散发着浓郁的幽香,让人精神振奋。
“翡翠洞,名字真好听,不知道有没有翡翠,带出去,也算大家有个小本金,置些田地,以后好过日子。”渔嫣抱着陶罐稍稍暖了一下手,放到了莫问离的怀中,“你快暖暖。”
“你自己暖手吧,我看看你的脚。”莫问离还给她,放下地图,拖过她的脚,扯下小狐皮靴子,用帕子给她擦脚底,再用小针给她挑破水泡。
渔嫣痛得直蹬腿,不停地在他身上拍,“不挑了不挑了。”
“不挑,你明天怎么走路?”他拧着眉,不退让半步,坚持把水泡给她挑穿了,再抹上草药。
渔嫣痛得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他小声说:“你脸色也不好看呢,你是不是也凉着了?我很担心你……”
莫问离看了她会儿,神色严竣起来。
“怎么了?”渔嫣又靠过来,担忧地问。
莫问离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其实……我饿了。”
“你……还真严肃。”渔嫣掀掀眼皮子,从小包袱里拿出了烤好的野薯根,剥了皮,递到他的手边。
“乖乖伺侯好了。”莫问离斜她一眼,懒洋洋的,妖孽气十足,似乎又打起了精神。
“美的你,快吃吧。”渔嫣笑笑,把野薯根塞到他的嘴边。
“我来伺侯莫大人。”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弯着腰过来,伸出两只细白的手,接住了野薯根,秀气的小脸上抹着几丝羞赧的笑意,以恭敬并且仰视的模样跪坐在莫问离的面前。
她的声音很小,很软,但是比大马说的还要标准。
大马和小马也楞了一下,看上去,也不知道身边居然有一个会说外面的话的女孩子。
“悄悄学的。”看出二人的疑惑,女孩子又羞赧地一笑,葱尖儿似的指尖掐下一块果肉,喂到莫问离的唇边,又小说:“我叫若羌,我的手洗得很干净。”
在翡翠谷中,为了节约有限的资源,保证能传宗接代,所有好吃的,好穿的都先让给男孩子,所以女孩大都瘦小,和面前这个一样。
“若羌,你干什么?”一个方脸的年轻男子过来,想拉开若羌。
“没事,让她陪我们说说话。”渔嫣摁住了若羌。这女孩儿看上去很伶俐,而且,好像对莫问离挺有意思……
莫问离迅速转过头,薄唇抿紧了,盯着渔嫣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拉住了若羌,往身前一摁,低声道:“继续。”
若羌脸红透了,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愈加恭敬地给莫问离喂东西吃。
有山民往这边看,那个年轻男子盯的时间最久,但大家实在太累了,听着雨打石壁声,静静地睡了。
十月很暖,很软,渔嫣偎在它的大肚皮上,也很快入了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渔嫣脑子里突然涌进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梦里她坐着大红的花轿,行走于漆黑的夜色里,大雨打在轿子上,轿夫脚步有些不稳,摇晃着,让她胃里难受……蓦的,画面一转,高大英挺的男子大步到了她的身边,突然挥起了手里的长鞭,用力地抽向她……
她猛地一惊,迅速坐了起来。山洞里回响着压抑的呼噜声,抹去脸上的热汗,转头看,却没看到莫问离。
“问离?”她轻轻唤了声,不敢惊动熟睡的人们,轻手
tang轻脚地起来,想去找他。
石洞深处,隐隐传来一点声响,她托着一盏兽油小灯,慢步过去,狭长的石道两边,石壁都长着湿滑的青笞,尖尖的钟乳石悬在头顶,油灯的光映上去,立刻折射出华丽的暗光。有水珠滴到她的额上,刺骨的冷立刻渗进了身子里,让她打了个冷战。
声响愈大了,她停下脚步,隐隐辩出这是莫问离的声音,闷闷地、不停地……她脸上一烧,加快了几步,转过弯,只见他正背对她来的方向,双手撑在石壁上,衣袍敞开,拢住了躲在他怀中的女子,那细软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告诉渔嫣她们在做什么……
是若羌吗?
渔嫣赶紧转身,没想到莫问离来真的……就这样憋不住吗?
她恼了,步子愈快,不想踩到一块青笞,狠狠滑了一下,兽油灯跌出去,熄灭了。她扶着石壁站起来,摸索半天,没寻到兽油灯。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落在她的胳膊上,是十月不见她,找过来了。
渔嫣扶住它,慢慢地摸到它的尾巴上,就这样跟着它往外走。莫问离怎么能和别的女人——那个那个……不是说,他和她是夫妻吗?难道不是?既然不是,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还会和她一起跌进来?梦里面那个拿鞭子打她的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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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离眉头紧拧,下巴收紧,摁在石壁上的双掌用了力,撑得两臂都在微微发抖。
“我不敢了……大人你还好吗?”若羌拖着哭腔的声音传进耳中。
莫问离睁开眼睛,低眼看她。
她拿着针线,正在他胸口缝合。为了止痛,莫问离在心口上放出了乌黑的血,现在得把伤口缝起来。
“继续。”莫问离嘴角扬扬,安慰地笑了笑。
若羌抬起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说:“大人,你不喝忘川茶,这毒气都进来了,这样不行啊……”
莫问离又轻合上了眼睛,进谷时未喝,现在更不能喝,不然这些人怎么出去?渔嫣怎么出去?瘴气而已,他可以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若羌又细声说:“大人,好了。”
“把手洗干净,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让小姐知道。”莫问离终于收回手臂,缓缓整好衣袍。
若羌点头,乖巧地过去洗了手,收好她的针线,端着兽油灯,跟着莫问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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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嫣已经躺回了十月的大肚皮上,听到二人回来的脚步声,眼睛赶紧闭得更紧了。莫问离的脚边渐到了她的耳边,她心中打着鼓,要不要恭喜他,还是要继续心里堵得慌?
“问尘。”他的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推了推。
渔嫣硬着头皮继续装睡。
轻轻地响起之后,莫问离的呼吸似乎离耳朵更近了。她正要睁眼睛,这呼吸又迅速回撤,耳朵重新被冰凉的风围住。
悄悄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掉在那边的兽油灯就放在眼前,他把灯捡回来了……
这么说,他知道自己偷看过?
渔嫣一恼,伸出脚就往他的腿上踢了一下。
莫问离转过头来,满眼的笑意,“不装睡了?”
“你……”渔嫣坐起来,拧眉瞪了他一会儿,恼恼地说:“你不要脸。”
“嗯?”莫问离心中一动,转身靠过来,脑袋在离她一指远的地方停住,低低地说:“你吃醋?是不是改变主意了?愿意和我鱼水畅游一番了?”
“我三番四番呢,放正经点吧,这么多人在外面,那个,还是她的未婚夫,还有小孩儿……”渔嫣急切地辩解着。
莫问离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了,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在她的脸上轻轻滑过,轻轻地说:“傻丫头……”
这傻丫头,心里面原来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的。如果可以不回去,就在这谷中长长久久地住着,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丫头的心就能到他这里了。毕竟,他和她,那是割舍不断的血的姻缘。
渔嫣不好意思了,拉开他的指尖,趴回十月的肚子上,小声说:“反正……你高兴就好了……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憋的啊?”
莫问离的脸绿了绿,虽然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可还是忍不住摇头。
他想贴过来躺着,可十月的大爪长长地伸着,大眼睛正警惕地盯着他。
御璃骁阴魂不散,他养的狮子也霸道无礼!莫问离躺回原地,手在心口上轻轻抚了一下。放了点忘蝶的乌血,人轻快多了。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去痛饮一场血……
还好,还好,渔嫣是一天天地好了。
还是睡不着,他索性起来,独自去山洞里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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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今天是晴天!谷中无雾,无雨,阳光一直透进谷底去。
这是半山腰,站在一方凸出的岩石往下看,翡翠谷隐于葱翠的树林里,隐隐看到几抹红色,那是长在屋顶上的忘川花,一大团一大团的挤在一起,就像火焰。山民们都站在这里往下看,这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亲人还留守在那里。
“你们看到莫问离了吗?”渔嫣拉着大马和小马问。
“没有。”二人摇头。
渔嫣飞快地把头发挽好了,转身进洞,今天一睁眼睛就没见着他。往人群里看,若羌姑娘正匆匆别开视线。
她拧拧眉,快步往山洞深处走。
“莫问离。”她举着兽油灯,回声在山洞里不停地萦绕,远远的,只见一道瘦高的身影正站在石壁前,像木头一样杵着不动。
“喂!”她大喊一声。
莫问离捂住耳朵,扭头看她,“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你在看什么?”渔嫣仰头看。
“他们之前也请过人下来,也走到过这个地方,就是这里过不去!”莫问离把手里的油灯凑近石壁,照亮上面模糊的痕迹,手指着一处地方,低声说。
上面有字,也有图,渔嫣一字一字认真地看过,小声说:“写的什么,看不懂?”
莫问离嘴角抽抽,这是玄泠字,又潦草,她看不懂也不意外,可为什么还看这么久,看这么认真?
渔嫣指着那图,小声说:“这里是潭吗?”
“嗯,但是据上面所说,潭被巨石,一分为二,若没有这个,还能泅过去,但现在巨石挪不开,就算最瘦的人,也无法从缝隙里钻过去,孩子更不可能,因为他们无法憋这么长时间的气。”
“那怎么办?”渔嫣拧拧眉,油灯靠得更近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二人沿着壁画慢慢地往前走,也不知此人在洞中过了多久,居然写了这么多东西。莫问离轻声念给渔嫣听,是这人跌进山谷的原因、出谷的各种尝试,还有最后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渔嫣轻叹,“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要塞牙缝,好好的,上山看什么风景,一辈子没能回去。”
莫问离笑笑。
“可是,我们下来的。”渔嫣转头看他。
莫问离长眉扬扬,低声说:“某日,你我一起在林中漫步,被大马二马相中,逮回来了。”
“也不换个说法。”渔嫣拧眉。
“出去了就告诉你,所以你要坚持住。”莫问离还是笑。
“嗯,出去了,我得好好吃一大碗米饭。”渔嫣舔舔嘴唇,一脸向往。
“还想吃什么?”莫问离随口问。
“猪蹄,豆腐,还有菜瓜。”渔嫣认真地说。
“还真好打发,行,请你吃个够。”莫问离一拍她的后脑勺,“走了,我们去那个小潭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难得住这么多人。”
渔嫣点头,扭头大声招呼大马和小马过来。这二人天生的神力,让莫问离都自叹不如,说不定能把石头搬开。
十月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行人很快到了潭边,扑嗵一声,十月跳了下去,它也爱干净,身上的毛皮脏了,让它不爽快,见到有水,喜不自禁,赶紧痛快洗上一番。
“我也下去看看。”莫问离解下外袍。
渔嫣眼尖地看到他心口的衣衫上染了血渍,一把拖住了他。
“你这是什么什么?”她手指摸上来,抬眼看他。
莫问离立刻拉开她的手腕,淡淡地说:“若羌抓的。”
渔嫣脸红了红,抽回手,转身看向小潭里的十月。
“我们下去吧。”大马和小马飞快地脱了兽皮衣,光着膀子,只屁\股上兜了块儿遮羞布,跳下了水。
水花四溅后,两个人很快沉了进去。
渔嫣弯下腰,紧张地看着。
突然,小潭里猛地涌起了水花,十月飞快地往岸上游,紧接着,大马和小马都游了回来,一脸惊骇地往岸上爬。
莫问离把渔嫣拖到身后,手指扣上暗器,目光变得凌厉。
水花不停地往上翻滚,越来越高,开始往岸边涌。
“进去,赶紧带大家出去。”莫问离大声说。
渔嫣点头,转身就跑。
就在此时,那小潭里传来了巨响,渔嫣转头看,只见碎石往上冲来,水花喷溅到了洞顶上,再往四方砸下。
与此同时,十月像箭一般射出,双爪挥舞着,一把抓向了一道刚从水里冒出来的黑影。那人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十月给摁了回去。十月又借力跳起来,回到了渔嫣身边。
渔嫣没跑了,愕然看着从水里一个一个冒出来的人。
居然有人进来了!
他们也是从潭那边过来的吗?难道那边还一个谷,想出去,结果挖到了这边?或者,是
从外面进来的?
“出去。”莫问离厉斥一声,手中暗器凌厉尖啸,打向那些人。
十月又扑了过去,在暗器之后,又补了若干尖爪。大马和小马宰过猛兽,但没宰过人,脸色灰白地缩在渔嫣身后,都不敢看。
黑衣人足有二十多个,才出了小潭便受到袭击,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被一人一狮打下了好些个,沉回潭中。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中有人上了岸,用剑指着莫问离喝斥。
这些人,都是夙兰祺依着藏宝图来挖忘川花的!
“他是莫问离,那个……那个是渔嫣!”有人认出了二人,指着他们大叫。
“你们是什么人?”莫问离拧眉,冷冷地问。
“我们是夙王手下,莫尊主莫动手了!”那人赶紧上前来作揖行礼。
“兰夙祺?他来干什么?未必好心到来找我们?”莫问离冷笑。
“正是来找二位,夙王很是挂念莫尊主。”那人赔着笑脸,明显是不敢招惹莫问离。
“这里可以出去?”渔嫣也听懂了,他们是认识的,于是赶紧上前来问。
“这水上面就是锁骨泉!”那人态度愈加恭敬。
莫问离呆住,这是什么巧合?十七年前他在锁骨泉前找到了渔嫣,此时又是在这泉下!
“你们带路,大马,小马,去让大家过来。”莫问离转头叮嘱一句。
那些黑衣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只得在一边站着,看到一大群人出现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些是……”那领头结结巴巴地问。
“她们是在谷里生活的山民,我们要带他们出去。”渔嫣赶紧解释。
几个黑衣人耳语几句,有一个迅速跃回水中,看上去是去报信。莫问离眼神一沉,立刻让大马跟上:“大马,如果有人敢玩花样,你就杀了他。”
大马脸色发青,虽不敢杀人,但跟上人这本事还是有,于是赶紧往水里跳。其余人都呆呆地看着这几个黑衣人,那几个黑衣人不知底细,也不敢乱动。
这样呆了许久,潭水里突然有了动静,只见几道身影从水里游了过来。
莫问离扣好暗器,若夙兰祺敢玩阴的,他就先送他永眠潭底。
水花飞溅开,只见几道高大的身影猛地跃出来,冰凉的水珠洒在莫问离的脸上,他看着那人,惊愕出声:御璃骁?
不是夙兰祺在外面吗?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