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找到解药?”晨瑶轻喃着,紧盯着渔嫣的脸看。
都是女子,都爱着同一个男人,都是有性格的人,她们都容不得对方来夺自己的心尖人,此时此刻,二人已经不想再掩饰真实的情绪,墨瞳迎着水眸,小庙中,只有噼啪的火苗儿在炸响,有几枚火星子飞起来,飞溅到了二人的裙角上。
晨瑶没动,渔嫣却低下头,轻扑着轻烟,轻声道:“裙子又弄坏了……我和裙子是八字不合吗?每天都坏一条,真愁人。”
晨瑶这才坐下去,看了她一会儿,从腰上解下一面小镜,递到她的面前,漠然地说:“看看吧。”
渔嫣接过来,慢慢低头。
棱花镜,宝石艳,镜中女子如黑暗罗刹,右脸被红斑覆盖,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久久地盯着患。
晨瑶扭过头,用长木勺搅拌着煮药的小铁锅,轻声说:
“这毒难解,除非你想他死。知道我为什么说无解吗?忘蝶毒,乃忘蝶石汇进了锁骨泉水,加上兮攸皇后的血而成。她是因失爱,悲苦绝望而死,所以,要解忘蝶,必须有真爱人之心头血,真爱人之心头肉,真爱人之真心泪。”
她说着,手中的木勺停下来,握着木勺的手越抓越紧,刺了她一眼,才继续恨恨地说:
“渔嫣,你若想活,他就得用自己命,才能换你的命。先莫说他不会肯,我也不会肯。我如今只问你,你忍心看他死吗?他受这么多罪,吃这么多苦,他马上就要问鼎天下,他马上就可以实现抱负!我是可以为他去死的,我宁可自己粉身碎骨,我可以为他做一切……就算要我的命去换你的命,只要他高兴,我都愿意……你呢?你心里真的有他吗?”
渔嫣不出声,只盯着镜中看着。
晨瑶的话,她半信,半疑。哪有这样恶毒的药呢?非要爱人去死!她不要御璃骁去死,她也不想死……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莫问离可能知道,夙兰祺可能也知道,她应该去多问问别人才对。她不信,自己的命就这么悲凉,老天爷就这么恨她,非让她孤单。
乌压压的天,似乎随时会塌下来。
渔嫣掩紧衣衫,不让风灌进脖子里,扭头看门外,正在如疾雨一般的马蹄声,纵驰而来。
是他大胜归来了吗?真好,一定是威风八面的模样!
正扬唇笑时,晨瑶已经快步跑了出去,清脆又温柔地大呼道:“骁哥哥回来了。”
晨瑶有些日子没叫他骁哥哥了,这是在提醒她呢,她只是过客,等她死后,御璃骁还是她赫晨瑶的骁哥哥。
她捡起半颜面具,缓缓站起来,飞快地戴在脸上,马蹄声响已经在庙门外停下。
转脸看,他一身淡金甲,披着一身雨滴,站在小庙门口。
晨瑶正踮着脚,给他擦着额上的雨,关切地问:“骁王没受伤吧?”
御璃骁摇摇头,转脸看渔嫣,她站在火堆边,肩上的衣衫已被血浸透了,头发凌乱,一手掩在半颜面具上,那双水瞳里快速游过了惶惶的光,然后,她慢慢地揭下了面具,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
御璃骁的瞳色一沉,脸色顿时变了。
渔嫣无力地合上了双瞳,果然是丑的,他果然是讨厌的。
脚步声到了眼前,长指托着她的下颌,幽暗的双瞳紧盯着她的右边脸颊,渔嫣想挣开他的手指,却被他猛地抱住,随即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右眼上,轻轻地滑到她的脸颊上。
渔嫣其实怕极了,真的,她怕死,很怕、很怕……她怕死的时候很难看,她怕死的时候很痛苦,她怕死的时候,别人都用古怪的眼神来看她,她怕得不停地抖,十指紧紧地摁着他湿漉漉,又冰冰凉的铁甲,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双唇颤抖着,急促地问:
“御璃骁,我是你的心尖宠吗?是不是?”
御璃骁轻轻点头,手掌从她的脸颊上抚过,哑声说:“会好的,我的嫣儿,就算从此这红斑覆盖,你也是我的心尖宠。”
渔嫣嗯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在这世间,她无依无靠,无处可去,大风大浪,大海飘摇,当鱼是自由的,可是当孤单无依的鱼,又是可怜的,她没有家,没有亲人,看看四周,谁无爹娘庇护,独她一人,独担生死,独面人世……
“我害怕。”她偎进御璃骁的怀里,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我怕死,我不想死。”
“不会死,别哭,回去了。”
“可是,很丑啊,如果长到了满脸上都有,我的脑袋,不就成了一个红薯了,你要不要一个长得像红薯的王妃?你的臣民会笑话你,你的美人会笑话我……”
“我喜欢吃红薯,晚上我们就吃红薯。”他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晨瑶一直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她示威在前,渔嫣却以丑颜,把御璃骁的人和心都带走了……她的心脏被钉上密密的碎木尖,顿时血流如注。
“瑶夫人,走了。
tang”赛弥轻轻扶她一把。
晨瑶往后靠了靠,浅浅一笑,轻声说:“是,只是暂时的,对不对?”
赛弥点头,扶紧她的手臂。
“别碰我,他看到了不好。”
晨瑶推开他的手,走到火堆边,捡起自己的斗笠,披风,一一穿戴好,挺直了纤背,走出小庙。
她的金色宝马,她的披风,都曾代表了荣耀,此时她却只拥有这些罢了。
再忍忍,勿需多久,一切会回到原位。
一众人匆匆往汰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徐海风跟在众人中间,一脸煞白,事态并未按那黑衣女子的预言而进行,御璃骁不仅赢了,回去之后,必要查出叛*徒,到时候他要如何是好?他死不足惜,母亲和妹妹又怎么办?
正惶恐如临末日之时,冰凉锋利的暗器穿透了密雨,击中他的眉心,他从马上重重跌下,摔进了泥淖里。
“老徐?”
锦程从马上跳下来,手摁在他的鼻下,顿时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停下来众人,轻轻摇头。
“带回去葬了,徐海风,战死!”御璃骁一臂环绕在渔嫣的腰前,一掌捂着渔嫣的眼睛,盯着徐海风满脸血污的样子,沉声说:“人即已死,也有功在前,是是非非,勿要连累家人,送五百银给他的母亲和妹妹。”
“大哥英明。”锦程把徐海风放到马背上,
渔嫣把双手摁在御璃骁的手背上,轻声说:“骁王果然有王者风范。”
大智慧,大坚毅,大勇气,大胸怀,御璃骁甚至有一统天下江山的能耐。这样的男人,当然迷煞天下女子……渔嫣轻轻扳开他的指缝看晨瑶,她策马静立于一侧,正痴痴地看着御璃骁。
这女子,也从来不掩饰她对御璃骁的痴心喜欢。
也好,总算是还有一个,不因御璃骁是王而喜欢着他的女子在,若她必死,晨瑶也是贤后。
他放下了手掌,低声说:“嫣儿的睫毛好长,我的掌心很痒。”
“晚上,真的只能吃红薯啊,军粮还未送到,巴望山寨不肯借粮。”安鸿跟过来,无奈地说。
“你们吃别的,我和嫣儿才能吃红薯。”御璃骁笑起来,缰绳一抖,往前飞驰而去。
渔嫣抿唇一笑,温驯地依在他的怀中,眯着眼睛,看风雨从眼前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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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祁看着眼前跪着的众将,脸色铁青,一把抓起了放在一边的折子,猛地往几人身上丢去,怒声吼道:
“如此周祥,为何会输?怎么还是输?汰州一失,我后青国只剩下三分之一,我后青皇城孤立无援,让朕怎么办?”
“御璃骁实在太狡滑多端了,那样大的水,居然从水陆起来,还有那神医谷的郝海助他,应该杀了郝海,斩他一臂!”一名将军捡起了折子,大声说。
“还不去办!”御天祁怒瞪着那人,大声喝斥:“都别跪着了,事已至此,赶紧想想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说:“不如合谈?”
“你有胆再说一次!”御天祁猛地抽出了悬于一边架子上的宝剑,指着说话之人的心口,脸庞扭曲。
“皇上,不如和天漠国联手吧。”赵太宰在一边慢悠悠地开口了,阴冷的双眼微微一掀,看着御天祁说:“向天漠国承诺,送他十城,暂且斩断他和御璃骁的盟约,让他助我们一臂之力。”
“如何联手?”
“还是上回的话——联姻,和亲。”赵太宰笑笑,慢慢踱到他的面前,拈拈长须,低声说:“天漠国主颇有孝心,他有一个同胞之妹,名丹雅,年16,被太后宠至手心,这公主是一定要嫁给玄泠和我后青国之中的一位国主为后的,太后有意御璃骁,可他和渔嫣正如膝似漆,正好趁此机会在太后面前进言,给天漠国主施压,让他将小妹嫁给皇上为后。”
御天祁盯着他半天,才冷笑着说:“赵太宰倒是深谙这一套,朕记得,朕已经拒绝过了。”
越太宰扭头看了看众人,轻轻一挥手。
众人见御天祁不出声,便行了礼,匆匆退下。
御书房中只有他二人呆着,对望了片刻,赵太宰才低声说:“皇上,欲成大事,不拘小节,得天下,才能得心上人,皇上难道不知这道理?而且那渔嫣心中无你,如今已然中毒,命不久矣,这事皇上知,臣也知,何苦在将死之人身上流连?”
“你放肆!”御天祁脸色骤变,一声厉喝。
“臣有罪,臣只是据实以说。再者,若皇上有心,也要得了想要的,才有办法救她。”赵太宰一揖到底,认真地说。
“你出去吧。”御天祁盯了他半晌,才一挥手,转身背对着他。
赵太宰看他一眼,大步出去。
御天祁怔了半晌,才走到了书案后,拿起一卷书看着,这是渔府抄家时,抄出的渔嫣写的一册小诗。
她娟秀灵动的字在眼前闪动过,渐渐幻化成她那让他眷念而不可得的脸。
“渔嫣,为什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呢?我也会疼你的,我自认比他更爱你。这世间,最不应该的就是迟疑,我不要再迟疑了……既然上一计不成,若此计再不成,你我真的就只能黄泉下见了。”
他把书举到唇边,轻轻地一吻,再睁眼时,满眼的凶狠凌厉。
男人要争,争天下,争江湖,更要争女人,争到的天下无敌,失去的粉身碎骨。他要做天下无敌的那个,粉身碎骨的事让别人去做吧。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他转头去看,只见荣欣贵妃正站在门边,温柔款款地看着他。
“皇上,臣妾给您熬了参茶,皇上歇会儿吧。”
他把诗册压到折子下,坐到椅上,这才向她点点头。
赵荣欣缓步过来,把茶盘放到桌上。锦袖轻挽,露出一截雪色,戴着两枚镶着碧玉的戒子的手指,轻轻揭开茶碗盖儿,把碧清的茶水倒进去。
御天祁的视线落在雕着双龙出海的镂空茶碗盖上,顿时一怒,挥手就扫掉了茶壶茶碗,怒喝道:“谁许你用这个壶的?”
“这不是皇上最喜欢的壶吗?”赵荣欣吓得花容失色,都不敢去擦被烫红的小手,委委屈屈地问他。
“朕什么时候喜欢这壶了,出去。”御天祁盯她一眼,不客气地驱赶她。
赵荣欣眼圈一红,匆匆福身行礼,退出御书房。
御天祁对她父亲不满,又不能即刻处决,这怨意就落在她的身上,她又何其无辜?才走几步,只见传旨太监匆匆出来,小声对守在院门外的太监说:“去传晴妃来伴驾。”
赵荣欣脸拉长了,唤住了小太监,小声说:“皇上什么时候升了晴贵嫔,我怎么不知道?”
“早上。”小太监赶紧说。
赵荣欣脸色更加难看,左右看看,让身边的婢女给了小太监一锭金子,轻声说:“去吧,有什么事赶紧来禀报本宫,记好了,谁是后宫的主人。”
“是。”小太监行了礼,匆匆走开。
赵荣欣看着他走远了,才冷着脸说:“凭白无故的,多了个晴妃,这不是做给我们赵家看吗?父亲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不受待见,白白连累本宫。”
“娘娘,还是得保住赵太宰才行呢,不如去见见太后。”婢女小声提点。
“今儿没精神,懒得伺侯那老太婆。”赵荣欣忿忿说了句,拔腿就走。行十数步,远远的只见有人抬着轿子过来了,里面隐隐绰绰地有人影轻晃。
“那是谁?”
“不知道,但是听说……”婢女四下看看,俯到赵荣欣耳边小声说:“这轿子已来过了两次,并且只抬这个人,而且进直接抬到御书房门口,那人用披风从头蒙到脚,连是男是女都没人知道,这人一进院子,所有人都得退出来。”
“还有这种事?”赵荣欣沉吟一会儿,紧盯着那小轿。
轿子小窗的帘子被风轻轻掀动时,隐隐露出里面青色的布衣。
“能打探到吗?”赵荣欣小声问。
“不能,听说有个小太监不小心看到了他,晚上就死了,可见是皇上不许任何人看到他。”婢女扶住她的手,小声说:“我们还是走吧,皇上见着了,又该生气了。”
“为何要怕他不生气?我嫁他的时候,他也对我温柔百般过……”赵荣欣越发委屈,揪了揪锦帕,这才上了小辇,让人抬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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