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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允归来的消息,比锦月预想的来得还要突然。
正是她患了风寒后的第三天,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在皇城之上,两日之内,迅速如疾风扫过各个角落!
“当年坠崖的五皇子回来了!”
“皇上病情骤然好转,今晨早膳都多吃了一碗。”
“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亲自去了尚阳宫,都是满面欢喜……”
“五皇子温柔高雅,老天果然不会让这样的人英年早逝的……”
“延尉监大人和许多受五皇子栽培的大人,都递了拜帖求见故主呢……”
何处都能听见这些类似的话,锦月被阿竹扶着在东宫博望门外的长街站了一会儿,就听见了不少。
显然,不光皇室宗亲,就连宫中的奴才、朝中的大臣,都因为弘允的死而复生而欢欣。弘允攒下的人心,在这一两日间达到史无前例的爆发。
自弘凌归来后,紧绷、忐忑的半年的皇宫,终于露出喜悦的生机。
锦月恍惚忆起往昔,弘允确实是人人都崇敬爱慕的天之骄子。
锦月回望身后的东宫,仿佛压抑着厚重的阴云,锦月清楚地感受到东宫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紧绷,和压抑,甚至有一分萧瑟。
“姑娘,还要站会儿吗?”阿竹扶着锦月问。
锦月摇摇头,往博望门里头走。“回去吧。”
锦月刚转身欲回东宫,便听身后突然有男人叫住她——“我以为,你会马不停蹄地跑来尚阳宫扑进我怀里,哭诉这些年受的委屈。”
锦月浑身一凛,定在原地,四肢发麻僵冷,而后渐渐血液开始沸腾,困难地缓缓转过身去——
这一抹高大的素色,深深刺伤了锦月的眼睛,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阿竹知趣的退下,锦月还呆呆站在那里望着,已经泪流满面。
“弘……”刚说了一个字,锦月的声音就淹没在哽咽中,只能仰望着几步开外穿着浅杏色缎子底、金丝银线绣蛟龙图案的男人,步步走近。
眼前的一切,仿佛梦一般。这只是她记忆里走出的幻影在,直到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擦去她眼泪,如儿时那般轻轻拥她入怀——
“傻姑娘,我不在,你受委屈了吧……”
锦月看见自己额前男人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发出的声音磁性温和,如暖流汇入心田。
是真的,是真实的。
锦月:“弘允哥哥……”
这个怀抱一颤,将她收紧,低低说——“不哭,我回来了……”
锦月已经泪如雨下,如儿时受了委屈一样,在弘允怀中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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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路从门后看着外头的一切,紧抿了唇,反身匆匆前往凌霄殿。
弘凌正在案边看着皇帝新颁发的圣旨——削减东宫武力和机构,削减吃穿用度的。言语间尽是无情、刻薄。
李生路跪地禀告:“殿下,萧锦月和五皇子见面了。”
弘凌手一颤,冷厉的眸子眯了眯,神色看似平静,袖子下的手已经渐渐攥成了拳头。
“说了什么。”
李生路想起二人的谈话,支支吾吾有些说不出口,微微抬了抬眼悄悄察言观色,见弘凌神色冷冷和往常差不多,才道:
“拥抱着……说了两句表达思念的话,然后五皇子似推了朝臣的拜帖,把萧锦月请进了尚阳宫。”
一声裂帛地轻响,李生路才发现,太子紧紧攥着圣旨的手指竟都穿破了绸缎。这哪里是平静,分明是心中暗潮汹涌,想到此处他立时冷汗涔涔不敢再说了。
殿中空气如凝胶,半晌弘凌轻笑了声,笑声冷得刺骨:“连她,也想离我而去了。”
他呵呵笑了几声,眼睛布满红血丝,低声说:“所有人都喜欢弘允,厌恶本宫,他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跑去示好。”“好,当真好!”
弘凌负手望着殿外,李生路在他背后看着他背影只觉淡淡心痛。
为什么,主子那么努力才得到的这一切,抛头洒热血、战场上九死一生不惜吃□□止痛,这么辛苦才得到今天的所有,现在,却所有人都逼着他将自己拿命拼来的拱手让给五皇子。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投入他怀中。
这,不公平。
“殿下……”李生路忍不住颤声唤。
弘凌静静从凌霄殿俯瞰殿外的东宫,夕阳将他眼睛染红,他眼睛却渐渐冷如冷霜,仿佛死灰:
“李生路听命,速按照本宫这两日部署,即刻让兆秀、冯廉入长安!”
“诺!”
李生路下去后,殿中再无别人。
弘凌从袖中拿出一柄桃花簪,曾经他送出给最心爱女人的。后来却被丢进了暴室的明渠淤泥中。
在她心中,他弘凌是否也如这廉价的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丢弃?
弘允,才是尊贵的天之骄子。他纵使太子袍服加身,也不过是出身卑贱的灰尘。
☆、第三十四章
夜-色如约而至,如黑色华盖罩在长安城的天空,吞尽一切光明。只有些许针尖儿似的灯火从瓦缝、门隙间渗透出来。东一处,西一处,各自之间却都藕断丝连,或敌对,或相亲。例如端亲王府,太尉尉迟府,前后左右四大将军的府邸,以及些藏着人的零碎的旮旯犄角。
多少双眼睛,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不眠,谋划着一场名为“争储”的风暴。
而下五更,夜深人静,再过不了多会儿,天就将亮起。
凌霄殿的灯火亮了一夜,时有人进进出出,到这会儿才宁静下来。
放下书卷,弘凌身体往后一仰,困倦地靠在铁木圈椅上,闭目沉沉地出了口气。
忙了一夜,把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这才歇下来。其实并不一定后半夜也要看书,只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那女人的脸。
真叫人心烦意乱。
弘凌按了按双眼间的鼻梁穴位,坐了一会儿还是不想睡,便出了凌霄殿。
黑夜渐渐褪色,东边天空亮起一线浅灰色,四下却还安静,整个东宫仿佛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在死寂中走着。
一夜未睡,到底精神有些恍惚,弘凌回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含英斋。
竹林窸窣,他前阵子命人移栽来的玉兰花已被移除了,只剩千疮百孔的土坑。
弘凌凝眉,只觉那些土坑无比刺眼,她这是表明决心要与他决裂吗?
弘凌刚转身要返回,便听院门嘎吱一声开了,他应声回头,懒懒无神的眸子蓦地一亮,黑眸中映出个女子的缩影。
锦月刚推开院门,不想正对上弘凌在院外。视线相接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你……”
“你……”
又几乎是同时开口。
锦月低了低眸子,弘凌也恢复了些镇静,用平常的冷淡语气道:“你……昨夜宿在这里?”
锦月略有些不解,却也点了点头。“嗯,不宿在这儿会那在哪儿。”
说罢,锦月蓦地想到,弘凌可能以为她留宿在尚阳宫。抬眼一瞥,只见弘凌脸色略有些苍白憔悴,眼下青黑,然后,弘凌脸上素来的冷淡裂出些许笑意,如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从缝隙里漏出几线阳光。
弘凌眸光闪了闪,声音似乎柔了一分:“你风寒未好,好好养身子。”
他说罢大步就走,如往常一样,总是一个人,锦月止不住上前一步:“多谢!”
弘凌一顿。
锦月:“多谢你让人熬的药,上回夜半,我也没来得及谢你……”
弘凌淡淡嗯了一声。
从含英斋出来,一路回到凌霄殿,弘凌步伐不觉也轻快了些。明知道锦月回来东宫并不能代表什么,可是,他心底还是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仿佛……多了些信心。之前没有人来争抢她,他一直有把握将她握在手里,现在,他却真切的感受到那种可能失去的感觉。让人煎熬……
目送弘凌走远,锦月才松了口气。
昨日和弘允意外相逢,锦月并没有来得及去尚阳宫。
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三大凤驾都驾临尚阳宫,她现在虽顶着徐云衣的名字,可骨子还是萧锦月,如何敢去那儿晃。是以在尚阳宫门口就分了别。
近日风寒睡得憋闷,锦月便想早起来透透气。阿竹和彩香起身,才发现锦月竟然已经起来,都赶忙打水来伺候。
小竹床上,小黎正睡得香,主仆三个都轻手轻脚的,免得吵醒娃娃。
阿竹拧了冒热气的帕子,呈给锦月:“姑娘今日怎起得这样早,精神气也好了许多。”
锦月笑笑,不语。
彩香心直口快:“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五皇子回来了,你看,这整个皇宫谁不高兴?”
锦月脸立时一僵,阿竹见状脸沉斥责彩香:“胡说什么,咱们是东宫的人,六皇子回来,也轮不上咱们高兴。你这样多嘴多舌,姑娘心好不想说你,我可不愿听你说这些胡话。”
彩香忐忑、歉疚地咬住舌尖,自知说错了话,锦月心中不觉烦闷:“你们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两婢女噤声,小心地躬身答“诺”。
屋子安静下来,窗外凉爽的空气蹿进屋里,锦月对着外头玉兰移走后留下的土坑,静坐出神。其实彩香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因为弘允回来高兴,连带精神都好了。而阿竹的话,又像一记闷锤敲在她头顶。且不说隔着当年的恩怨,光说现在宫中的局势,弘凌和弘允就是势不两立的,只怕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弘允多么厉害啊,整个皇族都是他的后盾,弘凌若失去太子之位,十有*会死在他手中。锦月思及此处心惊肉跳。
“娘亲……”
是小团子起来了,过来找娘。
“睡醒了?”锦月弯下身替儿子把衣裳整理整理,免得遭寒气。
“睡醒了。”小团子小胖手擦着眼睛,然后使劲眨了眨瞅门口,一指——“咦娘亲,那个又高又帅的叔叔是谁?”
锦月吃了一惊,忙回头——弘允负手站在院子里,他穿着一袭藏蓝缎子皇子服,两肩、胸襟用金丝和银线绣着团飞龙金云纹的,头上束着东珠玉石高冠,腰间是同色系的玉带,只缀着一块苍玉环佩。
他微微含笑,被熹微的晨光布上一层浅金,英俊无暇的脸一如往昔般高贵秀雅,眉目间流转着一层与生俱来的轻狂和自信。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举手投足都有股尊贵之气。
锦月有些意外。
然而,小黎已经先一步迈着小短腿儿跑出去了,黑眼珠亮晶晶地仰望弘允打量,满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