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黑,李栓柱跟老婆一家才要闩了院门,准备去睡,就听见小兰的大嗓门在院门个喊小舅舅。李栓柱就披了衣裳,点了盏马灯往李梅家来了。
见了李梅,才知道二姐是动了心思,要把双贵撵走。
双贵那混小子,记仇不记恩,对他再好那也养不熟,李栓柱是不待见这个便宜外甥的。
可要真把双贵撵走,李栓柱就又有些犹豫了。
寡妇人家里仨女的,没个汉们是不算话呀,再去要一个?这荒年倒不缺孩儿,可哪有余粮?
李栓柱就从他裤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布袋,抖落出三枚制钱,算起了卦。
东山房李梅的娘家,原来是有点来头的,据说早年的老辈里还出过秀才,不过后来没落了这才定居到这两省交界的大山沟里,不过倒底跟旁人家不一样,家里识字的人多,也有几本老祖上留下来的东西。
李梅家里兄弟姊妹三个,都识几个字,尤其是老三李栓柱,打小的时候就念书认字,等到十来岁时在家里楼上搜翻,不知怎地翻出一本状元易经来,老旧泛黄,幸好字还清楚,李栓柱就当成宝贝样天天捧着琢磨,这么好几年下来,倒让他会了点门道,
“这是个蒙卦。”
李栓柱见他二姐疑惑,就解释开了。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
“这意思就是说,这孩儿不行了……歪到根了,早些撇开,才是好事。”
李茹听着就点了点头。
“嗯,我也想通了,这会是我还能动呢,要是就由着双贵败害家业,且不说一家子人能不能活,就算能活,等双贵翅膀硬了,我老了,那还不是他想做啥做啥?”
都说养儿防老,可有儿子的老人过得往往不如有女儿的,更不用说,这双贵还是个不记恩的,李茹可是记得,后来她太姥姥李梅是跟着曾姥姥小兰一家人生活的,活到了九十岁高寿,眼不聋耳不花,无疾而终,过世没受过什么罪,在村里同辈老人里头,都是少有的。
李栓柱把三枚制钱收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早知道,就……不该养这孩儿。”
说老实话,那会儿双贵抱来的时候,他就算了一卦,这孩儿是个穷命,跟二姐也有妨克,不过他二姐的命,他偷偷算过,差是不差,那是真命硬啊!一般人是克不了他二姐。
李梅命硬这事,他怕说了对他二姐不好,所以就憋在肚里,谁也没敢说,连对他媳妇也没漏口风。
抱养双贵那会儿,他本是打算跟李梅说来着,劝她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别家的孩儿。结果被他媳妇拦了,他媳妇秀苗说,“你快算了吧,你那两下子歪门邪道的,没个准头,还不够败兴的!五岁的孩儿养起来省事,抱回个吃奶娃多费气!孩儿早些长大,也能早些顶起门市!”
原来李栓柱就好给人算个命,打个卦,有的时候准,有的时候就闹笑话,特别是有一回去他丈人家,正赶上过年吃酒,几个连襟和小舅子起哄,指着屋里几个孕妇,让他算男女。
他喝得头晕眼花,脑子一热就都算了。
结果等孩儿们生下来,他说得没一个对!连他家的小子都给算差了,他本断的是个女孩儿!
这事闹得他丈人家都拿他这算命当笑话,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全不对!
李栓柱自己回想起来,觉得是因为他当时喝醉了的过,那时候眼也花,头也晕,哪还能记得解卦?算了,跟他们也说不清,不算就不算,还省了自己的事哩!
李茹倒是不知道李栓柱这内心活动,她瞧着这位老舅爷爷刚才算卦的架势还挺像模像样的。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以后碰着合适的,再抱一个回来。”
她其实也就是个缓兵之计,至于抱不抱,还是两说,她可记得一百年后,这单身的女人还有被逼婚的压力呢,这一百年前,缺少媳妇的山沟里,三十五岁的寡妇,也还是会有人惦记的。
李栓柱点点头,摸摸他的短胡子,“可不是只能这样了。”
想想二姐又得从头受累,他都替她愁得慌。
李茹今天叫这个三弟过来,就是想把这件事给兄弟们先通通气,李梅的大哥李锁柱比李梅他们要大七八岁,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又当了爷爷,她就不想先去打扰李锁柱。
等跟李栓柱把前后事一说,见着李栓柱亮出了老本行,李茹方才不错眼的瞧着,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栓柱,你先不要收制钱,算算咱这儿啥时候下雨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栓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抬眼往屋里一扫,见两个小闺女眼睛瞪得老大,可不是正竖起耳朵在听呢。
“小兰,绵花,你们俩去炕上睡吧!”
李茹一看就知道他的意思,把两个小闺女往远处赶。
绵花也就算了,小兰可是个小喇叭,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见得快嘴霞太多了,那个快嘴的劲头,都能给快嘴霞当徒弟了。
绵花答应了就往炕根儿走。
小兰却是不依,“娘,我不困,一会儿还要送我小舅走呢!”
“走的时候再叫你,你不困就去里屋搓麻线去。”
“里屋黑,看不着线!”
“再点盏灯!”
听了能再点灯,小兰立马高兴了,拉着绵花就去点灯。点灯费油,有的穷人家,黑来哪舍得点灯?可挑灯花,剪灯芯,孩儿们最喜欢玩了。
打发走了闺女们,李茹接着问,“栓柱?”
“二姐,不瞒你说呀,我前两天算过……是大凶啊!”
自从在丈人家得了全不对的外号之后,李栓柱就很少在媳妇面前说过他算卦的结果。连媳妇都不说,更不用说旁人了。
这心事憋在肚里头好一向了,总算有个能说心里话的地方。
李茹心里一跳,“啥?大凶?怎么跟我做的梦一样?”
“梦?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