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楚生上了马车后,卫韫和卫夏确认了一下情况,再往前走就是元城,他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楚瑜,好久后,他突然笑了,伸手握住楚瑜的手,柔声道:“我要回去了。”
“嗯。”
楚瑜垂下眼眸,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她本以为卫韫会请求她一起走,然而却是听他道:“你接下来怎么安排?”
“我想帮着顾楚生赈灾。他截了姚勇的粮草来赈灾,后面怕有凶险。”
卫韫没说话,他握着她的手,好久后,他抬眼看她,眼里带了无奈:“那好好保重,别再这样犯险吓唬我。”
楚瑜愣了愣,她慢慢抬头,看见那双眼睛。
他的眼里明明带着思念和请求,然而他却全都压了下去,他克制着自己的爱,没有任何任性,也没有要求她妥协。
好久后,楚瑜小心翼翼道:“你……不带我回去?”
“你若说愿意,我此刻就带你回去。”卫韫伸手将她抱紧怀里,闭上眼睛:“我怎么不想带你回去?我都想抢你回去了。只是阿瑜,我知道,你不愿意。”
楚瑜在他怀里垂下眼眸,听他道:“你不愿意,我又怎么能强求?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阿瑜,”他声音顿了顿,终于道:“只要你记得回来。”
“别这样说,”楚瑜笑出声来:“说得好像我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是独守空闺的正室一样。”
卫韫也被她逗笑了,他放开她,伸手扶正了她额头上的发簪,而后他将手拢入袖中,温柔瞧着她道:“去吧,我送你离开,我再走。”
楚瑜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卫韫静静瞧着她的背影,她往前走了几步后,突然顿住了脚步。
然后她突然回头,朝着他冲了过来,抱住他的脖子,逼得他微微弯了腰,而后便觉得她温热的唇在他脸颊上使劲儿亲了一下,她抬眼看他,认真道:“卫韫,这天底下,我最最喜欢你,唯一只喜欢你。”
说完,她便放开他,果断回了马车里。卫韫看着马车摇摇晃晃启程,他呆呆抬手覆在自己被亲过的脸颊上,好久后,他低下头,抿唇笑了起来。
而楚瑜进了马车里,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她靠着马车,抬手扇着自己有些发热的脸,顾楚生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青菜,好久后,他抬起头来,看向楚瑜。
他看着这个像小姑娘一样红着脸亮着眼的姑娘,觉得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漂亮。如果说她上辈子活得狭促无知,这辈子的开始压抑阴沉,那么此时此刻,她就是将上辈子那份洒脱和经历过世事后的包容智慧巧妙融合在了一起。
那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后的善良,也是经历过黑暗绝望后的光明。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也能像楚瑜一样,走过、放下、圆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个带着少年热血、又带着时光给予的沉淀的顾楚生,会是什么模样。
他提着手中的小菜,突然出声:“阿瑜。”
楚瑜抬头看他,却听顾楚生道:“你能不能,带我看一看,这世界是什么模样?”
用你的眼睛,你的灵魂,带着我去看一看,走出了自己给自己画下的圈后,世间本该是什么模样。
楚瑜愣了愣,随后她笑起来,认真道:“好啊。”
第145章
“你十三岁的时候,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楚瑜坐在马车上, 眯着眼想着当年:“那时候我调皮, 我记得那一年我和楚锦去你们家做客, 我发现了一个蚂蚁窝, 我蹲在树底下去捅它,你就跑过来和我说,让我放了它们。他们既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便该有一条活路。”
“是么?”
顾楚生听着,觉得这些过往似乎都很遥远。
这些记忆他隐约记得,忘了大概也是从十六岁那年开始。
那一年顾家落难,为了保住顾家, 他亲自将他父亲送进了宫里, 送上了断头台。
他父亲在宫里被斩杀那天晚上, 他跪在淳德帝面前面带笑意俯首臣称,然而回家那一条路上,他一个人,躲在马车里, 却是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从那时候开始, 他便告诉自己,做人不能付出太多感情。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要背叛,哪一天就要失去,人要冷漠一点。
不付出感情,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这样才能活得好。
反正,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能将亲爹送到断头台的孽子,这一辈子,又要谈什么仁义?
他想起少年时,就觉得已经是特别遥远,特别漫长的时光,他甚至有些记不清,到底是这样的少年经历让他走到今天,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有了那样的过往。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元城,楚瑜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小菜,却是笑了:“你要不要去找这位老伯的家人?”
顾楚生愣了愣,他犹豫了片刻,楚瑜却是为他下了决定:“去找吧。”
说着,楚瑜朝为他撩起帘子,元城灼热的日光落进马车里,楚瑜回头看他,温和道:“我陪你去找。”
顾楚生没有说话,好久后,他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顾楚生的腿受了伤,由着侍卫将他背了出来,楚瑜跟着顾楚生进了府衙,这时候余震差不多完了,百姓陆续回到城中。
城中房屋塌的塌,毁的毁,人员虽然伤亡不大,却也有百姓在自己家园上痛哭出声来。
这世道本就不易,这一场天灾虽然只损失财物,但是如今钱比命贵,对于有些人家来说,便已是浩劫。
楚瑜陪着顾楚生走在官道上,听着百姓震天的哭声,楚瑜叹息出声,目光落在百姓身上,艰涩道:“顾大人,且好好听听这些哭声吧。”
顾楚生没说话,他静静听着这些哭声。他从来没这么认真去听过百姓的哭声,因为他从来不敢去听。他怕午夜梦回,会回想起那声音,无法安眠。
然而如今听着,他却发现,这哭声和他想象中的尖利怨恨并不一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能为力。
在国家、在命运面前,这些百姓的力量,的确太小,太微薄。他们无法掌控天灾,无法预知人祸。顾楚生头一次发现,原来和他们相比,自己早已成长为一个手握利刃的人。
他们只能哭嚎,他却已经有了抗争的资格。
他来到府衙,魏清平已经在这里展开了义诊。伤亡虽然不严重,但依旧有许多人在强震中受伤,患者排成队接受诊治,魏清平组织着人有序问诊,顾楚生的侍卫走上去,有些焦急道:“郡主,您看看我们大人……”
“先去分诊,”魏清平头都没抬,直接道:“命无尊卑,重症先诊。”
“郡主!”
“就这样。”
顾楚生却是开了口,他笑了笑,从容道:“去分诊吧。”
听了顾楚生的话,侍卫也无法,便带着顾楚生去了分诊的地方。
顾楚生的伤势并不算重,他便等在一边。等着的时候,下属过来给他汇报受灾情况。顾楚生静静听着,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楚瑜察觉他皱眉,走上前来,低声道:“怎的了?”
顾楚生摇了摇头,却道:“无事。”
楚瑜点点头,便道:“我出去帮忙。”
顾楚生应了声,明显在思索什么。楚瑜帮着镇压骚乱,统计粮食,等到了夜里,楚瑜正准备歇下,便见有人来道:“楚大小姐,顾大人有事相请。”
楚瑜愣了愣,她看了看天色,本想拒绝,然而想到今日顾楚生的神色,便知顾楚生应是有什么不能当着众人说的难处。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是站起来,跟着侍从走了过去。
顾楚生的腿此刻已经用夹板固定住,配合着他一身华衫,看上去颇为滑稽。楚瑜走了进来,瞧见腿上夹板,笑出声来:“不是断了吧?”
“托你的福,”顾楚生也笑了,摇头道:“没断,休养半月就好。”
说着,顾楚生将一个册子递到楚瑜手里,楚瑜拿到册子,有些迷茫:“怎的了?”
“这是如今元城的存粮。”
顾楚生说着,楚瑜打开了册子,很快皱起眉头来,上面写了如今元城粮食总数,以及元城受灾情况。
“元城粮库几乎是空的,”顾楚生叹了口气:“粮食都被姚勇运走了,如今应当在青城作为军用,我带来的粮食,赈济一个元城还可以,赈济一个青州……”
顾楚生有些发愁,楚瑜静静看着,青州是受灾最严重的,接壤的白州、昆州、洛州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感,但是不至于有青州这样的受灾程度。可是如果仅仅是受灾,青州不至于此。
“一城粮库都被搬空了……”楚瑜忍不住气笑了:“姚勇能耐啊。”
说着,她很快反应过来:“那赵玥呢?你可写信了?青州他不管了?”
“他会管吗?”顾楚生抬眼,冷笑道:“他不再来制造些灾祸,已经不错了。”
楚瑜没有说话,顾楚生似乎也是气极了,楚瑜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我去借粮。”
“现在谁借给你?”顾楚生皱起眉头:“你总不能让卫韫、你哥给你借粮,现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赵玥是打算拿青州耗死你们,如今粮食就是命,”顾楚生紧皱着眉:“还是想其他办法。”
“若是只靠我哥和卫韫,那的确是勉强了,”楚瑜笑起来:“要是如今这自立为王的几百诸侯每个都送一点呢?你从赵玥手里拿了姚勇这份粮,就当是赵玥出的,我和我哥、卫韫、宋世澜各再要一份,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顾楚生皱眉,楚瑜摆了摆手:“你这种文人别管了,我有的是办法。你就统计个数目给我,要多少粮食你说。”
顾楚生被她堵得一下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他终于是忍不住出声:“你别把你自个儿给折腾死了!”
话刚出口,两人都愣了,楚瑜瞧了他片刻,笑出声来:“可有点以前的样子了。”
顾楚生没说话,楚瑜站起身来,摆手道:“行了我不同你说,我先睡觉去,明天我就启程。”
楚瑜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姚勇不会来找麻烦吧?”
“找什么麻烦?”顾楚生冷笑:“他若敢来,我就跪着求他救百姓,我看是他不要脸还是我不要脸!”
虽然姚勇把元城的粮食搬空了,但是作为青州军的首领,青州是他母族之地,要是真的不闻不问,的确过于难看了些。
然而楚瑜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眉道:“他要真比你不要脸怎么办?”
“放心吧,”顾楚生也不逗她,只是道:“赵玥不会让他来,赵玥如今肯定会把青州撒手不管,因为他知道你们会管。”
楚瑜没说话,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好人难当。”
“好好养伤。”
楚瑜没有回头,转身走了。
顾楚生坐在屋子里,他闻着她留下来的味道,好久后,有些无奈笑开,低头开始给她统计要用的数。
楚瑜回到屋中,一直没睡着,想了想,她便爬起来,给卫韫写信。
如今通信不便,她也不知道这些信什么时候能送出去,然而她却还是写了许多,事无巨细,似乎每一点每一滴都想同他分享。
写完信后,她将信贴在心口,总算觉得安心,闭上眼睛睡了。
睡到第二天晨醒,楚瑜却是被魏清平推醒的:“别睡了,赶紧醒醒,攻城了!”
楚瑜迷迷糊糊醒过来:“攻……攻城了?”
魏清平一巴掌拍她头上,焦急道:“你家卫韫打过来了。”
楚瑜有些蒙,卫韫在惠城,接下来打元城……也是理所应当的?
“卫韫打过来,”楚瑜打着哈欠起身:“我们着什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