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韩秀便往外走去。刘荣上前打圆场:“他平日就是这脾气,您不要介意。”
“无妨。”
楚瑜摇头道:“劳烦大人如今将城中人口和粮食清点给我,我让军中去清点马匹,如今我等可能要苦守一阵子,关键时刻只能以战马为食了。”
或许不仅是一阵子,而是很长时间。
楚瑜没有多说出来。
上辈子楚临阳守了三个月。如今局势虽然不一样,但明显对于楚家和卫家来说,如今来救凤陵并不是明智之举。
“还有,城中水源是从哪里来?”
“这个您放心,”刘荣点头道:“凤陵城都是天水和地下水,山下河流从山上往下走。”
楚瑜应声,同刘荣将所有地方都熟悉了一遍后,韩秀来给她说明了风陵山几道防线。
作为军事重地,风陵山防守做得极好,楚瑜带着兵马连夜熟悉了风陵山各种防卫器具,不由得有些惊叹道:“这样多的好东西,韩大人为何不让军部知晓?”
“造价成本太高,知道也没用。”
韩秀平淡出声:“而且对比北狄,大楚本就擅长守城,这么多年来,北狄也就只是打秋风而已。”
楚瑜皱了皱眉,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说这么久以来凤陵城所造出的东西都是这些华而不实、无法普及的东西,皇帝还如此看重凤陵吗?
北狄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北狄一定知道凤陵城里有什么。
然而韩秀不说,楚瑜便知道韩秀不会回答他。归根到底,虽然目前在一条战线,韩秀始终是淳德帝的人。
两人各怀心思,韩秀带着楚瑜熟悉了凤陵山后,楚瑜终于去歇下。
睡下不过一个时辰,风陵山便响起了号角之声。
北狄第二次攻城!
这次双方都修整好,楚瑜翻身提剑,便冲出房中。领着晚月长月一路冲下山去。
刘荣站在城楼上看整个局势,韩秀在后排指挥着城里士兵操纵着机关,楚瑜带着士兵守在第一线。韩秀先射第一波箭雨,北狄人太多,残留上来的人冲上来,再面对铺好了钉子和荆棘的第二波机关。再往前就来到风陵山前,对上楚瑜等人。
他们用沙袋建立了垒,做出一个简易城墙,保护后排的射手,而后楚瑜这批人就冲上去,肉身贴肉身砍杀。
人一波一波涌上来,楚瑜自己也不知道是厮杀了多久,从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一直到夜色降临,楚瑜一直冲在前线之上,战鼓声不停,战场之上,闻鼓声退则战,闻金声不往前。
不能退,不能退。
楚瑜杀得神智麻木,身边人一波一波换下去,又一波一波冲上来。
一个士兵倒在她脚下,楚瑜一剑逼退冲上来的敌军,提着人往后疾退,就扔到身后沙垒之后,一双素手接住人,楚瑜抬头一看,见楚锦穿着士兵的衣服,她面上带着血,神色坚毅,朝她点了点头,就接住士兵,快速抽出布条绑上士兵伤口。
楚瑜只是这么一愣神,便迅速回了前线。
生死之前,不问前尘。
疆场之上,不计得失。
北狄明显是想强攻打完这一仗,他们人多兵强,而楚瑜等人则据天险而立,一时之间,打得难舍难分,北狄强攻两天两夜,未能往前寸土。
如此一来,北狄士气大减。第三日前夜,北狄终于停下,暂做修整。楚瑜杀得眼前一片血红,提着刀坐在北狄不远处,盯着士兵虎视眈眈。
她的剑早就砍断了,在战场上捡了什么兵器用什么,头发用发带高束,银白色轻甲在夜色里泛着凉意。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北狄,仿若某种野兽和猎物对峙,北狄人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她杀得太过凶狠,如今北狄人看见她就觉得胆寒。
刘荣提了壶酒上去给她醒神,蹲在她身边,苦着脸小声道:“再这么打下去撑不住了,士兵都累了。”
“我知道。”
楚瑜舔了舔干裂的唇,喝了一口酒。
“你别担心,至多后日,他们就会退兵。”
“你如何知道?”
刘荣有些诧异,楚瑜沉默了片刻。她又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她如何不知道?
皇帝如今就等着楚家或者卫家来救她,卫韫只要知道凤陵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过来。
凤陵城距离华京两天的距离,如果卫韫知道消息,算一算,也该来了。
楚瑜闭上眼睛,那酒有点苦。
也就着时候,北狄的军号声突然响起来!楚瑜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北狄兵马如潮水一般退去。
“退兵了……”
刘荣声音里有些颤抖,楚瑜站起身来,她毫不犹豫,足尖一点,便迅速跳到树顶之上,看着向远处。
只见远处有一队人马,白衣银甲,高抗军旗,大大的写着一个“卫”字。
他们朝着凤陵城冲过来,北狄军马则是朝着他们涌过去。
他们排成一个尖头阵,阵前一少年,手握长枪,气势如虹,一路破开军潮,带着身后轻骑朝着凤陵城狂奔而来。
他们身后还带着追兵,身前全是敌军,仿佛是被海水包围的小船,在浪中疾驰。
楚瑜远远看着,身子微微颤抖。
北狄不是退兵,那分明是去拦截援军!
来的人军队人不多,他们本可以转身离开,却还是朝着楚瑜来了。
楚瑜目光落在为首之人身上,他越来越近,隔着千万人马,楚瑜甚至可以看到少年抬起头来,目光落到她身上,然而扬眉笑开。
“整军……”楚瑜提声:“整军接应!”
“夫人!”
刘荣惊诧出声:“人太多了,我们救不了的。”
“还能站起来的儿郎且起身来!”
楚瑜扬声:“如今援军已到,且随我杀去!”
大喊出声之后,楚瑜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长月晚月完全没有思考,便跟着冲了出去。而后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打了这么两天,许多人早已习惯跟在楚瑜身后。
而这时楚锦正在城墙上包扎好一个士兵的伤口,她站起身来,看见那陆陆续续带人冲出去的身影,而韩秀站在城楼之上,白色面具下看不出喜怒。
那身影带着人陷入军中,韩秀仍旧不动声色,楚锦咬了咬牙,突然冲向了战鼓,握住战鼓,猛地敲出声来。
“你做什么!”
站在旁边的将士惊诧出声,想去拉楚锦,韩秀却突然抬手,平静道:“由她去。”
战鼓的鼓槌很重,同楚锦过往弹过的琴截然不同,她扬声击打在鼓面之上,还在前线的将士随着鼓声站起来,追随着楚瑜冲了出去。
鼓声激昂高亢,震得人心头热血翻滚,北狄军队战了两天,面对凤陵城种种诡异的武器和士兵不要命的打法,早就被磨掉士气,此刻听得身后战鼓声响,杀声震天,一时不由得乱了阵脚。
而前方卫韫带的军队皆乃精锐之师,于是楚瑜和卫韫中间的北狄兵顿时乱起来,开始四处逃散。
一旦兵马开始溃逃,便不成气候,卫韫瞬间失了阻力,他抬头看去,便见女子朝他驾马而来。
哪怕她面容上染血发髻凌乱,神色却都明亮璀璨,如月色于夜,雨后天光。
她破千军万马朝他奔来,那一刻卫韫骤然觉得,天地似乎都失去颜色,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她成为世上最亮的色彩,马蹄仿佛是踏在他心上,震出惊天巨响。
他向来知道她美丽,却是在这战场之上,才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人真正动人无双!
她的马与他擦身而过,留下一句:“我断后!”之后,便冲向前方。
卫韫抿了抿唇,压住笑意,给自己队伍开路,一路冲向凤陵山。
卫韫的军队人不算多,动作极快,没有多久就安稳进入了风陵山,而这时楚瑜也带着人打了个转折回来。
北狄人太多,逃跑的和追人混在一起,早就乱了起来,如果不是风陵山内如今也没多少还能用的兵力,此刻是最佳追击时间。
楚瑜颇有些遗憾看了战场一眼,便听旁边有人声笑道:“别看了,你若再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楚瑜转过头去,看见卫韫含笑立在她边上。
他似乎从见到她那一刻开始笑意就没听过,楚瑜突然意识到自己两天没洗澡,身上全是血和汗混在一起的臭味。而卫韫则好上很多,他没有怎么正面交锋,身上虽然沾染了血迹,但是发冠未乱,面上血迹也已经被擦干净,看上去仍旧是翩翩儿郎。
第一次这样狼狈和卫韫见面,楚瑜莫名其妙生出几分不好意思。她轻咳了一声道:“先上山去,我有话同你说。”
“嗯。”
卫韫点了点头,转身同楚瑜一起往山上去。这时候楚瑜才注意到有大袋大袋粮食放在“木梯”旁边,刘荣正神色激动指挥着人往木梯上送着堆着粮食。
楚瑜睁大眼,回头看向卫韫道:“这粮食哪里来的?!”
“我劫了苏查的粮草,”卫韫说得轻描淡写,楚瑜却知其中艰险,惊诧看着卫韫,听他平静道:“所以苏查就让人追着我一路来了。我见无处可躲,干脆躲进凤陵来。”
楚瑜一时都不知道当骂不当骂,看见少年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憋了半天道:“你劫他粮草做什么?你烧了不就好了吗?!”
卫韫没说话,低下头去。
楚瑜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卫韫不至于这都没想到吧?
然而卫韫却无法将话说出来。
他早到了一天,按计划,他人数不多,的确是烧了粮草会更好。然而他远远看着楚瑜被困,远远看着风陵山和北狄这样血拼,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他想陪到楚瑜身边去,想陪同她一起守城。他知道皇帝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卫家牵制北狄主力,让姚勇攻打北狄后方。最后姚勇再来打北狄,彻底赢了这一场。
如此一来,既守住了江山,又保证了皇权不倒。
只是所有亏都是卫家吃,功劳都是姚勇占,如今皇帝绑了柳雪阳,又送楚瑜来送死,可见在皇帝心里,他如今已与乱臣贼子无意,若让姚勇拿到首功击退北狄,战后清算,他怕是凌迟都不够泄皇帝心中之愤。
然而他还是太年少。
做不到作壁上观,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楚瑜一人厮杀于疆场。他太想与她并肩而战,甚至于挡在她前方,为她顶天立地,为她开疆拓土。
于是他干脆劫了苏查粮草来到凤陵城。
守城就守城吧。
有时想想,若能死在楚瑜身边,其实也是无妨。
然而这些话他不敢说,连日征战让他脑子一片麻木,他甚至无法去思量,所谓死在她身边也无妨,是怎样的情绪。
他只是跟在楚瑜身边,感觉内心一篇安定。
楚瑜见他不语,思索他毕竟年少,有失误也是正常。笑了笑道:“无妨了,你带了粮草过来,已是很好。先上去,我们再定下一步。”
卫韫点点头,同楚瑜来到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