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彻给她倒了一杯酒,她端起来,桂花的馥郁甜香扑鼻而来,浅尝一口,那酒水清淡香甜,不像酒,更像是甜饮。
一杯喝完后,顾沅还有些意犹未尽。
裴元彻看出她贪杯,轻笑了一声,“再来一杯?”
“不了,待会儿还要逛花灯会,喝醉了不好。”顾沅摇头拒绝,心道,可惜今晚有大事要做,否则多喝几杯也不错,若以后再来扬州,她定要买个几坛子慢慢喝。
裴元彻也不为难她,将那盏玩月羹推到她面前,温声道,“先吃些羹汤暖暖肠胃。”
顾沅轻轻应了声,拿起调羹,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裴元彻举杯饮酒,看着淡淡月光洒在身侧之人乌黑的发鬓间,她头上戴着的是他之前给她买的那支珍珠流苏金玉步摇,清风从窗牖吹进,流苏摇晃,轻漾着璀璨的光。
窗外笑语不断,隔壁雅间的客人估计喝高了,抚着掌唱起中秋歌谣。
几杯酒下肚,裴元彻的眸光也变得迷离。
他有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美梦。
他不敢醒来。
感受到来自男人的注视,顾沅有种无边的压力,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她总觉着今日裴元彻总是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毛毛的,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惹他怀疑了?
缓了缓心神,她露出一抹温柔浅笑,拿起筷子给裴元彻夹菜,“这道玛瑙肉肥而不腻,酥香入味,殿下尝尝看?”
裴元彻回过神,对上她的笑,心头稍定。
不是梦。
前世他做梦也不敢这样梦,顶多是梦见她对他态度好些,不再怕他,不再抗拒他,哪里还敢奢望她这般温柔的朝他笑,为他夹菜、为他选衣料,还愿与他一同过中秋逛灯会。
气氛愉悦的用过一顿晚饭,俩人离开酒楼,手拉着手逛花灯会。
宽敞的大街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各种铺子鳞次栉比,门前都挂着灯,出来逛灯会的人们摩肩继踵,手中大都提着一盏花灯,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泛着浪漫的光。
顾沅与裴元彻刚买了一盏兔子灯,没走两步,就听到茶舍里的说书人正在将嫦娥奔月的故事。
“......且说那嫦娥吞下不死仙药,飞升为仙,去了那月亮上的广寒宫。广寒宫是何地,诸位客官品品这殿名,广寒宫,宫殿又大又冷,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眼看着人间烟火热闹,夫妻成双成对,家人团圆美满,再看那空荡荡的宫殿,嫦娥是又孤寂又后悔,若是不偷吃那仙药,怎会远离家乡亲朋好友,远离她的夫君后羿,落到个这般凄凉境地.....”
说书人唏嘘,听书人也纷纷感慨。
“这嫦娥一个人守在月亮上,多可怜啊。”
“是啊,所以说这女人家就得安分些,好好的偷吃什么仙药,现下后悔了吧。”
“谁说不是呢!这样的神仙做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地上与后羿做一对恩爱夫妻。”
“走走走,运河那边有水傀儡表演,咱们快点去,晚一步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人们七嘴八舌的散开,顾沅垂下眼眸,盯着手中那盏精巧的月兔花灯出神。
裴元彻的目光淡淡扫过顾沅的脸庞,薄唇微抿,轻捏了下她的手,“在想什么?”
顾沅一怔,堪堪回过神来,抬头看他,“没什么。”
裴元彻不错眼的盯着她。
顾沅只好道,“我在想刚才嫦娥的故事。”
“嗯?”
“嫦娥她真的会后悔么?世人常说嫦娥在月宫里孤寂,可万一她就喜欢那样的日子呢?养着小兔子,有大把自己的时间,种种花,看看书,每天自由自在,闲着还能看吴刚砍树,这不快乐么?为何一定要与后羿生活在一起,才叫幸福?”顾沅疑惑道。
裴元彻的眸光顿了下。
不知为何,心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沉吟片刻,他压下燥郁,修长的手指屈着,敲了下顾沅的眉心,沉声道,“一个故事而已,别想得那么深刻。”
顾沅小声的哦了一声。
裴元彻搂着她的手臂不由得收紧,带她往前面走去,“走吧,去看水傀儡戏。”
顾沅也不再提那事,又挂着笑,与他一起欢欢喜喜看戏,放水灯许愿。
她和裴元彻写的许愿条,一个是执子之手,一个是与子偕老。
放灯的时候,她看着那随着水流缓缓飘下去的水灯,心里默默念道:纸条上的愿望不作数,嫦娥仙子若有灵,请保佑她今晚逃跑顺利。
☆、63、晋江文学城首发
在外逛到亥初时分, 顾沅觉得累了,便与裴元彻一起坐车回小院子。
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顾沅乖顺的倚靠在裴元彻的怀中,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她的耳垂。
这段时间顾沅也琢磨出来了, 这是他惯有的小动作, 他心情愉悦放松时就爱捏东西, 无论是她的发, 她的手,她的耳垂, 还是她的脸,脖子, 腰……因姿势而变,手总不会闲着。
她阖着眼睛假寐着,脑中复习着接下来的每一步操作。
从头到尾, 事无巨细的确认了好几遍后, 马车终于在小院子的门口停下。
裴元彻俯下身,轻吻她的脸,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声音放得很轻,“沅沅,我们到了。”
顾沅缓缓睁开了眼眸, 刚睡醒般, 眼底还泛着一层雾蒙蒙的水光, “到了?这么快。”
裴元彻扶着她坐起, 先行下了车,然后转身去牵她。
顾沅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握紧她的手, 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殿下。”顾沅惊呼道。
裴元彻抱着她大步往屋内走,又戏谑的看了她一眼,“给你省点力气。”
顾沅愣了一瞬,对上他炽热的眸时,才恍然回过神来,不由得又羞又恼。
这人怎么一下都忍不得,哪有一下马车就急吼吼将人往房里带的,这般急色,哪里还有半分储君该有的端方持重?
眼见着主子们径直回了房,李贵及秋霜等人也明白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便没再跟上前,而是连忙去准备热水。
房门猛地一关,屋内的灯盏因着这风而摇曳,投在窗纸上的两道身影很快交缠为一道。
顾沅被抵在门边猛亲了一阵,又被抱着去了榻间。
或许是旷了太久的缘故,又或者是今夜的氛围催人动.情,男人的动作格外热烈缠绵。
顾沅唇上的口脂被吃了个精光,刚被放到床上,连口气都没喘顺,一具沉重如山的身子便压了上来。
她心头大惊,扯紧月白色上襦,美眸睁着,惊慌道,“殿下…我们还没洗漱……”
“无妨。”
“可今日在外逛了一日,身上都出了汗,咱们还是先沐浴吧……”
顾沅咬了咬唇,抬起两条手臂挽住他的脖子,水眸盈盈,软着嗓音哄道,“等洗漱完,由着你来,有一夜的时间呢。”
她眉眼间流转的妩媚,还有这温言暖语,让裴元彻的眸色瞬间深了。
她床笫间一贯羞怯,今日这般主动勾人的姿态,真是叫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强压下那窜动的热意,他撑起手臂,黑眸俯视着她,“一起洗如何?”
顾沅的脸瞬间红了,瞥过脸,娇嗔道,“不要,你先去。”
裴元彻掠过她绯红似霞的小脸,嗤笑一声,“小古板。”
说罢,在她唇上又亲了一口,这才起身离开这寝屋,往一侧的净房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顾沅松口气,刚从床上坐起,又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心头一沉,扬声道,“是秋霜还是谷雨?”
外头脆生生答道,“主子,是我,谷雨。”
顾沅放下心来,吩咐道,“谷雨,我在换衣服,你在外守着,顺便让秋霜去准备些酒水糕点,我没答应,谁都不准放进来,知道了么?”
谷雨愣了愣,心说主子最近一直说要给太子爷一个惊喜,难道这就在里面准备上了?
主子的事她也不敢多问,忙恭敬的应道,“奴婢知道了。”
顾沅忙起身,从一旁装衣裙的箱笼底下取出个带锁的小盒子,飞快的检查起盒子里的东西,路引、银票、碎银、两串铜板,几件纯金实心的首饰……还有一包迷药。
自打上回落水之后,她一直以心慌意乱、睡眠难安为由,让御医给她开一味安神助眠的方子。方子里有一味紫精草,若剂量恰当,能起到迷药的作用,且无色无味。像松鼠藏松果般,她一点点的收集着紫精草,碾磨成粉,总算得了这么一小包。
希望这剂量足够吧。
小心翼翼的将迷药藏进袖中,顾沅又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飞快塞进软皮包袱里。
不多时,秋霜端着糕点和酒水来了。
顾沅坐在梳妆镜前,一头如瀑布的长发披散着,没有转过头,而是淡淡道,“你去隔壁看看殿下那边可洗漱好了?”
秋霜应了一声,顿了顿,问道,“奴婢让谷雨进来伺候太子妃梳发?”
顾沅道,“不用,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你们也累了一日,等殿下回屋,你们也回房间歇息去吧。”
秋霜垂头称是,缓步退了下去。
脚步声一远去,顾沅忙从梳妆镜前起身,动作迅速的将那药粉拿出,倒入酒壶之中,左右摇晃了好几下。
待会儿无论怎样,都得哄着他多喝两杯,最好能多拖些时间......
为了这一天,她准备了大半个月,不,应该说为了这一天,她花了两辈子。
前世她不懂变通,又优柔寡断,一步步的将自己逼进死胡同里,最后只能选择那种方法去解脱,没留下宣儿,还抛下了延儿......
这辈子,她要跑的远远地,再也不要与裴元彻牵绊在一起。
思及此处,顾沅漆黑的眼眸一点点亮起,愈发的坚定。
夜愈发深了,偶然传来几声秋蝉鸣叫声。
裴元彻洗漱完,推门走进寝屋时,就看到顾沅静静地坐在桌边。
她一头乌黑的发垂下,穿着件霜白色绣海棠花小衣,身下是一条薄薄的绸裤,外罩着一条云织纱制成的水红色纱衣,那纱衣薄若蝉翼,如云如雾,昏黄烛光下,纱衣下的雪白肌肤若隐若现,无边妩媚,引人遐思。
裴元彻脚步顿住,眼前这人哪里是他平素里端庄羞怯的太子妃,分明是山间灵秀养出来的妖精。
感受到男人极其炽热的目光,顾沅的手指微不可查的轻颤着,一颗心也跳得飞快。
她咬了咬唇,抬眼看到男人看不出情绪的脸,暗自给自己鼓劲,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在他跟前站定,她扬起小脸,那如玉的脸庞未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娇怯怯道,“殿下,我这般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