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屋中,却见詹知县正坐在床边不住地颤抖。
屋中只一张小床,一窗被子,作为锦衣卫的囚徒,夏仪可没有好心给他们烧地暖。可想,今夜将非常地难熬。
周楠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的事,叫了声“借过”就爬上床去抢了被子。
詹知县发现不妙:“胥贼,你要做什么,给本老爷让开。”
周楠:“詹大人,你现在可不是我的上司了,也别给我摆县大老爷的架子。咱们现在都是阶下囚,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己。再罗嗦,打你丫挺的。”
说着,就扬了扬小沙锅大的拳头。
詹知县惧了,颤声道:“你要做什么,别乱来,我可是裕王府的人,须知得罪我的下场。”
“得罪你又如何,今天我就要得罪得罪你,识相的让开。”说着话就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詹知县。
詹知县如同触电一般跳起来:“床让给你,床让给你。”
外面传来看门锦衣卫呵斥声:“犯人,不要闹,老实点。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官职,到咱们手头就是犯人。休说小小一个七品官,落到咱们手头的侍郎、尚书多了去,是龙得盘着,是虎得给我蹲着。”
听到这话,想起自己的处境,周楠心中一紧。自己被锦衣卫抓还真是莫名其妙,一个乡下秀才,小县城的典吏,无论怎么想,都和北镇抚司扯不上关系啊!
他缩在被子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眉目。
至于那詹知县则坐在椅子上低声地哭泣起来,宛如杜鹃泣血。
他这婉约绵长的哭声叫周楠心烦意乱,再没办法思考,连连喝了好几声,见没有效果。只得温和地说:“詹通,你也别哭了。你不是裕王府的人吗,就算犯下天大的罪,李妃娘娘也会保你这个亲戚。不像我……”
说罢,就叹息一声。
詹通是詹知县的名字,他是京城通县人氏
“你知道什么,你一个乡下的小吏员,知道什么,我这次是死定了,王府可不会来救我的。”说着,他又掩面长泣。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情,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周楠看他哭得惨,心中好奇,正要问。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云娘若是不见自己回去,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突然就预感自己好象有些不妙。
天色渐渐地黑下去,陆续又有人被抓进县公馆。
到最后,整个安东县衙被夏仪一网打尽。
知县詹通被捕,县衙承发房典吏詹师爷作为詹通的管家,当年参与了辽东镇军马案,也走不脱。
县衙礼房典吏周楠,作为告发者,后来又因为杀良冒功当了被告,被捕。
最倒霉的是归县丞,这丫听说詹知县要来的时候,为了讨好,派人送过去一块谷纹玉壁,说听闻李妃娘娘喜欢收集商周古董,此物材质极佳,聊表心意。地方官结交王府也不算什么事,可是正好遇到锦衣卫,对不起,你得把这事说清楚了,抓!
县一二三四号领导尽数被双规,安东政府工作彻底停摆。
连归县丞也被捉了,这才是只要和周楠有个交集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也坐实了他丧门星的雅号。
看到连詹师爷和归县丞也进了公馆,詹通面上惨无人色,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詹师爷被抓也就罢了,就连归大人也进来了,可此案已经引得朝堂震怒,咱们全部要完。”
“詹通,你也别说丧气话,什么要完要完的,你是药丸党吗?”周楠听他叫得心乱,禁不住骂了一句。
詹通一楞:“什么药丸党?本官只听说过楚党、晋党、阉党、东林党,却没听说过药丸党。”
周楠:“你一天到晚要完要完,这不是药丸党吗?”说着话,自己反被自己逗乐了。
锦衣卫行动力爆表,很快,就开始审讯人犯。
先是詹师爷,然后是归县丞,接着就是这屋的詹知县。
原本以为锦衣卫审讯犯人,怎么也得将烙铁、老虎凳、竹签等十八般刑具抬出来。可传说中的惨烈叫声并没有传来,夏仪似乎很和气,只细声细气地问话,然后做记录。
周楠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因为隔得远,又不顺风,却听不出端倪。
等到詹通回来,这个白胖子的脸色更加苍白,只闷闷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房梁,手不住地摸着腰带:“要完,要完!”
周楠可不想睡到半夜,被一泡尿憋醒,睁开眼一看就看到房梁上挂着一具尸体,那也太晦气了。忍不住劝道:“老哥,你可别想不开啊。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事情不到最后时刻,不要轻言牺牲。”
正说着话,门突然大开了,只见夏仪大步走了进来:“周子木,起来,请吧!”
周楠好整以暇地穿好衣裳,道:“可是要审我了?”
夏仪摇了摇头。
周楠笑道:“不是审我,那就是要放我回家?我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你们锦衣亲军明镜高悬,拜的是岳鹏举,绝对不会冤枉好人的。”
夏仪继续摇头,他身边一个力士道:“犯人闭嘴,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詹通大惊,一个纵身跳起来,号了一嗓子:“别杀我,别杀我……”
就在电光石火之中,夏仪一个凤眼拳击到詹通的喉结上,打断了他的惨号,随手将一块破布塞进詹知县嘴里。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他身后的力士啪啪两声就卸掉了詹通的肘关节。
动作麻利得令人发指,令人毛骨悚然。
可怜詹通口不能言,双手关节错位。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恐惧,眼泪无声淌满胖脸。
周楠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逃跑了,很干脆地扯下枕巾,围在自己嘴上,又在脑后打了个结。又将双手朝前一伸,示意可以捆上了。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叫夏仪一愣。然后笑了笑:“周子木你倒是个妙人,罢了,只要你不叫,我既不折你的手脚也不捆你,走吧!”
外面另外一个力士已经点燃了灯笼,用一根绳子牵了詹师爷和归县丞,“千户,可以出城了。”
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黎明卯时。
很快,一行七人就出了安阳县,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来到郊东外的淮河边一个废弃小码头边。
只见这里芦苇遍地,极目所至,一片萧瑟,竟看不到半点人烟。
夏仪将几人的口中的破布扯掉,又啪啪两人给詹通接上关节,转头问一个手下:“可是这里?”
一个力士回答:“禀千户,就是这里。”
夏仪:“挺安静的,此地风水绝佳,可为阴宅。”
众人大惊,以为这里是自己的葬身之所,同时瘫软在地。
詹通照例喊了一声:“要完,要完。”然后放声大哭。
只周楠负手而立。
夏仪倒是好奇了:“周子木,你不害怕吗?”
周楠哈哈一笑:“夏千户,没错,你们北衙是有逮捕、审讯犯人的权力。可是,你连审我都没审,就要将我处决,这不合常理啊!再说,你将我们通通杀光,对你不但没有好处,反会给你惹来麻烦。詹通好歹也是李妃娘娘的亲戚。对你来说就是烫手的热山芋,丢出去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自己来当这个恶人的道理。夏千户能官居正五品,想必不是一个笨人。所以,我猜你这是给咱们开玩笑,想杀杀我等的威风,挫挫我们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