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撇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睨着姬泽,“九郎,你可是大周皇帝!”神态意思是你怎么可以这么小气。
姬泽嗤嗤一笑,摇头道,“就算是皇帝,这世上总也有些也是可遇而不可得的珍品的。”
阿顾“哦?”了一声,意殊不信,见着皇帝取出一副书帖,珍而重之的样子,置于自己面前,自己觑了他一眼,投目观看,不由一怔,顿时又惊又喜,“这是……?竟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么?”
《兰亭帖》乃书圣王羲之盛年代表作品,乃东晋永和九年,王羲之与友人会兰亭修禊,曲水流觞,醉酒之后写下的书帖。称为天下第一行书,可谓名之贵重。这样的珍品帖子,价值无以估量,便是姬泽的甘露殿中,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件可与之媲美的书帖了!难怪便是姬泽,也只肯借自己观赏,不肯交予自己带回去临摹。
“自然便是正本。”姬泽笑道。
这《兰亭帖》乃是周太宗收藏品,太宗日夜赏玩,珍爱至极,曾经下旨自己去世后以此贴陪葬。太宗皇帝崩后,高宗感念父子之情,遵从遗旨,以此兰亭帖为陪葬品,随太宗陪葬昭陵。只是想着一代书法名品就此不见天日,不免有些可惜。不想一日内侍康星儿以此帖上奉,高宗又惊又喜,询问其故,康星儿方道:太宗皇帝驾崩入葬之后,自己不忍此名品不复见于人前,故以摹本替代真品,将真本隐藏下来。如今敬奉给皇帝。
高宗究竟对这位有藏宝欺君之行的内侍行为是赞赏还是暴怒,此后不得而知。但这本《兰亭集序帖》却成为此后历代大周皇帝的珍藏。
阿顾自是不知道这幅《兰亭帖》背后的轶事的,她观看着面前书帖上雄秀天然的字迹,伸出指头在书案上作势摹写兰亭帖的结构、笔法、墨气、神韵,几乎陷入痴迷。
姬泽瞧着她兴致正浓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吩咐道,“带顾娘子到后头隔间临帖。”
梁七变恭声应了,转身对着阿顾恭敬笑道,“顾娘子,请随奴婢往这儿来。”
隔间在次间后,内里灯火通明,倒也敞亮。甘露殿宫人备下了一张花梨栅足书案,并一应文房用具。阿顾取了笔海中的一支紫霜毫笔,在一旁刑瓷带梗荷花水盂中浸润了笔毫,蘸了墨。照着法帖在摊开的麻纸上临摹起来。
一旁盘龙镂空忍冬花纹鎏金香炉中吞吐着悠远的异香,前面御书房不是传来一些动静,有脚步声,文书翻动声,间或还有些许说话的声音。阿顾握笔临摹书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儿是姬泽的御书房,整个大周的政治运转中枢便在此运转,而她恭逢盛会。
过了一会儿,一道薄薄的宫墙后传来宫人的禀报声,“圣人,羽林大将军李伏忠求见。”
叶三和扬声道,“宣。”
过了一会儿,殿前传来琅琅的靴踏声,进殿拜道,“臣李伏忠参见圣人。”声音粗豪。
大周军队系统分为南北军。相较于南衙十六卫,北军则更是天子禁军,战斗力更加精锐,直接听从皇帝指挥。李伏忠是天子禁军羽林军的大将军,执掌羽林军,贴身保护天子安全。地位十分重要,是姬泽的心腹。
姬泽的声音十分随和,“惟信,兴建神武军的事情办的如何?”
李伏忠拱手禀道,“神武军士兵从各折冲府抽调了一部分,又在关中八府新招募了一部分,如今已经大致成形。只是军中官职如何安排,还请圣人示下。”
次间中,姬泽沉吟了一会儿,道,“这神武军大将军之职暂时由你兼任,日后辅机回来再行分说。至于军中中等军官,朕打算从安西精锐中抽调。将之前西域封赏的名单取来。”
叶三和应了一声,“是。”
名册哗啦啦作响的声音,姬泽翻阅着安西封赏名单,边思虑勾勒着人员边道,“这些安西精锐经历过战阵,若能担的起来,很快就能重新训出一支新的百战雄兵。”将勾勒过的名单递给李伏忠,“惟信,朕将神武军交到你的手上,你定要为朕调教出一支不逊于羽林军的禁军来。”
李伏忠抱拳应答,“臣定不负圣人所望。”
一切声音消逝,阿顾看着面前自己临摹的帖子,怔怔出神。
姬泽从次间拐过来,问道,“阿顾,你可摹好了么?”
阿顾猛的回过神来,扬头道,“好了。”
姬泽不以为意,命人将《兰亭帖》妥善收好,道,“天色不早了,你和朕一道往永安宫,给皇祖母请安去吧!”
“也好。”阿顾点头应承。
太极宫日升月落,阿顾念得唐贵妃曾当众邀请过自己得空前往一趟她的望仙殿,神宗皇帝的妃嫔中,唐贵妃地位最尊,算的上是自己的长辈,又兼着有偌大的名气,这一日,天气晴好,阿顾收拾收拾,便打算上望仙殿拜见。
西海池花红柳绿。阿顾经过池子,忽听得身后里传来一声“喵”声叫唤,一道雪白的影子从草丛里扑了过来,绫儿一声惊呼,左脸脸颊上出现了三道浅浅的血痕。阿顾回过头来,见那道雪影落在宫道旁的花树下,撒着腿奔跑,在绿荫中一闪而过,回过头来,一双眸子如同蓝色的海洋,慵懒而神秘。认得不是旁的,正是自己之前见过的八公主姬华琬抱在怀中的大食猫。
“是八公主的雪奴。”纱儿惊声唤道。
“雪奴?”阿顾问道。
“是。”金莺解释道,“当年大食国万里朝贡,其中便有六只纯种大食猫,路上遥远,到了长安,已经死了五只,只剩下一只出生不到小半年的雌猫,先帝便赐给了八公主,八公主十分喜欢,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雪奴。因着八公主圣宠深厚,平日里又爱极了雪奴,并不拘着它。雪奴在太极宫中自由放养,随性横行,有不少小宫人被她抓伤过,”
她一边絮絮道,一边从怀中取了干净帕子,替绫儿擦拭脸上的伤处,忧心忡忡道,“划了这么几道血痕,怕是要在阁中养几天了,仔细些着应该不至于留疤。”
阿顾在心中想了半响,叹了一声,道,“你回去好好歇着,这两天伤没好,便不用出门了。我让纱儿去寻尚宫那儿要些伤药来。”
绫儿用左手按着帕子,朝着阿顾福了福身,低头道,“多谢娘子,那绫儿便先行告退了。”
阿顾立在原地,看着绫儿孤零零的背影,眸色深深。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走吧!”
阿顾往望仙殿去的时候,於飞阁的大宫人绣春正从阁中出来,进了观云殿,望着上头坐在宫殿宫灯阴影中的公主,心中微微忐忑。
“起来吧,”公主轩了轩眉,吩咐道。
“知道我招你过来做什么吧?小娘子近来一切可好?”
“娘子十分好,”绣春屈了屈膝,捡着阿顾好听的话说给公主听,“娘子听赖姑姑的话,努力保养身子,练字也十分刻苦,听说圣人还亲口夸了呢。”
公主身子颤了颤,蹙眉问道,“圣人什么时候夸了留儿的?”
“便是前儿个,”绣春笑的十分欢畅,“前儿个圣人遣人请娘子去了甘露殿——”
“什么?”公主顿时一惊,猛的站起身来,扬声问道,“留儿去了甘露殿?”
绣春吃了一惊,却不知丹阳公主因何惊恼,战战兢兢的应道,“是呢。”
公主眉头深深蹙起阴影。
阿顾与皇帝交好,她这个做阿娘的当然乐见其成,只是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觉得皇帝和阿顾实在是亲近的过了,这种情状令她十分烦扰,她心中有一些隐忧,却连诉说都不能诉说,不知该如何排解,只得缓缓坐了回去,伸手抚摸额头,吩咐道,“等留儿回去,让她来观云殿一趟。”
绣春不明所以,只得低低应道,“是。”
待到绣春离开,公主心神不定,起身在殿中辗转走来走去,忽听得帘子一声喧哗,从外头掀起,太皇太后面前的怡朱前来道,“公主,太皇太后请你过去一趟。”
“母后,”公主笑容勉强,问道,“您招女儿来做什么呢?”
太皇太后饮了一口香汤,抬起头来,“宁娘,这是我想问你的话,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公主静默片刻道,方开口道,“女儿听说留儿练字时常费了圣人的神。圣人国事繁忙,我想着,书法乃是小道,留儿便是想学,后宫中也是有无数人可以教的。倒是不必让圣人费心打扰精神了。”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我若是你,便不会对留儿说这样的话。”
“你都知道了?”公主扬着下巴看着太皇太后,“留儿去了甘露殿,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却没有阻拦,母后,为什么,这是你希望看到的情景么?”
太皇太后不答反言,“我为什么要阻拦?圣人和阿顾兄妹情深,阿顾如今年纪还小,不过是造访甘露殿,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合的?”
“母后。”丹阳公主骤然扬声。
她闭了闭眼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甘露殿并非后宫随意殿堂,乃是天子平日里学习及读写之地,往来有学士宿值,这般重要的地方,如何是留儿一介外臣之女能够涉足的?”
“这有什么?”太皇太后不介意道,“从前你还小的时候,不也是常常去甘露殿见你父皇?”
“那怎么一样?”公主急急道,“我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偶尔陪侍在父皇身边本是正常之事,留儿却姓顾,是外臣之女,再说了,留儿说着年纪小,开过年也叫十岁了,她和圣人虽是表兄妹,却也有男女之别,所谓男女八岁不同席,略有交往便也是了。怎能纵着太过亲昵?”
太皇太后道,“我大周自来民风开放,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有些道理,但八岁不同席却也过了。无论是圣人,还是阿顾,我都敢担保思绪是无邪的。让他们自在些,等到了十二岁,再分开也不迟。”
“母后,”公主越听越是急,忍不住开口喝止太皇太后,扑到太皇太后身边,扯住太皇太后的衣袖,开口恳求道,“我只有留儿一个女儿,我不期望她得什么荣华富贵,只希望她能够一直平平安安就好。我想过的,待到她日后长大了,为她择一个夫婿,也不求人才多么出色,只要老实上进,能够让她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这就够了!”
“糊涂。”太皇太后柳眉一扬,厉声斥道,“宁娘,你以为我想要做什么?难道想要将阿顾配给圣人,做大周朝的皇后,好成全我的太皇太后的心思么?”
在太皇太后的积威下,公主瑟瑟起来,却鼓起勇气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太皇太后颓然做了下来,眉目间瞬间苍老起来,宁娘,我不是西汉的窦太皇太后,圣人也不是汉武。你实在想多了。暂且不提圣人禀性清冷,阿顾降不降的住。若阿顾身体安康,这算盘还有那么星儿半点可能,但阿顾如今身有足疾,体格不全,做皇后怕是没有资格的,至于让阿顾做妃,”她哼了一声,面露凛冽之色,“哪怕是贵妃之位,也不过是个妾罢了!我辛苦养大的外孙女,难道竟是给我的亲孙子做个妾的么?”
第56章 十:芳风散林花(之好时光)
公主被太皇太后劈头盖脸的斥责一顿,怔然回过神来,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太皇太后的衣袖,“母后,宁娘不是这个意思。”她素性温和,不善与人争执,刚刚仅有的气魄不过是出于对阿顾的全心爱护之意,如今气势一折,便再也鼓不起来了,“我只是心疼留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这个孩子吃了太多的苦,我一心想把最好的东西捧给她,只要她过的好,便是我什么都不要都是心肯的。”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望着面前的长女,目光中露出悲凉神色。“宁娘,我一辈子只有一子二女。你皇兄虽去了,但终究子嗣绵延,圣人禀性聪慧气魄宏大,日后执掌天下,用不着我为他操太多心。只你和瑛娘……你们姐妹两个命途都多舛,在婚姻上极不顺畅,只留下了阿顾这一点骨血,我难道会不心疼,害了她?可是宁娘,”她一拄凤头拐杖,神情转为沉肃,“爱一个人,就要为之计深远!母后已经老了,甚至连活不活的到留儿出嫁都不知道,你又是这幅提不起来的个性,你有没有想过,在日后我们照拂不到阿顾的时候,她要凭什么在这大周上流社会中立身呢?”
公主悚然而惊,怔怔问道,“母后,你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凉凉一笑,“既然你我母女都不能成为阿顾最终的庇护,便只能为她找一个庇护出来。”
“所以母后你,”公主渐渐明白过来,恍然道,“你让留儿和圣人常常交往,便是让他们表兄妹交好,日后让圣人庇护留儿?”她心中明白过来,便为之前对太皇太后的误解愧然起来,惭然道,“母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留儿费了这么多的心。我却不懂事,还暗地里误解了母后,着实是不该。只是,”
她想起了什么,迟疑道,“我瞧着圣人性情冷清,对宫中几个公主都没存着几分情分,留儿不过是他的一个表妹,他又如何能真的对留儿好,日后时时照拂起来?”
太皇太后瞟了长女一眼,拄着凤头拐杖,在次间中的七宝罗汉床上坐下,道,“你能瞧得出圣人冷情,也算是有些长进。但你对圣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丹阳公主垂头道,“女儿愚鲁,还请母后见教。”
太皇太后扬起头,目中露出睿智光芒,“圣人这个人,虽然性情有些清冷,却绝非没有感情。宫中的几个丫头虽是他的亲姐妹,但也正因为是皇家公主,反而不得真心。且说是妹妹,其实这些年,他和哪个丫头长久相处过,又如何能养出什么真情分?反而是表妹,因为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才能够真心相待。这一年以来,我老了脸面,让圣人亲自带挈着阿顾习书法,他和阿顾之间虽开始的时候出于功利,但相处的久了,谁人能不放点真心?”
她微微一笑,望着公主道,“宁娘,你可记得姚家的那个丫头?”
公主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太皇太后说的是姚良女。“母后说的是她?那丫头当年在丹园出了事,如今已经嫁进了临清县公府,据魏国夫人说,已经怀了三五个月的身孕了。母后说她做什么?”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道,“你可知道,李三郎如今已经爬到了什么官职?”
“什么官职?”
“云麾将军。”
“呀,”公主小小惊呼一声,云麾将军乃是从三品武职,李朔初初投入军旅,不过短短一年功夫,便已经爬到了这般地位,可谓是速度飞快的惊人。
太皇太后若有深意的笑道,“是啊!去年洛阳丹园之事,圣人本恼火他污了姚二娘的名声,打算严惩于他,但在弘阳殿见了他一面之后,不知怎的竟也就同意了。李三郎此后便得了御前演武状元,随军入了安西,如今在安西都护张孝瓘手下效命,积累了不少军功,蹭蹭蹭的将这官职升起来了!这李三郎虽然有几分勇谋,但能够这么快升上高位,不得不说是得了上头照拂的缘故。宁娘,你说,他是如何得了如今际遇的呢?”
公主听的过了好半会儿才想明白过过来,“母后,你的意思是,这李朔是因着姚良女的情分,得了圣人关照,这才借机摆脱了家事钳制,一路在官职上高歌猛进?”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你竟是连阿顾都不如,到现在才明白?”太皇太后恨恨白了她一眼道,又指点她道,“圣人虽然性子清冷,但对于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却是肯下功夫维护的。因为姚良女,他恼了东都魏氏,却又担心直接彻查让人联想起丹园之事,损了姚二娘名声,对姚二娘不利。忍了好些日子,方借了魏家行刺你的借口狠狠发作魏家,一个家族经此一事,百十年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圣人为了姚二娘所作还不仅仅于此。——这姚二娘不过是贞顺皇后的娘家侄女,从小和圣人一处长大,也积下了如是情分。咱们留儿是比她差了家世还是差了才德,难道竟连她也不如?我也不指望圣人将阿顾看的多重,只要他日后愿意为阿顾出头,且对阿顾的夫婿稍加照拂,顾家就不敢动阿顾分毫,日后便是谁娶了阿顾,也都得掂量掂量,不敢随意薄待。”
太皇太后苦口婆心述说,丹阳公主这才领会了她的一片苦心,感念道,“母后筹谋深远,宁娘自是信服的。只是,”她心中七零八落,上下吊坠,依旧存了一丝疑虑,嗫嚅问道,“母后您为留儿打算是好,但留儿终究年纪幼小,若是对圣人生了一丝半些儿情思,可怎生办呢?”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扬头看着殿外光明,“可见你这个做娘的,还不够了解女儿。阿顾见事比你还明了几分,似她这般水晶心肝,知道什么事是做得的,什么事做不得,如何会犯下这等错?”
望仙殿乃是唐贵妃的住所,自贵妃建兴五年(周历88年)入宫之后,神宗皇帝的恩宠便盘旋在这座宫殿之上流连不去。望仙殿阁入目华丽高轩,连一旁的柳枝都仿佛比旁的地方多了几分明媚。
“顾娘子,”贵妃的大宫人长生出来,右手压着左手置于腹部左侧,轻轻福身行礼,“万福,贵太妃请你进去。”
阿顾点了点头,“有劳了!”
望仙殿是神宗皇帝倾力为宠妃唐贵妃打造的宫殿,单从它的地理位置,离神宗皇帝寝宫神龙殿不过六十丈之遥,便可窥见唐贵妃的盛宠。如今,这座宫殿虽因着男主人的谢世,而收敛起了所有的艳丽色泽,但阿顾刚刚行到殿门前,便可觉熏天气息扑面而来,依旧富丽堂皇,犹如人间仙境。
阿顾踏进殿中,只觉得殿中樱黄色镂空团绣牡丹富丽繁华,犹如隔花笼雾;厚实松软的乳白宣州长绒地衣仿佛云端,十六盏六角玻璃美人宫灯,风流袅娜。殿中银镂空牡丹纹香炉婶婶吐纳着玉华香,唐贵妃倚于殿中紫檀罗汉床上的扶手上,娥眉微蹙,宛如一段烟云远山,一旁暖阁之中,丝竹之声轻声拨动,声十来个十四五岁姜黄衫子缃色罗裙的小宫人依水而立,捻着月白手巾,唱着曲儿,“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 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曲调清泠宛扬,唱曲的小宫人个个眉清目秀,气清年幼,歌声清越,虽有十来个人一起发声,竟如同一人唱出一样,清婉动人。
阿顾如有所感,为小宫人的唱曲牵动情肠。
这首曲子,正是神宗皇帝御制的《好时光》。
神宗皇帝爱好乐舞,在世的时候,和唐贵妃志趣相偕,姬琮亲自择取梨园善歌舞者,指点乐律,贵妃亦编排歌舞,意兴浓的时候,帝妃二人一个弹唱,一个领着舞伎跳舞助兴,恩爱非常。
这一曲《好时光》,据说便是神宗皇帝情浓意酣之时,为唐贵妃度写的曲子。其中所谓“莲莲脸嫩,体红香”的字句,正是书写唐贵妃睡兴时候的娇态。如今,斯人已经逝去,独留下思念情人的唐贵妃,坐在承载着他们多年甜蜜记忆的殿堂上,依着熏笼垂目思念着那个曾经为自己画眉梳妆的男子,神情萧条。
阿顾道了一个万福,“贵太妃万福。”
唐贵妃从往日情思中回过神来,忙坐起身,伸手拭了腮边一滴泪意,道,“阿顾,你来了啊。快坐吧!”
阿顾垂眸,在宫人七儿奉上的月牙凳上坐下,微笑着道,“想着贵妃曾经嘱咐我来望仙殿拜见,今儿个收拾好了,便过来见见……”如今看来,也许自己是挑错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