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进里屋数钱给韩念念,“这两块大肉得七八毛一斤吧,还有猪下水和猪心肺,四块钱你拿着。”
韩念念没接,“姑,玲玲好歹结婚,我这个当姐的总该给她置办点东西。”
韩桂娟不由分说把钱塞给韩念念,“一码归一码,置办酒席的菜钱哪能让你出!”
话说到这份上,韩念念爽快接过,又想起还有暖壶和糕点,挨个从布兜里掏了出来,“红色暖壶给玲玲出嫁用,蓝色咱们自己用。”
“至于糕点,姑您看着招待客人吧。”
韩桂娟诧异,“买暖壶得用工业劵,你哪来的啊?”
韩念念一个头两个大,“哎呀姑,不要问我这么多,反正不是偷来的。”
“你这孩,借人家的还得还,咱还不上工业劵拿点别的东西跟人换,可不能白拿了人家的东西!”韩桂娟爱不释手的摸着两个铁皮暖壶,开启絮絮叨叨模式。
韩念念听得昏昏欲睡,干脆出去串门子,去打听还有哪家未婚和待嫁的姑娘小伙儿。
眼下猪肉有了,农家蔬菜不愁,油盐酱醋都还有,就等着陈玲婚期到了宴客送嫁。
结婚前一天,陈家人还得派个人去韩桂娟娘家下帖请人,小山子乡称它叫“撑腰杆”,娘家人来的越多越有面子。
这个活儿自然落在了陈卫东身上。
一向不多话的陈卫东竟难得发起了牢骚,“不想去,看到我姥就烦,还有我大舅妈,佐料罐子一样,一肚子坏水儿。”
韩念念听得纳闷,连陈卫东都这样说了,那得多奇葩的人...
牢骚归牢骚,还得要去接。
韩家村生产队有些远,陈卫东早上赶马车过去,半下午才回来,再回来时,马车上多坐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还带了两个娃。
老的那个应该是韩寡妇了,年轻的姑娘跟陈玲差不多大。
“是大妞,大舅家的小闺女。”叶兰英开了口,委婉的提醒韩念念,“性子跟大舅妈一个样。”
老少四人都进了堂屋,两个半大的娃应该是韩寡妇的重孙了,吵嚷着要吃零嘴儿。
韩寡妇脱了鞋上炕坐,使唤叶兰英,“快,拿点零嘴给牛蛋狗蛋啊。”
叶兰英从里屋抓了瓜子糖块出来,不等她分,两个娃一哄而上,小狼狗一样抢叶兰英手里的零嘴儿,一旁的大妞趁机也抓了几块糖。
老太太眯眼看着两个重孙吃到了嘴,笑得满意。
错眼间,老太太才注意到韩念念这个陌生面孔,“这是哪个家的?”
正巧韩桂娟端簸箕进堂屋,对老太太道,“娘,这是我二哥家闺女,前段时间找过来,我还没带她去看你。”
“念念,快叫奶啊。”韩桂娟胳膊肘拐拐她。
大概是提前被洗脑过度,韩念念有点膈应这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看她面相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善良指数只有两颗星...
勉勉强强喊了一声,“奶。”
韩寡妇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老二家的?”
“是我二哥家的,就这一个闺女。”
“老二呢?”
“厂矿坍塌...和我二嫂一块...”韩桂娟红了眼眶子。
“我苦命的老二呀,没天良的老天爷啊,我老二要活着,不过四十出头啊!呜呜...”老太太突然大哭起来,把韩念念吓了一跳。
“娘!”
“外婆!”
“奶...”
一下乱作一团,左劝一句右说一句,好半响韩寡妇才止住了哭,两眼通红瞅着韩念念,直叹气,“老二没了后呀!”
时下有后的标准仍旧是有儿子,闺女不能称为有后。
“啥有后没后的,总归是二哥的闺女!”韩桂娟做姑娘的时候没少听韩寡妇说“丫头赔钱、丫头命贱”之类的话,听着就烦。
老太太连连叹气,显然不认同韩桂娟的说法,生个丫头以后嫁了人终究是别人家的,生的娃也是别人家的姓,又不姓韩,有啥子用!
韩念念能明显感觉到老太太看不上她,对她也不咋理睬,反倒是韩桂娟,怕她多想,私下里宽慰她,“你奶就这样,不是个讨喜的人,念念你别搁心上,姑疼你,以后还在姑家住。”
韩念念本没把老太太放心上,但却因为韩桂娟的这番话感到窝心。
“姑您就放心吧,我不多想,我当这里是我家。”
堂屋里都在说着话,陈爱国推架子车把大衣柜拉了回来,陈卫东忙出去帮忙抬。
新式的大衣柜,对开样式,刷了红棕色的油漆,镂空花纹,镶嵌的是陈卫东托人从县城弄到手的穿衣镜。
这么可心的物件往堂屋一放,整个屋里都亮堂了。
陈玲欢喜道,“姐,瘸叔手巧,样式不比百货商店的差吧!”
韩念念笑道,“是不差,花纹雕的比百货商店卖的还好看!”
大衣柜、新套的棉花被、机织布床单、大红枕巾、子孙桶、洗脸盆、暖壶还有新衣裳鞋...满满当当搁了一屋子。
大妞看得眼馋,她的亲事也定了,明年开春结婚。
“我也让我娘给我置办个大衣柜,还有暖壶,可真好看!”
大妞话音刚落,韩寡妇就白了她一眼,“置办这些干啥,不要钱呐,咱家可没那么多闲钱给你霍霍,你兄弟过两年也得办事,彩礼钱你别想带走!”
本来高高兴兴的气氛,因为韩寡妇这番指桑骂槐的话瞬间冷了下来。
陈玲刷得沉下了脸,拉长脸道,“姥姥,你啥意思,合着我爹娘给我置办嫁妆就是霍霍钱啊。”
韩寡妇不悦的哼了一声。
“玲玲,你少说两句!”韩桂娟呵斥她。
“我去看供销社!”陈玲扭头就走。
“玲玲我跟你一块。”韩念念可不想掺和这种糟心的家长里短,能避就避。
家里多了几个人,晚上睡觉也是大问题,陈爱国和陈卫东父子两干脆卷铺盖去公社打地铺将就,韩念念跟陈玲还是睡堂屋土炕,韩寡妇带着两个重孙和韩桂娟睡东头间,至于大妞,韩桂娟让她跟叶兰英睡。
“姑,我想跟玲玲姐睡!”大妞不同意。
韩念念忙道,“那我跟嫂子睡。”
这一夜韩念念睡得不怎么安稳,转天天不亮就起了。准嫁娘陈玲也起了,穿了她的红罩衫,对镜贴黄花。
“姐,我心口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夜没睡好,一直在想今天要见大勇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快紧张死了。”
韩念念笑她,“我陪你去,你还紧张什么?”
原本韩念念是两方媒人,应该被男方家请过去陪同接亲,但她又是陈玲的表姐,显然跟女方家更亲。两家人商量之后,索性也不让韩念念接亲了,让她直接跟陈玲一块,去姚家那头上座喝喜酒。
快十一点,姚大勇赶马车过来,换了身列宁装,胸前别着红花,脸上欢喜之色不掩,一群小伙儿跟着一块来接亲。
一阵嬉嬉闹闹,陈玲羞羞答答的趴上陈卫东的背,由她哥把她背上马车,陪嫁的嫁妆被跟来的小伙儿三下五除二拎了先走。
最让人稀罕的是带了穿衣镜的大衣柜!户上户下还没见到谁家陪嫁这么大方的!
门旁邻居全凑过来看热闹,韩桂娟忙抓了瓜子糖块招呼他们。
“这大衣柜可真好看!赶明个我家娶媳妇也照着打一个!”
“可不是,钱花在刀刃上,听说花了大几十块呐!”
......
陈大婶听得直撇嘴,“有啥好看的,几十块钱白瞎了没花到点上,还不抵打个五斗橱!”
她家卫粮的婚期也快到了,打的是寻常的五斗橱,眼下听旁人这么赞陈玲的大衣柜,心里不由得发酸。
挤一块围观的其他几个婆娘只当她在放屁。
五斗橱能跟大衣柜比吗!
......
叶姚生产队,刚盖的石瓦房,房顶铺的是瓦片,三间外围篱笆院,门窗墙上贴了大红喜字,院里挤得全是看热闹的乡亲邻里。
韩念念跟着迎亲队伍,刚进门,姚大婶就迎了上来,热络的拉着韩念念的手,“大闺女,快先上桌座。”
第一桌席面办在新房的堂屋里,坐的都是生产队的几个干部,还有大勇的娘舅叶老师。
媒人请上座,自古以来的习俗,韩念念也不推让,顺势坐北朝南。
大碗的红烧肉,四盘炝菜,大馒头装簸箕里,还有化了猪油的疙瘩汤。
酒用的是两块五一瓶的高粱酒,烟是两毛钱一包的飞马。
吃到嘴的宾客无一不夸赞。
酒足饭饱,韩念念又被请到炕上坐,姚家人足够诚心,给了她一担“谢媒礼”。
第41章
谢媒礼自古就有,给多少没个定数,主要看男方家庭的诚意和富裕程度。
姚大勇家不算富裕,但诚意够足。
担子里有大块猪肉、猪蹄一对、一条羊腿、一只老母鸡、还有糕点四包、糖果四包、外加一双千层底鞋。
姚大婶又塞了一封红包给她。
韩念念受宠若惊,忙推辞。
姚大婶不由分说塞给她,“大闺女,你叔说你为大勇和玲玲的亲事来回折腾,太辛苦!想留你吃便饭,饭菜怕你看不上眼,头几天你叔想了点门道,弄了半扇猪回来,办席面用掉大半,你叔千叮万嘱我,叫我给留块大肉!”
可不就是大肉,肥油都往外冒!
“大闺女,你可要收着,不然就是看不起你婶儿!”
好说歹说,韩念念总算收下。
这么些东西,韩念念的身板挑不动,大勇他大哥大柱主动帮忙,直接挑了送陈家。
大柱他媳妇小秀也一块跟来了,想托韩念念给她娘家兄弟说个媒。
“大妹子,我兄弟看上个姑娘,姑娘家就住街上,你指定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