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吃完面后,二人果真白纸黑字立下了赌约。
接下来,又用了片刻的时间商议了一下出殿之后的具体计划。
“贺兰尧那边,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主要还是看咱们的。”
“他能保证,今后青眼红蟒不会再出现了?”月光悠悠道,“要是再让人看见,届时,咱们要如何自圆其说?”
“他和我承诺了,不会再让青眼红蟒张扬出动,何况,就算真的事情有变,以你我三寸不烂之舌,还怕摆不平?”苏惊羽说到这儿,笑了笑,“好了,国师大人,去整理好行装,我在殿外等你。”
撂下这么一句话,苏惊羽转身出了正殿。
在原地等了片刻,偏殿方向有一道湖绿色的身影走近了,正是绿萝,此刻她的手中,正捧着一个锦盒。
“大小姐,丽嫔那边已经得手了。”说着,她将盒子递给了苏惊羽,“这是您要的。”
“好,我知道了。”苏惊羽应了一声,接过了锦盒,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转回身去看,不禁莞尔一笑。
前方一道颀长的雪白身影,一身白袍曳地,广袖垂于两侧,胸前,衣襟,袖口处绣着同样的的古老金色图腾,白色的玉冠束发,遮着整个脸庞的银质面具上似有冷光浮动,高贵而圣洁。
“看着你,我仿佛看见了昔日的我是如何清冷如霜,高雅如仙。”苏惊羽走上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嗯,简直一模一样,声音呢?说一句话听听。”
“随本座出殿。”清凉又慢条斯理的声线从面具后逸出。
苏惊羽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随后垂首道:“国师请。”
他的嗓子可以模仿出多种人声,所以在声音上,他们也可以做到一模一样。
这是月光的另一面,神秘莫测,高贵冷傲的一面,算来,也是本色出演。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那一面,是作为她的朋友时显露的一面。
他和她是同样在双重身份间游走的人,卸下这身国师衣袍,便能恢复真正本性,穿上的时候,却要努力将最冷静平稳的一面展示出来,处变不惊,不能露出分毫破绽。
而月光显然比她更游刃有余。
二人迈着轻缓的步子踏出了谪仙殿,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苏惊羽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全聚集过来,随着身边人雪白的衣袍浮动。
“国师?国师从谪仙殿里出来了?”
“真是国师。”
“这尊大神竟露面了。”假山边上,手持青色酒壶的俊逸男子望着不远之外的白衣人,轻挑眉梢,朝着身侧的人道,“霍兄,上一回他出来,是什么时候来着?”
“四殿下,是陛下卧床那一次。”霍钧的目光也落在那白影上,眸底掠过一抹思索,“据说国师闭关,这忽然出殿,必定有事。”
“他的出现每次都如同昙花一现,出来两下就没影了,上一次父皇卧病,本殿从宫外赶回,没碰上他,上上回,好似也错过了,算起来也有个把月没见着他了,今天总算逮着一次。”贺兰平说着,双手环胸,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四殿下,这朵昙花,是男子。您还是不要抱有太多的想法。”霍钧慢悠悠地在贺兰平耳边道了一句。
“说什么呢你?找打。”贺兰平眼角一抽,“本殿就是好奇他什么样,平日里翩若谪仙,却总蒙着个脸,你说,那张脸,是太好看呢?还是太磕碜?诶,你回头去苏姑娘那儿打听打听。”
“惊羽说她不曾见过国师真容。”霍钧道,“四殿下若是好奇,那么不妨……”
“不妨怎样?你有何主意?”
“不妨憋在心里,反正再好看,也与殿下无缘。”
“给本殿滚。”
“四哥若是真的好奇,小弟倒是有个办法。”忽有一道悠然轻曼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二人回身一看,来人外罩一件红色披风,面容精致如玉瓷般,不知是何时站在身后的。
“十弟,你何时来的?悄无声息。”贺兰平挑了挑眉,随后笑道,“你有何办法?”
“四哥胆子素来大,小弟这个方法,需要大胆一试。”贺兰尧笑道,“只是不知四哥敢不敢?”
“十弟莫要卖关子,快说。”
“这件事儿,需要你们二位一同出手。”贺兰尧道,“二位,附耳过来。”
☆、第66章 祥瑞玉兔(一更)
苏惊羽陪同着月光,二人云淡风轻地走向不远处那笼罩着明黄色火光的御书房。
守候在御书房外的太监还不等二人走近,便是愣了好片刻,而后慌忙迎上了前行礼,“国师大人。”
“陛下可在书房中?”清冷的声线响起。
“回国师,陛下正在批阅奏折,烦请国师稍后,奴才立即去通报。”那小太监说完之后,便要往回走,不料,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从御书房踏出,他险些撞上,看清了之后,忙跪下道,“陛下,奴才正要禀报……”
“朕已经听见了。”皇帝抬眸望着正对面的白衣人,视线一转又落在苏惊羽身上,唇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本以为爱卿在闭关中,不会轻易出殿,想不到,惊羽还是把爱卿带出殿外了。”
“比起宫中的安宁,闭关自然是算不得大事,微臣此番出殿,正是帮陛下解决忧心之事。”
“有你在,朕确实安心不少。”皇帝莞尔一笑,“想必事情的始末爱卿已经知晓了,是太子识人不清所带来的后果,如今那恶蟒还藏匿在宫中,爱卿可有什么好办法?”
“臣有办法,不过,还请陛下吩咐下去,让当日见过青眼红蟒的人,全数到场。”月光的声线淡淡,“臣要给他们一个解释,一个交代。”
皇帝闻言,朝着身边的太监道:“按国师说的去办,当日见过这蟒的人,速速叫来此聚集。”
太监应声退下。
宫中传话效率素来极快,不多时,便有黑压压的一片人有序奔跑而来,到了御书房前,纷纷参拜。
“免礼平身。今夜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听听国师所言,对于那只恶蟒一事,国师已经有了解决良策。”皇帝朝众人说完,随后望向月光。
底下众人一片寂静,心中却都十分疑惑。
原来今夜国师出殿,是针对恶蟒一事而来。
“说来也许陛下不信,这只蟒,并非是恶蟒,相反,还是一只灵蟒。”月光说到这儿,顿了顿,在皇帝诧异的目光下,继续道,“陛下可曾听说过,青眼红蟒?”
“青眼红蟒?”皇帝蹙了蹙眉,“未曾听说。”
“微臣也是在前几任国师留下的书籍中得知的,青眼红蟒,嗜血暴躁,势如闪电,不惧刀剑。敢问陛下,宫中是否也这么传言的?”
“的确是,玄轶司上百名密探与御林军亲眼所见,此蟒凶残而坚硬,弩箭都刺不穿它的皮,太子原本下令要用火箭攻击,却让它给溜走了,有两名身手不错的死士追了上去,一死一残,活着的那个说,另一个是被那蟒的尾巴抽的一分为二。”皇帝说到这儿,摇了摇头,“如此凶恶,留在宫中一日,朕都寝食难安。”
“陛下,此蟒不可杀。”月光的声线带着笃定。
“为何?”
“此蟒具备天生灵性,食山中珍稀药草,听寺间僧人佛语长大,非寻常的蟒可比,它本该栖息在深山之中,却有人将它带来这繁华人间作乱,打乱它的生活规律,始作俑者唯恐天下不乱,因果循环,这一切罪恶不该只让这青眼红蟒承担,它亦是这当中受害者,它沾染了血腥,必会折损寿命,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何不将它放归山林,它剩余的寿命不过几十载,死去之后,它所栖息的地方必会有珍稀草药丛生,供人采摘,也算是造福百姓。”
月光一席话如同溪水潺潺般平缓的旋律,却让听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苏惊羽差点儿被感动了。
她没想到,自己准备的这番言论,从他的口中道出,竟如此有说服力。
仿佛他天生就有一种能说服人的魅力。他在原本准备的那番话上添了一句,那便是最后一句。而这最后一句,恰恰很能打动人心。
皇帝显然也动容了,“这……那始作俑者已经逃之夭夭……此蟒还有谁能收服?”
“臣说过,因果循环,她必有恶报,这一点,陛下无须担心。至于此蟒,微臣既然来了,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帮它说情来的。微臣会将它赶出皇宫,去它该去之地,陛下今后绝不会再被它打扰,如此一来,留它一命又有何妨?若是要杀它,绝非易事,恐怕又要折损许多人,此类同归于尽的办法,陛下觉得妥当吗?”
这番话无疑是说到众人的心坎中。
要杀青眼红蟒,必定要付出代价,而付出代价的这些人,只会是玄轶司密探和御林军。
“如果可以用最平和的方式解决,不费一兵一卒,那何乐而不为?”皇帝道,“那么爱卿就说说,你有何良策?”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青眼红蟒,自然也有它的克星。”月光说到这儿,偏头望了一眼身边的人,“惊羽。”
“在。”苏惊羽应了一声,随后到了皇帝的身前,将手中的锦盒打了开。
“这是……”皇帝望着锦盒里的东西,怔了一怔。
一只白茸茸的,身子娇小的——袖珍兔子。
“爱卿,何意?”皇帝指着锦盒,“你不会是想说,这只兔子,是青眼红蟒的克星?”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哗然。
兔子克蟒?闻所未闻,听着……只觉得荒谬。
然而众人心里腹诽着,却是没人敢在此时插话。
“陛下,此兔,名唤祥瑞玉兔。”苏惊羽淡淡一笑,随后转过身面向众人,“大家此刻兴许觉得荒谬,但请大家相信国师所言,必能将青眼红蟒驱逐,不费一兵一卒,只靠祥瑞玉兔,大家见识过,蟒怕兔子的吗?青眼红蟒十分喜爱深山中一种草药,一会儿,我会以身试险,将这草药研成的粉末洒在身上,引青眼红蟒现身,让这只祥瑞玉兔来救我。”
“苏惊羽,你可知,你的举止有多危险?”皇帝听闻此话,面有惊讶之色,“稍有不慎,你可就……”
“臣女相信国师。”苏惊羽道。
也相信贺兰尧。她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
“朕也相信国师。”皇帝正色道,“苏惊羽,若是成功,凭你勇气可嘉,朕一定有厚赏。”
“臣女先谢过陛下。”苏惊羽莞尔一笑,随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瓷瓶,去了瓶塞,将瓶子里的药粉倒在自己身上。
她并不知此刻,人群中有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惊羽是不是疯了?这都敢试,万一有个意外……”
“谁说不是呢,即便国师真有本事把恶蟒驱逐了,那谁能保证她会毫发无损?”
“谁给她的胆子?真担心等会儿蟒出来了,她给直接吓晕了,然后落进蟒口……折菊你说会吗?”
苏折菊听着身边几名密探的谈论,不语。
祸害遗千年,她苏惊羽哪会那么容易出事。
众人的目光,此刻正追随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直到她捧着那装着兔子的锦盒,站在了三丈以外的地方。
寂静的夜里,似乎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屏息以待。
皇帝身侧早已围了一圈的黑衣死士。
月光依旧悠然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无波。
月夜之下,前方不远的地方,忽然弓起一物,细细长长,青绿色的双瞳如翡翠一般,寒光凛凛。
青眼红蟒果真现身了。
苏惊羽怀抱小兔,镇静地望着它步步逼近,直到它蹿到了自己的身前,猛然一个俯身,张开血盆大口——
一口吞下,女主卒,享年一十七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