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将消息接过,又叩首拜谢云烟,而后脚步轻快地隐入阴影之中,小心确认,亲自督传,将云烟方才手书的消息传到关外去。
黑衣人走了,云烟却像是脱离似的,肩膀垂下,整个人都变得虚软起来。她强撑着站起身,将先前得到那一封蛮人的书信紧紧攥在手里,转身走回自己下榻的屋子。
房门一扣,她立即瘫坐在地上,后背紧紧靠着屋门,蜷起双腿,脸埋进膝头,将身子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从博卡部落传来的消息,内里有博卡王女独特的暗记,消息不长,简短,却明晰,书着潦草的几个字:
吾手擒北辰战俘,脸有瑕,唤曰傲雪,乃将军帐下郡尉,重伤在身,性命无碍。吾欲与君相商,或杀,或放?
云烟将那纸条又展开来看,反反复复确认,的确不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那上面写的就是林傲雪的名字,虽然没将姓氏一便写上,可那脸上有伤,官至郡尉这两句合起来,就该是她日思夜慕的林傲雪了。
柘姬想跟她商量要如何处理林傲雪这个俘虏,其实本意就是想跟她讨些好处,她险些提笔便要回复消息说不管柘姬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只要她放人,但又在笔尖染墨的瞬间,意识到这样回信不妥。
她反反复复思量,最终只回了几个字:
“定价几何?”
柘姬在行宫之中百无聊赖,研修些兵法韬略,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转头问身侧侍从道:
“那北辰国的俘虏还是老样子?”
侍从垂首,神态恭敬,点头回答:
“是,此人每日睡醒了就疗疗伤,天色一暗便又回去睡觉,作息稳妥,并无异样。”
柘姬轻笑着摇头,林傲雪可真是沉得住气,这要是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急躁不已,偏偏林傲雪就如此从容。
她甚至要怀疑,林傲雪口中说的,不得不回邢北关的理由到底是否存在,因为她表现出来的镇定实在叫柘姬惊讶,明明那么想回去,又为何这般波澜不惊?
柘姬摇了摇头,低声笑道:
“有趣,有趣。”
她话音落下,殿门外急急行来一名侍从,走到柘姬跟前十步开外,躬身跪地,俯首禀报:
“殿下,有消息传回来了。”
“哦?给本殿拿来。”
那狡猾的北辰国女人给她回消息了,新一轮的角逐又开始了,她这次得好好思量,怎么才能从这个抠搜的女人手里得到更多的报酬。
她放下手里的兵书,将侍从递过来的消息轻轻展开,四字蝇头小楷映入眼帘,柘姬眉梢一挑,跟着念出了声:
“定价几何?”
言罢,她忽而哈哈大笑起来,这女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但从此封简讯看来,买卖还是有戏。
她托着下颌斟酌一番,很快将回信写好,让人再跑一趟。
两日后,云烟怀着紧张激动又隐约忐忑还要故作从容的心态拿到了第二封来自博卡王室的信件,展开看了看柘姬向她提出的条件,她唇角一抿,这一次的回复没有那么犹豫,只写了两个字:
太贵。
末了,她又遣人将消息送出去,同时勾起了嘴角,眼里盈着一蓬笑。
距离上一封书信到手已经过去四天了,她也算将状态调整过来,当知道那人还活着,虽然受了伤,但性命无碍的时候,她心里空缺的那一块又无端地填补好了,即便仍然有些担心,却不再牵扯着她的思绪,令她焦灼不安。
知道林傲雪还活着,她才能更加理智地处理这件事。
她知道柘姬想要什么,也知道柘姬此人聪慧,不容易糊弄,所以她在回信的时候,断然不能表现出半点对林傲雪的兴趣来。柘姬虽然擒了林傲雪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好处,但毕竟不知道林傲雪与她之间的感情,故而不能,也不敢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但是,一旦叫柘姬知晓了自己对林傲雪的感情,叫其明白林傲雪对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那柘姬便等同于抓到了她的软肋,肆意提出条件也就罢了,最终能不能真正将林傲雪放回来,也是未知之数。
云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冷静而克制,给柘姬的回信中,语气始终平淡,甚至透着一股“算了,谈不拢就这样了”的意思,压住柘姬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这件事才真正有的谈。
她知道林傲雪在柘姬手里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柘姬待人还算宽厚,应该不至于让林傲雪遭受几多磨难,故而她每每回信之时,都竭力压住内心涌动的不安和焦急,状若云淡风轻。
此后约有半月时间,柘姬与云烟就林傲雪身价高低反复商榷,云烟没有表现出对林傲雪太高的热情,柘姬感到几分无趣,言说云烟不可能看不到林傲雪的价值,云烟却道林傲雪并未为她所用,即便有价值,也非她所有,以此将谈判的条件一压再压。
如此往来十数封信件,才终于将这笔买卖成交的价格敲定下来。
这日北辰隆正在军帐之中同两位偏将商议皇帝明令出兵讨伐北境的事情,北辰隆手下的将士皆言会效忠于将军,绝无二心,北辰隆心中宽慰,正待进一步讨论对策,忽而有卫兵来报,说蛮兵再临,已至邢北关外三十里。
北辰隆心中一惊,连忙召集兵将,快步走上城楼,朝城门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