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夸赞意味十足的话,听着曹盼笑了,“德祖这是在夸朕?”
杨修道:“陛下知臣,自来自视甚高,臣此生从未服人,然今却是服了陛下。”
“本是大患的曹氏与夏侯氏之勋贵,有曹洪将军为警示,再有陛下一番告诫,还有陛下诸兄相助,往后,他们必为陛下所用,他们能为陛下所出之力,必更甚于武皇帝时。”杨修一一地分析来。
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没弄不明白为什么曹盼由着世族撺掇夏侯渊带着曹氏与夏侯氏的人闹到宫门前也为曹洪求情,随着曹据他们几个闹场,杨修已经明白了。
以曹洪为饵,曹盼是要借曹洪而向天下证明,她,曹盼,大魏皇帝,公正严明,一视同仁,就算曹氏宗亲,那为大魏打下一片江山的开国之将军,犯以法纪,曹盼都不曾经饶。别的人,更是一视同仁。如此来日曹盼要如何执法,谁也都得认了。
至于世族们,妄想在其中谋利,却不过成为曹盼的一粒棋子罢了。
任他们肆意的喧嚷,闹得越多的人知道越是好,曹盼,用了曹洪当饵,如今曹洪怕是更会心甘情愿的让曹盼以严惩的。
“看来德祖已经看出朕的布局了。”到了这个时候杨修看出了曹盼的打算,曹盼并不意外。
杨修作一揖,“修虽早知陛下另有打算,却是到今日方知,陛下所图竟是如此之大。”
曹盼道:“德祖以为,朕此计如何?”
“妙,既收伏了曹氏与夏侯氏诸位将军的心,同样也让他们引以为戒,从此严于律己,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杨修对曹盼之计十分肯定,他也因此而十分拜服。
“此事明日还得辛苦德祖。”曹盼笑与杨修说,杨修与曹盼作一揖,“愿为陛下驱使。”
曹洪自被下狱后就对曹盼大骂,杨修不会以为曹盼没有听进去。
然而哪怕叫曹洪所骂,曹盼也从未露出半分的不悦不喜,甚至就像好从来没有听见过,在以曹洪为饵时,曹盼又何尝不是在保曹洪。
巧取豪夺,错是有错,但是,曹洪立下那么多的战功,只要以作警示,那会比当曹盼真的要彻查田地之事后闹了出来更好处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谁人不怕,杨修纵然早有赴死之心,然而可以一直好好的活着,谁又会不愿意?
今日曹盼面对曹洪如此无礼还愿意饶过曹洪,说明曹盼与曹操是极不同的。
曹操杀人从来不问原因,喜怒无常。当他觉得你有威胁时,他便会寻一千,一万个的理由来杀你。
可是,曹盼与之截然相反,非以不杀之由,能不杀,她便不愿意杀,这是对于生命的一种尊重,也可以说是仁慈。很多人会瞧不上这份仁慈,然而身处于曹盼这样的位置,仁慈是极难得的,尤其是有曹操的先例,曹盼竟然还能保留着这份仁慈,杨修是十分惊讶的。
杨修迎着满天的星斗,突然觉得,其实曹操选了曹盼为作为继承人,真的是极好极好的决定。
曹丕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曹植虽然仁慈,可他不适合做一个政客,更不适合为帝王者。
只有曹盼,心怀仁义,有手段,有远见,驭人有术。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得亏了曹操能下那样的决定,否则错过了这样的人,只能是天下人的损失。
次日,朝会之上,曹盼正坐于上,杨修出列,“陛下,曹将军之事,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还有在宫外的曹氏宗亲与夏侯氏的族人?”
曹盼道:“朕昨日不是说了今日廷议此事。将曹洪将军带上来,还有曹氏宗亲还有夏侯氏的族人们,让他们都一起来。”
昨天由着两氏族人闹了一天曹盼都扛着不见,众人都还在想曹盼究竟是要做什么,如今这让朝臣廷议曹洪一事,还让两族的人来了?
有人偷偷的看了曹盼一眼,能看得出曹盼是何想法才是怪事。
倒是曹洪很快叫人带了上来,一身常服,一来却是直接给曹盼跪下了,“陛下,臣知罪,臣知罪。”
对于昨天被人押走时连曹盼都骂,据说关在牢狱曹洪一张嘴也没闲过直骂曹盼的,怎么会一来就跟曹盼请罪?这是假的曹洪吧?
有些念头非是一人,但是巴巴地看向曹洪,曹洪长的什么模样,认识的人,熟悉的人多了,这么一张脸,岂能有假。
曹盼对这么诚实的曹洪亦是无奈,道:“好,曹将军说了知罪,那么众卿以为,曹将军所犯之过,当如何置处?”
量刑而定,这也是重头戏。
可是夏侯渊一听就立刻出列了,唤了一声陛下。夏侯惇比他更快,“陛下,臣以为当仗八十以作警惕,再将所有的田地都还给原来田地的主人。”
夏侯渊瞪大了眼睛,唤了一声元让,夏侯惇一眼瞪了过去,直把夏侯渊瞪愣了。
“陛下,当按律处置。”这回出面的是世族的官吏。
周不疑也在这时候出声了,“按律处置,曹洪将军为宗氏亲贵,议亲之制,可从轻发落。”
“不成,不能从轻发落。”让人怎么都想不到,表示反对从轻发落的人竟然会是曹洪,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了他,这,莫不是疯了?
人是绝对没疯,曹洪是还记得曹盼昨天跟他说过的话,曹盼是要用他杀一儆佰,警示曹氏还有夏侯氏的族人的。
要是从轻发落了,那曹盼一番心思不是白费了?曹洪这会儿卯足了劲想帮曹盼忙。
“陛下,臣为宗亲,是陛下的叔叔,可臣竟然知法犯法,还是在陛下刚刚登基之前趁陛下不备之际。为宗亲者,当以身作则才是,故当以重罚,以臣而警示后人。”曹洪难得说出这么一番话,所有人都惊叹地看向他,这,这没疯吧?
哪怕是夏侯渊也不确定地问道:“子廉,你被人打傻了?”
曹洪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才被人打傻了!”
这怼人的语气,是曹洪没错。但是,上赶着要曹盼重罚的,这不是傻了是什么,昨天曹洪可是还骂着曹盼,他也听了一耳朵。
“妙才啊,咱们都是陛下最亲近的人,想当年我们跟着武皇帝一块出来打天下,武皇帝临终前是把陛下托付给我们,让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一定要好好地照看陛下,多帮帮陛下,万不能叫人欺负了陛下。可是我呢,我就是个大混帐,我不仅没能帮陛下,我还尽给陛下拖后腿,我真是没脸见陛下啊!”
曹洪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的脸上抽了好几个耳光,直把脸都抽肿了。
这下别说是夏侯渊了,就算是进来给曹洪求情的人都一下子懵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曹洪像是变了一个人,这么深明大义的话,怎么都不像是曹洪能说出来的话,究竟是谁给曹洪洗脑了?
洗脑的那位在上头,最上头的那一个。
曹盼也对曹洪的表现十分惊叹,昨天的一番话,效果远远超出了曹盼的预料之外啊!
“陛下,求陛下重罚,否则臣无颜再见陛下。”曹洪抽完了自己,再继续求着曹盼重罚于他。
“曹洪将军请起。虽然将军原以己身而警示后人,但是律法在前,虽战时而从简,以将军为例,倒是该好好地想想,我们大魏的律法该如何修。今日早朝,只议此事。”曹盼接着又将一个重石抛了出来,修法,修法啊!
杨修原本以为自己昨天算是看透了曹盼的部署了,没想到曹盼竟然还有这一层打算。
“陛下,修法之事,非一时可成。”还是程昱站了出来说了这一句,曹盼点头道:“朕知道,所以朕并没有把算今天就把大魏的律法修出来。所以,朕决定让平原侯回邺城立经、著书、修法。但是,针对抢占民田之事,今日必要议出个结果。”
荀攸嘴角阵阵抽抽,也就是说,今天议定的结果,将来将会成为犯下此罪之人的定刑。
曹盼道:“正好,曹氏的宗亲还有夏侯氏族人都在这儿,有什么意见的只管说。对了,朕听说昨日你们还提到了朕登基之后无封赏于诸位兄长的话,是与不是?”
翻旧帐什么的,这个时候最好了,曹盼说着,目光看向了曹据,曹据道:“陛下,臣等只是想要弄个清楚,陛下要如何才会封赏?”
曹盼一听道:“很简单,上阵以杀敌而得功,文治以利民而得功。最要紧的一条是,非以宗亲而封赏。就是说,别说你们是朕的亲兄弟,将来哪怕是朕的儿女,他们要是没本事为社稷立功,为百姓出力,朕也绝不白给他一个爵位。”
孩子还没有,曹盼却是直接的暴露了她一个严母,而且是极其严厉的严母。以身作则,曹盼才算是做到了极致。
“陛下,这,这事是不是不太妥?”韩宿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有何不妥?先武皇帝时,以求贤令而广求天下英才,曾言不养闲人,朕以为,这个闲人里头,也包括是先帝诸子,还有朕的。武皇帝打下的江山也好,朕得来的江山也罢,都不容易,没本事的人,谁也别想染指半分。”
天呐,一群人真是被曹盼给惊到了。
“蒙父母之荫而想要不劳而获,将来必为天下蛀虫。你们愿意自己养家里的蛀虫是你们的事,朕绝不允许。所以,听好了,有功之臣朕不吝赏赐,反之,无功之人,别指望从朕的手里得到半分的好处。朝廷的俸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百姓辛辛苦苦挣的。养着的人,不为百姓做事,凭什么拿百姓给的俸禄?”
曹盼厉声地说完,下头的人一个个低着头,吭都不敢吭上一声。
“所以,你们说,拿百姓的俸禄不仅不为百姓做事,还为祸百姓的人,当如何?”曹盼话题一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曹洪之罪。
但是听着曹盼的话,朝臣面面相觑,曹盼挑眉道:“怎么,往日不是都挺能说的吗?朕让你们廷议此事,一个个怎么都成哑巴了?”
被刺了一句的人,一个个都无可反驳。
依然没有说话,曹睁皱起了眉头,吐字道:“议!”
这一声厉喝,崔申道:“陛下,臣以为,纵以亲贵,亦当严惩。重仗八十,凡抢百姓之田地,双倍还以百姓,若有再犯者,为官为爵者,夺官去爵。”
“这,过于严厉了。”韩宿并不算认同,
周不疑附和地道:“不以严惩,天下勋贵世族何其之多,前朝之鉴,韩大人不知?”
“天下何以纷乱四起,咎其根本,皆因世族巧取豪夺百姓之田地,令百姓流离,无处容身。人皆求生,无生路而反,人之常情也。”周不疑继续将自己的观点道出。
不能说周不疑说得不对,可是,依周不疑所言,难道是让世族把田地全都还给百姓不成?
世族们是绝对不可以答应这样的事的。荀攸道:“陛下,先前世族所为是规矩未立前,既要立法,当以法立为始。”
同样是出身世族的人,荀攸太了解底下这些人的想法了。本来还在想着怎么跟周不疑争执的人,听到荀攸的话都松了一口气。
不揪着从前的事算账就好,他们都放心。
“若以此而论,那曹将军要无罪而释?”崔申问了一句,韩宿已经连忙地道:“还请皇上圣裁。”
直接把问题丢回去给曹盼,曹盼看着曹洪问道:“曹将军以为?”
“臣愿领杖八十,将巧取百姓之田地双倍还之,不够的,臣拿钱来补。”万万没想到,曹洪竟然真的是找打。
夏侯渊急得都想捉头了,曹盼问了曹洪,明摆着就是想给曹洪机会脱罪的,曹洪倒是上赶着非让曹盼惩处他不可,夏侯渊都想跑过去拎着曹洪的领口问一问他,他是不是疯了?
“瞧瞧,这就是曹氏宗亲,这就是武皇帝时一道打下江山的人。”曹洪如此自觉,曹盼又怎么能不给曹洪长脸。
“朕以为,以曹将军杖责四十,双倍归还巧取百姓之田地,若有再犯,夺去爵位,诸卿以为如何?”意思,基本已经照崔申的意思了,除了八十杖责改为了四十。
“陛下圣明。”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荀攸都说了在法未立这前的事不予追究,曹盼还打了曹洪四十棍,更让曹洪把田地还给百姓,这样的处置他们要是还有意见,那就别怪曹盼跟他们好好地算算旧账了。
“来人,行刑。”曹盼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上前架着曹洪往殿外去,啪啪啪的开打,夏侯渊好几次都开口问问曹盼,这究竟算是什么意思,话到了嘴边,又叫夏侯惇盯着退了回去。
等曹洪被打完了扶着上来了,曹洪还给曹盼认错,“臣让陛下蒙羞了。”
真是连曹盼都嘴角抽抽了,与曹洪道:“送曹将军回府,让戴太医去给曹将军看看,用上好的药。”
“报。武陵急报。”曹盼这会儿把曹洪的事办好了,武陵传来了消息,胡本立刻走下去将急报给曹盼拿了上去。
曹盼将信封拆下,看着微微一愣,随之却又笑了,“刘备为其子而发兵江东,要报与孙权的新仇旧恨。”
说着曹盼将书信递了下去,荀攸他们几个都过目了。
荀攸道:“孙夫人已经离开刘备多年,怎么会曝出此事?”
对此,曹盼看了周不疑一眼,周不疑面不改变,曹盼道:“此事该刘备去查,不是我们。今日退朝,政事堂议此事。”
说罢曹盼就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恭送之,不过曹盼在临走之前一眼扫过曹氏与夏侯氏的族人们,直叫他们都打了一个冷颤。
政事堂议事,三省之下的官吏与六部尚书同往,曹盼与周不疑问道:“无名可说何时归来?”
“两日内。”周不疑回答,曹盼道:“也罢,待他归来,听他细言江东是何情形。刘备兴兵,孙权必受朕之封王。”
“刘备兴兵孙权,我们伺机而动?”曹仁提出了一句,他是觉得有可趁之机,所以心动了。
“臣以为大魏不该动。”荀攸与程昱还有周不疑同时开口,说完了三人对视一眼,曹盼亦道:“朕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动了,他们反倒打不起来了。眼下于大魏而言,休养生息,提升国力显然更重要。莫说他们没有兴兵来犯,纵是来犯,也当以守而非攻之。等国力上来了,再一块把他们收拾了。”
“陛下圣明。”曹盼能如此理智,虽有一统天下之心,却不显心急,这样极好。
“不过,不能兴兵,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添油加醋,未无不可。”曹盼目光幽深地说来,周不疑低头一笑,曹盼与他对视半响,最终周不疑还是只能道:“陛下放心。”
这君臣之间的对答,明白其中之意的没有几个,但是他们两个自己清楚就成了。
随后,曹盼没忘记先时提过的事,下诏与曹植令与返回邺城,将著书立经之大事尽交于曹植。当然,曹盼也派了人辅助。至于曹氏与夏侯氏的族人,每人抄写一千遍谨言慎行四个字。
话不必说,这么四个字把曹盼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在有曹洪的事在前,个个都老实地抄字,而且,曹盼明摆着用曹洪与他们说明,敢犯的人只管试试,她究竟会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