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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其他 > 凤簧于飞 > 堪怜薜罗遍生香(下)
  三日之后,多亏小凤悉心照顾,芳笙已回到平常,寒气周期小扰之时。
  晨光透窗微入,此刻她将几十坛葡萄酒,一一倾入浴桶之中,才放上燚泉石,榴汁霎时滚烫翻涌,见此她喜道:“果然烈酒更为有效。”
  她只着一身雪白中衣,缓缓坐了进去,一刻后,今日上行寒气几乎尽散,她软软倚在了边沿,却忽而被小凤,从身后拥入怀中。
  腻在她秀颈旁,细细嗅着芳酒白梅之香,小凤关怀道:“你才好些,无须特意起来的。”
  小凤深知芳笙对娘诚心一片,必是要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但她身子依旧虚弱,是以小凤也一大早就来劝她。更何况,日久见人心,孝敬之情,不在这一时一刻。
  而芳笙一手握住小凤游移纤素,搭在了自己腕上,笑道:“你瞧瞧,我方才用了新法子,已经好多了,自然要与你一起恭迎母驾。”心中同时在想:顺便,也要会会岳父大人。
  小凤知芳笙之执拗,又觉果真大好,便不再相争,却又再为她输了些内力,才稍稍放心。
  辰正将至,冥岳山下,觉生捧灵而来,竟当真依照约定,牌上有“爱妻”与“愧立”四字,更是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小凤觑着他,讽道:“你终于肯来了,可见权势逼人四字,最是有理,连你这高僧也逃脱不得。”
  觉生连连摇头叹息:“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凤并不理他,只顾捧着母亲灵位,而芳笙早已将十几本经文细致包好,方要交给觉生,但听他道:“还请罗施主留步一二。”
  小凤对她笑道:“此后拜祭母亲的机会多了,既然他有话和你说,你不妨听上一听,看他有什么可啰嗦的。”便先护送灵位,率身后众弟子,浩浩荡荡归山。
  觉生再三相看,只道:“能领悟《达摩残本》和达摩三剑的人,必定有一颗慈悲之心,小凤对你很不一般,你劝她向善罢。”
  她先耐心道:“芳笙从不是良善之人,大师可是觉得,自身修为远超四位师叔,也要试芳笙一试?”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还望罗施主,解了蔽寺上下的劫难罢。”
  芳笙仍笑道:“大师是以什么身份,向芳笙讨要解药?”见觉生装作不知,她便挑明道:“若是先母遗夫,凰儿生父,罗湘自当谨遵泰岳之命,若只是少林寺的一个和尚,就休怪我以长辈自居了。”
  见觉生不言,她又连连问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恶人就该死,好人就该活么?可又是谁规定,此为恶人,彼为善人,此应为善人,彼应为恶人?”
  觉生依旧摇头道:“师叔祖的传人,果然不同凡响,情知你出言为错,亦无从辩驳。”
  她还是笑道:“老鬼为人,自然比贵寺中高上万倍,芳笙更无意与大师研讨佛法,只是想提醒一句,您做了大半辈子和尚,敬了大半辈子佛祖,不也曾一念之差,其后又一误再误,莫非您当真问心无愧,认为自己对的起母亲,对的起凰儿?既然都是犯了错,又有何大错小错之分?”更叹道:“世间厮杀,永无止境,二人交恶,更是轻而易举,而一人存活于世,能力为上,道义次之。”
  觉生无限悲悯道:“你与小凤,皆已无法回头了,我竟难以渡你二人。”他本以为能劝说芳笙,让小凤化干戈为玉帛,如今看来,这真是大错特错。
  芳笙已开始嘲笑起来:“大师放心,我的一切都是她的,自当与她共同进退,只是大师,既为人父,从未尽过一天责任,妻女也护不住,芳笙只奉劝一句,先渡已,后渡人,己尚难渡,焉何渡人?”却又肃揖一礼:“大师总归是凰儿生父,应将我二人婚事向您告禀,如此于情于理,代她为我,皆该行这一礼,大师亦是受得。”
  但凡觉生承认是媚娘之夫,小凤之父,芳笙定会对他叩首相拜,可让一人坦然面对往事,承认过错,尤其是对身处高位,举世盛誉之人来说,谈何容易?可芳笙一向为人,正是错便即认即改,从不瞻前顾后,这或许就是她可做大贼,却做不了高人的缘故罢。
  觉生倒淡然一笑:“阿弥陀佛,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又道:“罗施主,解药之事,当真不可商量?”
  芳笙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贵寺佛法不通,定力不够,那不过是普通药粉,只略能控制心神罢了,若不去想它,片刻自可平安无事,一旦生发惶恐,只会堕入无尽深渊,大师有空避世,不如带着弟子们,多多修心养性。”
  觉生一时无言,心内更早有另一番愧疚,只好叹道:“下月初三,是小凤生辰,你代我向她祝贺一声罢,从此老衲再不插手凡尘俗事。”
  芳笙心道:真是太巧了。当即点点头,将经文送出后,转身欲走,却听觉生又问了一句:“罗施主,老衲知你心胸磊落,当真不去化解此番冤孽,令小凤回头是岸?”又道:“若因此而背离世人,也当真毫无怜悯之心,只道自己无怨无悔?”
  芳笙一笑:“大师岂不闻:既未得到,何谈放下?”是以她定要先助凰儿完成大业,而如此减少波折,即为释孽之心。又再回敬道:“诚如大师所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见他茕茕清影,步履坚定,觉生唯有合掌悲叹:“罪过,罪过,他竟宁肯牺牲尘世,只为渡小凤一人。”心下却想:眼下只得另寻他法,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那二人枉造冤孽。
  芳笙却不急回,倒先行至紫府,顺便看望她曾护下的花草,较前几日,更为红秾翠郁,扬丝垂缕。她从双蝶荷包中,取出一颗种子,是偶在昆仑篁竹幽径,弹琴浅眠时,她从不冻泉中拾取。又举头望向天边轻云,她看出此后一月,将有几场酥露,于是将这,粒若明珠,色比红豆,泽胜美玉,香似青草的种子,与这灵秀之地相伴,更为其如期盛放,她指尖又滴了两三血珠,其中寒气,正为此花养料之最佳。
  而小凤早已供好母亲牌位,将龙舌剑与二经抄本,皆奉于灵位之前,她拜了又拜,又与母亲私语多时,将冥岳现今盛况,以及自己多年来大事小事,喜怒哀乐,一一与母亲细细说来,又娇羞提及芳笙一事,二人如何相识,芳笙又待她如何真心,又对母亲怎样孝敬,种种种种,最后更在灵位前发誓:她二人定要一起,将冥岳一派,推上武林至尊之位!这才回到静室,修炼芳笙为她写下的心法。
  见她已告一段落,芳笙取出腊梅罗帕,为她拭去满额珠汗。
  小凤抚着她的手背,闻得丝缕烟香,便知她先去拜祭了母亲,星眸中满是柔光道:“又在这里多时了。”
  芳笙一笑:“我只顾着瞧你,哪还记得时辰呢?”又嘴甜道:“只要是凰儿大美人,无论怎样都美,随时随地,令我忘忧,令我解颐,令我魂牵梦萦,如痴如狂。”
  小凤却凝视芳笙许久,心内柔情缱绻,又对她笑道:“躺的太久的确不好,是该四处散心的。”又站起身,携着芳笙纤掌:“风和日丽,我们一起走走。”
  除夕上元花朝才过,转眼又到了女儿节,本该祓禊衅浴,却从早到晚,皆是连连阴雨,小凤只好与芳笙,在屋内祭祀几位先人一番。待处理冥岳事务后,小凤心情极为不好,正要同芳笙一起吹笛抚琴,饮酒相趣,却遍寻不见芳笙踪影。便对几个弟子怒道:“她去了哪里?我不过离开一会,真是一群废物,找不到她,就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又在心内担忧不尽:“这么大雨,她怎么还不回来......”她最讨厌风雨之夜,偏偏今日又逢她的生辰,略一思索,正要上紫府再寻芳笙时,却见她披风拂雨而来。
  原来今日,亦是芳笙师父和姑姑的芳辰,那座茅屋早有姑姑前去拜祭,专给姑姑的贺礼,小琼枝也代她送去了,而在未末之时,她冒雨下山,挑拣了许久,才寻到茅屋流向之清泉,及至三刻,她祭了几杯薄酒,又一人作曲水流觞,此为三人最喜之戏,静默些时,又连忙登上紫府,亦在一旁等了许久。
  她纤指间有花一枝,拟扶风芙蓉之形,逸空谷幽兰之态,得杜鹃玫瑰娇艳之色,清气缕缕更若梅竹,正是月前那颗种子。
  将花插在小凤鬓间,来回端详,她道:“在哀牢山,我未寻得一朵花衬的上你,今日是你生辰,世间种种俗物,皆配不上你,我想唯有自己亲手所植,而这花在风雨之后,开的最美,方与你稍稍称之。”又深情道:“盼作美人鬓上艳,愿成芳草伴佳妻。”
  满身风霜雨露,却衬的她越发清新脱俗,小凤这才想起,忙褪下自己外衣,给她披上,恨道:“就不知道带把伞!”
  她以指掩唇道:“忘记了,我只顾着花时,想着不容错过,一心要将她摘与你,竟连这种小事都忘了,看来你平常说的不错,我就是个小呆子。”芳笙不想小凤担心,最后小呆子之语,也是为了故意逗她高兴。又柔声道:“这是你的生辰之花,亦是我的一腔心血,叫她凤湘花如何?”
  她只用明眸紧紧凝视芳笙,渐渐蓄了一层薄雾,点头一笑,心中释然:“有阿萝在,我有什么可怕的!”也柔声道:“凤湘花,花美,名字亦是好听,谢谢你,为我生辰如此费心。”
  芳笙开怀而笑,忽而之间,却倒在了心上人怀中。
  待她醒来,早已躺在小凤房内。她揪着锦被,只肯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望向小凤,心道:“十几年不曾病过,一场春雨而已,真是太丢人了!”
  她尚且不知,这是她宿疾加重,天不欲假年之故。
  小凤早就看到了她害羞模样,心中偷笑不已,嘴上也不饶她:“那么多奇材良药,又哪一碗不是我细心熬成,你可对得起他们?反正你是对不起我了。”
  见她委屈撇嘴,眨巴眼睛,越发可怜兮兮,小凤只得心中一软,轻抚她额头道:“好了好了,烧已经退了。”
  芳笙双手轻轻搭上小凤皓腕,却当即皱眉不止,突然双眼喷火,怒道:“是他!”
  小凤偏过头去,只道:“旧伤罢了。”
  芳笙眉头深锁,心中大恸,难受不已。因她没有眼泪,是故素以皱眉代之,久而久之,她平常亦喜皱眉。
  抚着芳笙苍白脸颊,她缓缓道:“其实我曾也想过放弃报仇,寄托于安稳生活,谁知其后情爱无望,受尽折磨......”她又将芳笙紧紧抱在怀中,哀诉道:“那时我刚生下绛雪和玄霜不久,还在痴傻盼望,他会回心转意,谁知竟将我囚在,他所认为的世外桃源之中,我只好偷偷练武,希望有朝一日,逃离哀牢山,继承母亲遗志,完成大业,不料被他发现,竟用天蚕丝,锁了我的琵琶骨......”
  芳笙气急,更哀之欲绝:“他竟也下的去手!竟丝毫不顾你才历经九死一生!”
  小凤冷冷一笑:“他有什么不敢的!让我学不成武功不算,更在下山的路上,布下了很多取人性命的机关,如此,我要一辈子在那个毫无人情的哀牢山中,孤独终老,即便我逃出去,也会坠入悬崖,他亦可一了百了......”
  芳笙嘴唇不住颤动,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双手紧紧攥在半空之中,骨节噼啪作响:她真想再违背师父一次,大开杀戒!
  小凤轻抚她抖栗削肩,连连慰道:“我最不喜欢风雨之夜,那对我只是无尽折磨,如今不同了,有你陪着我最好了,阿萝,有你我就不怕了!”
  两人心绪渐渐平稳,小凤又扶芳笙躺了回去,虽脸上依旧有些圆润,但小凤深知,她身上早已瘦的不成样子,又在心中坚定道:“阿萝,我知道你不想我见他,怕我再深受其害,可我如今是要为你而去。”
  她又来回盯着芳笙,明眸闪烁,不禁调笑道:“你这样弱不禁风,还怎么做聂夫人啊?”却先红了双颊。
  芳笙不解其意,小凤见她满脸懵懂,只好轻戳她额头道:“你呀!”心中又笑叹道:比谁都聪慧,却又比谁都笨,对我最是又痴又呆。
  芳笙这才发现,她置身何处。
  “凰儿,我,你,这里......”
  小凤心中得意,点她鼻子,笑道:“若你再睡不着,我就好哄你了啊。”
  她忙将头掩于锦被之中,不知心中是羞是美,还是身上过度疲累,竟又晕了过去。
  小凤咬唇一笑,拿过芳笙湘妃色外衫,从拂菻盒中,挑出朱红淡黄两色丝线,又添上一点青翠,在领处绣了凤湘花,与云鬓上那枝交相辉映,嫣然栩栩,却意犹未足,罗带上渐堆凤竹云纹,欲飞翩然,再想了想,于那内侧心口处,织了一个灿然生艳的“鳳”字 ,自此心内欢喜无度,这件衣服,她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正举起来反复欣赏。
  却忽而闻得屋外嘈杂之声,她纤掌一挥,一群人皆被拂倒在地。
  红萼大着胆子,却留心一二,声如细蚊:“师父,那个余罂花不知学了什么功夫,打伤了咱们许多弟子!”
  见芳笙睡的正沉,小凤将手中衣衫叠好,又将鬓上娇婉置于衫上,轻掩房门后,只对红萼吩咐道:“守好湘君,记住,寸步不离。”便轻身而去。
  如泪飞雨,早已止息。
  瞥了一眼,小凤心内不住嘲道:“竟被她在海中脱身,可见蠢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活的多些,不过,也就是今夜了!”
  而手上不停,三两下就将余罂花打翻在地,解了几个弟子的危难,刚要一掌送她去阴曹地府,却被一个黑衣通体,脸遮半面的人给拦住了,余罂花竟又趁机脱逃。
  小凤一面戒备,与他静静峙立,又暗中思索道:“万天成,他怎也活了过来?”
  更有红萼拔足疾奔,口中惊慌道:“师父,就是这个人,方才用霹雳弹和热油四处放火,那个素女剑也趁乱逃了出去。”
  小凤心中大惊:阿萝!更早已往回行去,红萼拼尽全力才赶上道:“师父放心,火并没有烧到那里,弟子已派精锐之师,悄悄守在了您房外,况有您立的阵法在,不会惊扰湘君。”
  她立时静了下来:解决了两个狂徒,阿萝那里亦会无事。随即有条不紊命道:“红萼,传信给梦莲,叫她暗中小心,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让那个素女剑,安然回到上官堡。你再带着三獠,全力追查余罂花的下落,格杀勿论!”
  红萼笑道:“是,师父!那么好的迷心丹,让她白吃了不成,至于那个余罂花,弟子功夫已得湘君指点,定不负师父所望!”
  小凤一笑:这个大弟子长进了不少。霎时又眉眼凌厉,令人心惊胆寒:万天成那厮竟敢来此放肆,无论是人是鬼,都别想再活着离开冥岳!
  而万天成亦追了上来,却哑着嗓子吼道:“你是谁?莫非你就是聂小凤!你认得我!”
  她甩袖不屑,出掌有如惊涛骇浪:“去问阎罗王罢!”
  小凤与他缠斗些时,也一点一点将他引的远些,不至于扰到芳笙那边,她本也尽占上风,但这万天成,当年就是与罗玄齐名的高手,这么多年更有一番奇遇,见己眼下不敌,他当即使出了一招绝学:无影神拳,可谓刚健有力,乱中有序,残影纷纷,趁小凤气息不匀,正有一拳要打到身上时,却被赶来的芳笙点住了神门,又被连连点了其他几个大穴,他审时度势,匆忙逃了出去。
  虽知小凤安然无恙,芳笙心内亦不住发狠:于镇海,你的弟子竟要与我作对,就别怪我不客气,若我们以后回西域,看你怎么有脸见我和我夫人!
  却又离远些道:“凰儿,我封了他曲池、膻中,三个月内,他没办法动用内功了,强行冲开穴道,只会白白耗损内力,怎样都要呕血几次。”又连忙捂嘴,伸掌止道:“咳,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咳咳……”
  她方才是拼了最后一丝气力,眼下五火齐齐上涌,皆又窜到肺里,刚刚退热,竟再添了嗽疾。
  而小凤哪管这些,早就将她打横抱起,眉间心上,俱是担忧,而粉脸含煞,本就是芙蓉一般的丽容,如今双颊通红,却更添娇美之色:“你怎么都不顾及自己,叫我说什么好!你非要把命舍给我,叫我一辈子伤心么!”说着说着,竟有两三滴珠泪,滴在了芳笙雪腮。
  她搂着小凤秀颈,早就在怀中软作一团,见此,她忙为小凤轻拭啼痕,柔声哄道:“凰儿,谁欺负你都不可以,你是我的妻子,保护自己妻子天经地义!”又在心中道:我也将一切相许,我的命不给你,又给谁呢?
  小凤心内,其实早就软若流水游丝,但嘴角赌气一撇,更已想好怎样罚她,将以往也一并全罚过来,此时琼鼻盈满缕缕寒梅清气,她渐渐唇边带笑道:“聂夫人,既然你这么不听话,我们还是回房,再行讨论罢。”
  ※※※※※※※※※※※※※※※※※※※※
  其之天命卿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