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版象棋在农场备受冷落,毕竟员工们每天能娱乐一下的时间只有午休那一会儿,相对于象棋还是更轻松的跳棋受人欢迎。但传到安普城之后,几乎是短短几天里就成了热议焦点,连周报上都与时俱进地刊登了一篇象棋的规则和玩法介绍。
比底层民众来说生活要宽裕一些、又达不到中产那个阶级的一般市民家庭迅速成了象棋的忠诚拥护;没有卷进上层白热化内斗的非实权派贵族中产家庭,客厅书房也出现了不同材质制作的象棋套装。
主动或是被动地参与进内斗中的人家可就没那种余力了,最开始被坑惨了的那六家子爵现在不动产消耗过半,大量财产被抵押出去,地下高利贷和佣兵团的人成了家中常客。拥有矿场的那两家更严重,不仅是外敌,自家人都开始明争暗斗,试图在家族垮塌之前捞走更多个人资本。
当然,现在比他们心焦的是实力派里的龙头老大,一位年过六十却保养得很好的老子爵。
这位老子爵有着老派贵族的优良品质,能剥削别人的绝不会从自己腰包里掏,吝啬贪婪的程度让人咋舌,堪比本位面的葛朗台。他派出麾下的奴隶商团与领主大人接触,别说那些别人领地里抓来的奴隶,连那一马车的礼物他都没有掏过半分。可是整整三天了,居然没有收到反馈,这让他有些不安了。
奴隶商团的人还有半个团驻扎在外城区,那个商人没可能逃跑。再说了,商人的家眷还在自己手上呢。可是就算领主大人不接受他的示好,最多就是把人赶回来,又怎么可能杳无音信呢?
担心招致领主大人的不快,老子爵没有派人去海因农场调查。可是这么悬着也不是个事,耐心等候了几天后,老子爵决定亲自出马,前去拜访领主大人探探口风。
地位远远高于亚尔弗列德家那种不入流家族的老子爵,约上了市长先生,向海因农场发出了请求拜访的名帖。又耐心地等了几天后,总算收到了城堡方面同意的回函。
这些日子里比老子爵更心焦的是付友光。依他急躁的性格,奴隶商人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的那天他就要大开杀戒了。这些天憋着劲儿等待,真是等得他度日如年。终于博格和开设地下高利贷的史蒂文·西蒙送来了时机成熟的信号,他简直恨不能抱着他们两个一人亲一口。
老子爵和市长先生坐进了一号办公楼的会客室,接见他们的是西格·弗兰迪本人。没等两位老绅士开口拉交情攀关系套近乎,性格里没有礼貌谦逊这种东西的西格·弗兰迪傲慢地开了口:“你们来得正好,近期我正准备进城一趟——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掳掠了我的子民,还愚蠢透顶地想要出售给我——真是可笑,从未听过有这样的白痴存在,让我大开眼界。”
老子爵膛目结舌,而并不知此事的市长先生惊诧莫名;西格·弗兰迪懒得跟一只脚已经进了棺材的他们废话,把一份报纸丢到他们前面,拍拍屁股走人。
这是明天才上市的安普城周报,首页触目惊心的大字预示着领主大人的愤怒:自由民被掳掠为奴隶向他们的领主出售,敢行如此忤逆之事的商团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胆子?
老子爵瘫软在了沙发上,市长先生拍着胸口庆幸这事儿自己完全不知。
在两位老绅士拜访海因农场的同时,史蒂文·西蒙带着宗教裁判所的宗教纠察冲进了奴隶商团在外城区的驻地,博格副队长带着城防队的士兵包围住了老子爵家在内城区的府邸。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一日,安普城周报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同时,领了临时雇佣金的城防队士兵全城宣传:城堡抓住了一批罪大恶极的罪犯,领主大人西格·弗兰迪伯爵将在市民广场公开审判犯罪者。
在这个精神和物质同样匮乏的世界,有什么盛事的话万人空巷是必然的。市民广场不到中午就被挤得水泄不通,准点到达的领主大人车队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挤进中心地带,狼狈地靠近了临时搭建的审判台。
领主大人从马车里下来走上高台,市民们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他们对这个所谓的公开审判没什么慨念,但是几个月来进入千家万户的廉价咸菜、蛋类食品、豆制品,在普通民众中为领主大人刷了无数好感值。1个铜币能够买到一个新鲜的蛋,在领主大人之前可没从听过这样的好事。
民众或许短视,但对直接的好处也是最能给出真实反馈的。感受着这种欢呼声的付友光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西格却很受不了:“……他们呼出的臭气让我呼吸困难,异界的我。我讨厌这种公开露面,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不行吗?”
坐到主座上供人瞻仰的付友光一脸亲善微笑,内里的灵魂却是抓着西格直晃荡:“这种话像是一方领主能说的吗?瞧不起子民也要有个限度啊混蛋!”
一长队犯人被押解上台,面向群众跪下。群众的喧哗声停息了,随之而起的是好奇的议论。充当临时法官的是卖相极佳的神圣骑士史蒂文·西蒙,这家伙一身正式的教廷骑士流光铠甲,批着鲜红的大氅,头盔上的翎羽五颜六色,配上那种悲悯正直的神棍表情,随便一个角度拍张照片都能当圣徒楷模宣传画。
“先生们,女士们。真抱歉在这晴朗的好天气下说些让人沮丧的话题。可是,我们不能对恶行保持沉默,就像我们必然赞颂功德。”走上台的史蒂文·西蒙潇洒地四方洗礼后,俊美的脸上做出了隐含着愤怒与怜悯的表情,铿锵有力地大声说道,“就在我们美丽的家园海得赛,就在离城市不远的宁静村庄,发生了让神也无法宽容的、深渊中的恶魔也要自愧不如的罪恶!”
非常擅长煽动人心的史蒂文,几句话就挑起了市民们的好奇心。接着,他就开始了对恶行的控诉,拔出长剑指向跪着的罪犯们,一一细数他们的恶行:袭击村庄、屠杀反抗者、抓捕年轻男女、杀死老人与婴儿——
史蒂文将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述说得十分详细,绘声绘色地在上万人眼前描述出了一幅幅惨绝人伦的景象;保护家人的男子被剑穿过胸膛、被斧头砍断脖子;年迈的老人被杀死在床上;抱着婴儿的妇女被抢走怀中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被杀害。
和平宁静的村庄在一夜之间变为地狱,失去家人的年轻男女们被抢走所有的财产,用绳子捆住了手脚,从自由民沦为奴隶。
“领主大人的领民竟在自己的家中遭遇这样残忍的对待!失去自由的他们,竟被胆大妄为之徒,带到海因农场,帖上标签,想要出售给他们的守护者、我们尊敬的领主大人、弗兰迪伯爵!”史蒂文·西蒙激动地说着,挑动起了台下上万听众的愤怒,“这些来自深渊的蛆虫,竟敢向领主大人出售他的子民!竟敢亵渎领主大人对他的子民的庇佑!竟敢如此地藐视领主大人!”
“尊敬的弗兰迪伯爵不会容忍这种罪恶!海得赛不会容忍这种罪恶!必须惩罚他们!”史蒂文·西蒙将长剑指向空中,义正言辞地大声怒喝。他的审判之词感染了上万的民众,无数只拳头高高举起,群情激昂地高声喊叫:“杀!杀!杀!”
自由民一夜之间沦为奴隶,在这个世界其实是挺常见的事。反正只要不是发生到自己身上,谁有那个兴趣去关注呢。如领主大人这样把这种脓包挑破了摆到台面上来,自有文字记录开始还是头一遭——有能力挑破这个脓包的人没兴趣,而想揭露这种黑暗的人没能力。
许多事儿做得说不得,比如贵族们这种赤果果的藐视平民人权的行径。长期以来的潜规则被如此暴力地摊开来嗮在太阳底下,接受上万人的注视;人群中那些家族里同样干过这种事的人顿时全身发冷,如置寒冬;周边激愤的民众仿佛不再是软弱无力的羔羊,而是拿着利刃正对着他们的侩子手。
史蒂文·西蒙将手举起向下一按,激动的人群稍稍平息下来。这家伙的卖相太好了,摆出那种为正义而战的姿态,轻易地获得了市民的信任。将剑指向神情萎靡、几乎要晕过去的老子爵,史蒂文·西蒙没有报出这家伙的名字,而是隐晦地说道:“敢于亵渎弗兰迪伯爵的名誉、敢于侵害领主大人的子民,无论他是谁、是何种身份,海得赛必不容忍,吾辈必不容忍!”
市民们并不知道跪着的家伙是谁,几个月来经受城堡恩惠、已经将领主大人看作正义一方的他们,在史蒂文的卖力表演下更加确认了这一点;正义的敌人必然是邪恶,他们即使谈不上对那些自由民有多少同情,但最起码的物伤其类总会有。激愤的喊杀声再次响起,几乎冲破云端。
混在人群中的贵族们顺着史蒂文的长剑指向,费了一番功夫才认出那个老头儿的身份;不少人差点当场吓尿,那位大人物!居然被这样对待!弗兰迪疯了啊!彻底地疯了啊!!
等待了这么多天的付友光早就急不可耐了,当场命令行刑。二十多颗脑袋堆成了一堆,血腥的砍头场面让热血沸腾的市民们吓得安静下来,但一想到那位神圣骑士言辞里反复强调的“领主大人对领民的庇佑”,又隐约地感觉兴奋;拥有王室血统的、高贵的弗兰迪伯爵,真的肯施舍庇佑给他们这些平民吗?
审判进行的前夜,内城区最大的豪宅就已经被查封了。关着百多名家眷的府邸里又多了不少新客人;同时,付友光也不必再手下留情,一举关掉了这位大人物在城里的商铺,封存所有账本,遣散所有店员雇工,并派人去接受大人物家的庄园和牧场。被整个拿下的奴隶商团,血债累累的护卫看守都上了断头台,贴上标签就准备出售的几百名奴隶送到了海因农场。待遇比照先前那一批,先供给三天饱饭,询问来历,有家可回的送回去,不愿意回去的留下来工作。两批奴隶加在一起超过了千名,就算只有半成愿意工作,也算是给海因农场添加了不少生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