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的土路两边,一边长着膝盖高的野草、甚至还有矮小的灌木,说那是土地,估计天朝的农民伯伯们会冲你翻白眼。但那真是土地……休耕中的土地。另一边看起来倒是有点土地的样儿,被田埂分割成无数道长长直直的长方形。远远望去,依稀能看到貌似村落的建筑。田间地头有农奴正在劳作,也有三两个小孩子聚拢在一块儿,扒着田埂间的野草不知道在找什么。
这世界的土着们对这些景象毫无兴趣,连驾车的薇薇安女士都目不斜视。可是付友光看着那些农奴们劳作的景象,虽然背景是没有丝毫化工污染的能让无数小清新陶醉的碧空如洗,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水也是那么的自然生动,可是他的心还是一揪一揪的痛。
付友光曾经看过不知道哪个时代的人写的奇闻异事,番邦使者来天朝向皇帝陛下朝贡时,赞美天朝上国“农人居然能穿着衣服劳作,上国真是富庶。”当时付友光还乐了一下,哪个国家能穷得让农民光着屁股种地啊?现在,付友光笑不出来了。
春寒料峭,伯爵大人这一行人个个穿的都是长袖。而远处那些田间地头,正埋头劳作的农奴们,无论男女,皆不着片缕……
不情不愿的牧师宾利先生哀叹着自己的不幸,无助地靠着车厢上的软垫,目光幽怨的发着呆。感觉那恶魔似乎好一阵没说话诱惑他了,疑惑的宾利先生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伯爵大人,而后,牧师先生看见了自己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幕:伯爵大人笔直地坐着,用侧脸对着他,极为认真地看着窗外。被扎起来的金发有一丝落了下来,被风吹着轻轻拂过脸颊,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因紧咬着牙关而鼓起的腮帮。他的右手撑在车窗上,手指紧抠着窗沿,手背上青筋狰狞地暴出;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
此刻的伯爵大人,脸上的表情是宾利先生所从未见过的认真,以及,强烈得几乎就要喷发出来的、压抑得让人窒息的不甘。
那不甘似乎有某种感染力,让肚子里全是抱怨的宾利先生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埋怨,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僵硬地坐着,愣愣地看着他。
……许多年后,已经成为主教的宾利先生在画布上重现了这一幕。他为这幅画起名为:愤怒。
☆、试点一号
“不是我!”本体版伯爵大人再次被驱赶到角落,西格·弗兰迪又委屈又恼火;已经被付友光欺负得脾气都小了许多的本体版伯爵大人颤抖着尖叫,“跟我没有关系!我来之前这些贱民就是这样过活的,我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
“嗯……果然是记打不记吃的性子呢,现在的你能理解我会为什么而生气了吗?”付友光散发着让西格胆战心惊的戾气,传达过去的情绪冰冷得能把人冻上,“……可是呢,孩子没有教养,就是父母的错;人民过得凄苦,也跟领导人脱离不了干系。这可不是你说一声不知道就能了结的事情。”
“呜……”西格哆嗦着,没忍住哭了出来。这几天的日子他真是够了,这个野蛮的、没风度的、疯狂的恶魔,强行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纵有万全手段也是束手无策。当然,伯爵大人不会承认全是自己作死的,“不、不要、不要乱来,这是马车上,很危险……我的身体在外面受伤的话,那些无能的仆人没一个能好过……对了,薇薇安,那女人可是要负上全部责任的哦!”
付友光看似平静了一瞬,然后……
“就是你这种态度让我生气啊你这个混账!稍微有那么点一方领主的责任感你会死吗!你是个多聪明的人啊!把那些用来跟人斗争的智慧分一点用在怜悯弱小者上面你会死吗?!你看看清楚,他们也是你的同胞、你的子民、跟你一样有血有肉的人类啊!!”
马车里忽然传出伯爵的怒吼声,紧接着一阵乒乓闷响,整个车厢都震动了起来。惊骇的薇薇安赶紧勒停了角马,走在前面充当伺候的丹尼尔已经以鬼神莫测的速度冲过来,跳上车辕拉开了车门。
牧师先生瘫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板上,看起来惊吓得不轻。伯爵大人站在车窗旁,面上的表情还算平静,可深蓝色的眸子里凝聚着近乎烧灼一般的情绪;再看向伯爵大人不自然地垂着的双手,丹尼尔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四体不勤的伯爵大人,虽然定期服用炼金房提供的药剂,但其身体并不比牧师先生强壮多少。之前付友光盛怒之下猛击墙镜也只能打出两个蛛网状的窟窿,其力量之弱可见一番。
现在,伯爵大人的双手手背血肉模糊,几可见骨;右边肩膀的部分更是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微微扭曲,显然是用力过度而把自己弄脱臼了。
丹尼尔那张万年僵尸脸上不可抑止地泄露出了惊讶的情绪,这对一名优秀的三阶行者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受雇于伯爵大人已经超过四年的他不敢说了解伯爵大人,但也深知西格·弗兰迪这个人对于疼痛的忍耐力有多低。而此刻,伯爵大人自残出的伤势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却居然……还保持着清醒和冷静。
付友光不是不会痛,他也很痛。只不过这种疼痛会让西格晕迷,却只会让自己愈加清醒。
士兵们已经围了上来,透过车窗看见伯爵的惨状,一个个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伯爵大人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到底算不算他们护卫不力?这要是秋后算账,得让谁来背锅啊?坑爹啊!
丹尼尔硬着头皮进了车厢,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伯爵大人扶坐回沙发床上。望着那下垂的肩膀,丹尼尔犹豫了一下后,硬着头皮伸手用力,以最轻柔的力道把伯爵脱臼的肩膀接了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伯爵大人没有惨叫,也没有怒吼着要找谁谁的麻烦,只是闷哼一声后任由额头上的冷汗跟瀑布一样往下落。
丹尼尔深深看了伯爵大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转身出去的时候用眼神提示牧师先生该工作了。
车门关上后,里面传来了伯爵大人有些虚弱的声音:“薇薇安女士,麻烦你将车驾驶到最近的农场里。”
正忐忑不安的薇薇安女士刚要应声,明白了伯爵的意思后,连忙劝阻:“伯爵大人,农场里全是农奴,而且那些房子很糟,并没有适合休息的地方……您想要休息的话,我们可以……”
“就去农场。”车厢里的伯爵大人打断了薇薇安的劝说,顿了顿后,以非常坚定的语气说道,“既然是‘我’的子民居住的地方,就没有不适合‘我’休息的道理。”
薇薇安女士张口结舌,无助地转头看了一眼丹尼尔和兵团的正副两位队长,发现三位强者和她一样,全是一脸的茫然。
跟随伯爵越久的人,就越不会去忤逆伯爵的意志。
马车缓缓驶向田原那一边的村落,土质小路越来越颠簸,也越来越狭窄。包括前面开路的丹尼尔在内,所有人都不时偷看那安静得过分的马车。伯爵大人到底在想什么?众人不约而同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车厢内,经由光明魔法治好了双手的伯爵大人面色苍白,阴郁地靠坐在沙发床上。宾利先生坐回了他原来的位置上,看得出这一吓彻底让他忘记了之前的不情愿,整个人坐得十分端正老实。
让人难受的长久安静后,伯爵大人突兀地开口:“宾利先生,可以跟我说说教廷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