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本来想自己说,但看了一眼我的纸,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写出这样的回答,转头道:“三爷问你们,陈皮阿四现在在哪里?”
下面的人东看看西看看,有人低声道:“最近消停了很多。”
我继续在纸上写,小花看着就冷笑着对他们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消停?”
这下没人再说话了,小花道:“三爷说了,你们以后再也见不到陈皮阿四了,他知道底下有些人和四阿公私交也不错,不过很遗憾,四阿公不会再回来了。”
有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毫无血色,我心中冷笑,陈皮阿四的结局,恐怕整个世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也知道他在三叔走了之后,对三叔的地盘进行过蚕食,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他肯定回不来了。这么说,是暗示他们,陈皮阿四也许是被我干掉了。
“各人做事有自己的方法,三爷的方法就是一劳永逸,再无后患,要做就做狠的,你们是知道的。”小花道,“这个理由好吧,当时三爷知道自己要动手术,就猜到四阿公会乘机来消遣我们,这手术凶险,为防万一三爷将计就计,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不对你们说,是因为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现在,我们少了几个兄弟是伤心,但是值得,接下来,四阿公的那些盘口,我想兄弟们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干了。”
下面一阵骚动,那个地中海道:“三爷,您是说,咱们可以到四阿公的盘口上去……”
“这不合规矩啊,三爷,我们想是想,但是弄不好人家不肯啊。”另一个坐着的道。
我继续写着,小花念着:“总有人不肯,但四阿公不会回来了,三爷不接手,总有人接手,何必便宜外省人呢?对吧,三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三爷让你们做了,那就是早就盘算好了,你们做就是了。”
“得!得!得!”地中海咧嘴就笑,“妈的,和老不死的抢生意多少年,终于有这一天了,常德归我,你们别和我抢啊。”
“哎!”其他三个立即跳了起来,“轮不到你挑,最好的地方你就这么挑走了,靠嘴快?”
“我不靠嘴快,我靠的是忠心,三爷当然把最好的地方给我。你们账都没搞清楚呢,一边待着去。”
“账……”几个人为之语塞,其中一个立即道,“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行,常德不能让你,我们——我们听三爷的,三爷说怎么分就怎么分。”说着全看向我。
我心中一笑,这是我没想到的效果,没想到这话这么管用。
正想着怎么打发他们,忽然就见那鱼贩冷笑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呸了一口:“三爷,你太狠了,四阿公是消遣我们没错,但你不能把兄弟们当幌子。你得让我们有防备啊!这么说,这些被弄死的兄弟,是您一开始就打算丢掉了,你们这些喇嘛盘好了,我们马盘累死累活,坐牢的是我们,被枪毙的也是我们,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你们抢地盘,死的全是我们的人!”
我看着他,他说完看着其他人,但是这一次,连那中年妇女也没接话。
这一行是功利的,其他马盘都没有王八邱那么大的财力,不想得罪财神爷四个喇嘛盘口。中年妇女显然比鱼贩早意识到了这一点。
鱼贩看着四周一片安静,不由就有些慌了:“好嘛,一群没出息的,给别人当一辈子炮灰吧。老子不干了,反正我没账,三爷,我先走!”说着转身就要走。
我一看,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鱼贩这么硬。本来我还以为至少得等到查了账本才会有这一步,没想到这家伙上来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就要走。
我心中一动,暗说糟糕,这是有后招啊!他一看在这场合反不了了,离开准备来硬的?
想到王八邱早上就暗算了我们,我就觉得很有可能,抬眼看去,就见那中年妇女立即往外靠,似乎想追过去。
要真来硬的,那就是大事了,小花带的人不多,我手下更是没人,王八邱要真带人冲了这里,我们没胜算的。
正想着立即阻止他,可是不知道怎么说,急火就上来了。小花显然和我想的一样,立刻叫道:“老六,交了账本再走,没账本不准走!”
那鱼贩根本不听,还是往外挤。
就在这时,他要出去的一刹那,潘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立即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在那一瞬间,竟然所有的人,顿时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交头接耳的声音都消失了。现场静得吓人,连那鱼贩一下也停住了,回头看向潘子。
我看着这情形,无比的惊讶,几乎忍不住,只得立即喝茶,用茶杯挡住我的脸,同时吸了口气,才控制住脸部的表情。
再次看向场内,就见潘子站起来之后,看也没看其他人,而是摇摇晃晃地吸了几口气,转头向鱼贩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有动,都戒备地看着他,鱼贩忽然就有些胆怯,说道:“姓潘的,你想干吗?兄弟们都看着呢,你要是动手,咱们可就撕破脸了,你他妈别后悔!”
潘子一脸的轻蔑,根本不理会,鱼贩开始叫:“阿烂,阿邦,带……”
还没说完,潘子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把扣住他来推的手,一拧,把他整个人拧得翻了过去。
鱼贩疼得大叫,同时就听到外面立即有骚动的声音,有几个人往这里跑了过来。潘子也不理,把手一伸,从他裤袋后袋里抽出了一个本子,就往后一递。
小花上来接过来,翻了翻,道:“不是有账本吗,哎呀,老六你太调皮了。”
“那是我……哎呀呀!”鱼贩刚想说话,潘子一用劲,他立即惨叫起来。接着潘子就看向鱼贩边上的人,那个人也看了看他,一脸惊讶。
“看着我干吗?交东西上去,也要我动手吗?”潘子瞪了一眼,那个人立即反应了过来,马上转身向小花递上本子:“花爷,到五月份,全在。”接着,所有人都动了,每个人争先恐后地拿账本递给小花。
潘子这才放开哇哇叫的鱼贩,此时那几个阿烂才赶到,看到老板吃亏就想往前冲,一下被鱼贩拦住了,鱼贩揉着胳臂,脸色红白交替。
潘子看着鱼贩,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冷冷道:“老子被人砍了一刀,背很疼,我长话短说。”他咳嗽了一下,“今天,三爷没说走之前,谁也不准走,我眼睛看不清楚,平日里谁熟谁陌生今天也没精力分辨了,谁要敢早走,我当场就弄死他。”
鱼贩听着,想骂什么,潘子立即又道:“顶嘴,会死的。”
这话竟然就从鱼贩的喉咙里咽了下去,当真就不敢走,也不敢说话了。看着小花拿了一堆账本回到桌子边,他显然极其愤怒,但是一点也没有办法。
另一边中年妇女和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递上了账本,显得十分无奈。
潘子还是看也不看,转头走了回去,点上烟,有点摇摇晃晃,重新坐了回去。
我看着潘子,潘子没有看我,只是低头。我忽然对他肃然起敬。
潘子已经豁出去了,不是从刚才豁出去,从跟了三叔开始,他就已经豁出去了。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定有无数的人,不相信那句“别顶嘴,会死的”,然后潘子一定以行动告诉了他们,不相信是错的。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了多少次,但是,从刚才潘子说了这句话之后,鱼贩没有半点的不信看来,我们很能知道一些东西。
潘子是一条恶犬,一条只有三爷才能拴住的恶犬,三爷并不可怕,但是三爷手下有个疯子,他不要命,不怕死,只听三爷的话。所以,不要得罪三爷。
相信无数人心里都有这么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潘子的时候,他大大咧咧的,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他私人和三叔的交往中,就是一个听话的伙计,还很好玩,和胖子互相看不惯,我完全没有想到,在三叔平日的日子里,他是这个样子的,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对于三叔那么重要。
但是,哪张脸才是他真实的性情,是那个平日和胖子扯皮的潘子,还是现在这个修罗一样的混混?
我希望是前者,即使像他说的,我戴上了这张面具之后,就会看到无数我之前看不到,或者不想看到的东西,我还是希望之前确认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思忖着,我叹了一口气,不管下面的各种混乱,立即开始去看这些账本,同时活动手腕,准备开始表演三叔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