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地自嘲想到,是不是他们这一族的血脉都是这样呢,非要损人不利己,自己过不好,大不了拼死拼活也不让别人过好。
“你不知道吗……”裴言的声音薄弱,却肯定从容,“是不是不知道?”
“……什么?”女将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弯下身来看他。
看这个她从来没有在意过所谓的血缘上的弟弟,这个被她连通母亲一起仇恨的弟弟,他的脸色苍白得已经几近透明,清俊的面容上残留着母亲的影子。
女将捏住裴言的下巴,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忽而又想到之前的时候,之前的时候他的嘴唇总是嫣红色,那种……被人深吻过的,极美丽的颜色。
女将眉头一皱,手上的劲儿也大了一圈,捏得裴言闷哼了一声。
“呵……”裴言觉得自己果真是要死了,那就一起不痛快吧。
“亚瑟……爱我。”
女将手上兀然又用力了三分,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却要强忍着扯上一边的嘴角。
“言言,你果然遗传她遗传得那么好,自作多情。”
裴言又笑了一声,苍白眉目依然说不出的俊逸,还带了点回忆的温情。
“你非要弄死我不可……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亚瑟爱我吗。”
女将最后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也决绝得可怕:“他不爱你,你少痴心妄想了。”
“他爱我……你观察了那么久,再清楚不过了。”
苍白的青年虚虚地笑着,声音无怨无悔似的。
“我也爱他。”
女将的手指猛然下滑,死死地锁住他的喉咙,精致纤长的手指像是索命的怪物。
裴言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
女将又兀地把手松了开来,俯下身在他耳边沉默了半晌,而后轻轻说道。
“是吗,你们这么两情相悦啊。”
“可惜,很快……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她好像说了什么话,就有人进来把裴言拖起来,裴言早已意识模糊毫无反抗之力。
他身体一动,身上凝固的伤口又开始裂开,被那把hk323打中的滋味简直让他终生难忘。
“大人……”希尔扛着裴言,轻轻地喊了一声身前这个面色冷到极致的第一玫瑰,却不敢多说,欲言又止。
女将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希尔,忽然笑了出来。
“希尔,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是吗?”
希尔没有说话,多年来他所受到所谓公平正义的教育让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他不能反抗……无论是身为女将的她,还是本真的她。
他复杂地看着女将,到最后只汇成一句。
“不……我愿为女将大人粉身碎骨。”
女将敛下眉目,走过他身边淡淡道。
“我只用你让他下地狱,不需要你为我粉身碎骨。”
她转身便走,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嗯?”她微微皱了皱眉,肩头有一点淡淡的血迹,像枯萎的梅花一样黯淡,她转念一想,大概是刚才靠近裴言时沾上的血迹。
她伸出手指想要抹干净它,就像她即将要抹干净裴言的存在一样。
然而手指刚刚触摸到那一滴血的时候,铺天盖地席卷全身的寒冷冻住了她。
“……大人!”
……
希尔将裴言扔在了一艘救生艇内,然而这是一艘被动过手脚的救生艇,他为女将大人肝脑涂地,一切都要做到至善至美。
一场不幸的逃生事故,谁都不会怀疑到女将大人身上。
希尔将裴言放进去,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沉默地端详了一会儿这名苍白垂死的青年。
他生得很清俊,黑色的发丝因为冷汗黏在他苍白的脸上,有些触目惊心,但是垂死的眉目却也温和。
其实他是明白女将大人为什么会大发雷霆,非要弄死他不可的。
女将望着那条人鱼的眼神……他低头干巴巴地苦笑一下,大约就是自己望着女将大人的眼神吧。
深爱着女将大人的他,是女将大人手中的利刃,自然愿意替女将大人承受一切的苦痛报应。
他关上救生艇,顺便上了死锁,哪怕对方命大还没死,也出不来,只能在深海的一艘废弃救生艇内化作一排白骨。
“愿你走得安详,将军会庇佑你。”
听到这一句话他身后藏匿了很久的影子忽然笑了。
“嘿,别闹了,要杀人就别当圣父啊。”
……
裴言依然处于虚虚实实的冰冷与火热之中。
他做了很多噩梦。
那些或真或假的人。
温柔的象牙塔里的贵妇人,牵着他的手,一边吟唱着歌谣,一边带他走。
他还是个孩子,任由她这样牵着,没有一丝的反应,只是任由她牵着,漫无目的地走向前方。
但是忽然之间,路断了。
那条白色的,长得好象没有尽头的路断了,前面变成了无边的黑暗,迅速地笼罩开来。
年幼的裴言吓得顿住了脚步,然而贵妇人没有。
她弯下腰来,笑着看着裴言。
“言言,怎么不走了?”
裴言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年轻美丽的容颜凋零,红色的鳞片从光滑的皮肤里破开。
她吟唱着歌谣,松开了他的手,脚步却没有停,愉悦地踏入了万丈黑暗之中。
然后全身是血地坠落。
裴言惊恐地看着她的死亡,蹲下身来抱住了自己。
一块黑面包却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抬起头来,幼年的劳伦看着他,边上还站着幼年的艾妮。
黑暗像遇到温暖的冰,融化在他们的脚下。
她还是温柔可爱的模样,向他伸出了一只摊开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