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摇头:“小翟大人上午人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说是等您。”
“等我?”顾文澜侧过头看了一眼常随,“我一没有官职,二跟他没有私交——他堂堂翟家军少主,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等我做什么?”
小武沉默的跟在顾文澜身后。
顾文澜:“那先去见一见。”
大厅的烛火点的通明,顾文澜拍去身上沾上的雨水,向屋内看去,不由愣了一下。
堂前客座上,此时正坐着一名男子,半垂眸,视线落在地上。
他玄色长袍,广袖飘逸,举手投足有着一股子书卷气。
在他原有的想象中,这位连胜七场的翟家军少主,应该明烈如火,锐利无双,一派武将该有的样子。
却没料到,他就这么静静坐着,更像是一介文臣。
“小翟大人。”顾文澜看了一眼翟翎羽手边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茶点也是精心准备的,知道下人并没有怠慢,“顾某来迟,久等了。”
翟翎羽起身:“是我来的唐突,还望公子海涵。”
“哪里哪里……”
……
门外的小武听见里面的熟悉的寒暄,笑了起来,这世家大公子,无论什么年岁,从小在哪长大,读的什么书……到头来,说话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伸了个懒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才停下。
他拦住端着茶盘准备进去换茶的丫鬟:“大少爷来了,你回去再泡一杯,待会儿一起送来。顺带去厨房传个话,备点夜宵,大少爷晚上没吃多少”
“是。”
过了一会儿,门房急急忙忙跑来,递给了他一样东西,低声说着:“……说是要感谢大公子……”
只是没等门房说完,里面的人却已经出来了。
顾文澜看着角落里交头接耳的两人,害怕一旁的翟翎羽误会下人非议客人,朗声道:“小武,鬼鬼祟祟做什么,有事儿过来回话。”
小武转过身,有些迟疑的看向翟翎羽,立刻又低下头去:“余姑娘刚来了,特意送来了些糖给小少爷,说是谢谢大少爷今日……”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另外一位正主小翟大人脸色一变,拱手道:“时候不早了,翟某先行告辞。”
然后不等主人家客套几句,立刻转身,大刀阔马的走了。
真是——
怪人一个。
小武心里想着,从厅上拿来披风,盖在了顾文澜身上:“小翟大人等了你一天,我还以为少爷您要和小翟大人秉烛夜谈呢。”
顾文澜若有所思的看向院门:“他这次来,并没有什么话要交代,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委托,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
比如——
【这府里甜点不错,听闻顾公子有一位幼弟,可否是因幼弟喜吃甜的缘故?】
【我孑然一身,也过惯了刀上舔血的日子,反倒是观顾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家中嫡长子,可否觅得意中之人?】
看似毫无头绪。
**
余初所带的东西不少。
但是排除掉电子产品、药品、武器等【古代人违禁品】之外,所剩下的只有糖果和银子。
银子,顾府不缺。
所以她把一包糖果给打包了送了过去,聊表谢意。
肃美人曾经谴责过她这种抠门的送礼行为,都被余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给忽略了。
谢人如果能够用礼品就谢的清的话,她也不会欠那么多债了。
把糖果给了门房后,余初的答谢圆满画上句号,她看着顾府的大门再一次关上,撑着油纸伞,转身往回走。
晚上七八点,巷子里除了高门大院外还挂着灯笼,其他地方几乎一片漆黑。
她从客栈借的灯笼防水防风都不错,这一路提着,火苗摇摇晃晃的,就是没有熄灭。
顾府所在地方是黄金地段,用以前的位置来衡量,介于一环二环中间,所以治安好,宵小之徒一般不会在这个地段出现。
不过,今日可能不在这个一般情况下。
余初走了约莫一刻钟,就隐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踩着她脚步的节奏,几乎隐藏在了落雨声之中。
要不是现在雨实在小,就是她,可能也没发现。
她提着灯笼姿势没变,走路的速度也没变,而是在岔口的位置一拐角,绕着路朝着主街的方向走。
路线虽然重新规划了一次,但是余初的心理,却没有什么起伏。
她身手一般,那也是相对于一线人员而言,如果是对上普通宵小,有底子的一对二脱身自保可以的,没底子的收拾三五个也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
余初摸了摸袖子里的麻醉丨枪,她出门脑子可以不带,防身武器还是齐全的。
她就这么淡然的提着灯笼,在夜色中缓缓独行,身后的脚步声,也若隐若现。
上了主街时,雨正好停了。
各大商铺还没有打样,灯火通明,街上不时有像余初这样的行人,拿着东西闷着头走着。
而一直跟随她的脚步声,也被这街市的热闹所掩盖,彻底消失了。
余初进书局买了两本话本,又去成衣铺买了条裙子,甚至在药铺停下来,买了些驱寒的中成药……几进几出,余初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遭,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的视线,在牢牢的盯着她。
可奇怪的是,却没有让她觉得有恶意。
难道是顾府的人?
余初路过正街最后一家店后,将手中的最后一颗糖葫芦咬进嘴里,手握着签子,加快了脚步。
从正街到客栈,中间还有两条普通居民区的街巷,她脚步很快却不慌乱,注意力集中在听力上。
终于在最安静的巷子里,再次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因为速度的原因,这次的声音比之前的都清晰许多,沉稳有力,步伐几乎一致的踩在了节奏上。
——是成年男子,练过,体型应该不小。
余初迅速判断了这三条信息,将手中的原本要当做自卫武器签子扔掉,握住了麻醉丨枪,打开了保险。
武功再高,一枪撂倒。
她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身后,反而忽略了前面,等到她手被人一把抓住,刚想来个过肩摔,就被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给糊了一脑子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拽进了两栋房子间的缝隙里。
于是,余初只来得及形式主义,第二时间将枪口抵住了身前的人。
房子间的缝隙不大,却很深,两个人侧着身跟叠罗汉似的压在一块,才勉强待在里面。
身前的人靠近余初的耳旁,轻轻的说了个气音:“嘘。”
她背后的蝴蝶骨压着墙面,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也似乎局促了起来。
两人几乎连呼吸都压低了。
一直等黑影从缝隙外的视野里一闪而过,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余初那股被人盯着的感觉,也骤然消失了。
某人点评:“这人跟着你,却没有恶意。”
“要是有恶意,我就应该往衙门走而不是往客栈走了”
她让自己往外挪了挪,却没有成功,两人原本交颈而立,此时变得鼻尖对鼻尖,几乎贴上了。
余初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一下子红了:“楚小哥,你能不能往旁边让——让让——”
人一怂,尾音都多了个让字。
“噗——”
她清晰的听到了面前人的笑声,似乎从胸腔穿到喉咙,最后溢出的笑声低沉的让余初偏了偏脑袋。
等楚小哥笑够了,余初顶着难得发烫一次的面皮,有些破罐子破摔:“你怎么在这?”
大半夜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也太巧了
“想通了一些事,就来找你了。”
“?”
“你虽然说自己定亲了,可没有说你成亲了。”
第三十三章
夜色将深, 厅上的烛火燃了大半, 烛火无力, 将这一室称的愈显昏暗。
翟翎赤提着剪刀,刀尖卡住烛芯,轻轻一用力,将焦黑的烛芯减掉大半, 火苗跳跃着复又亮了起来。
当年父亲生死不明,宗族三天两头进府作妖, 今日威逼明日栽赃, 后日便寻来父亲不知道哪来的“外室子”, 吵吵闹闹说要认祖归宗……每日闹得鸡飞狗跳, 家无宁日。
他还记得那时, 大哥一个嫡长子被三叔的姨娘扯衣哭闹, 口口声声道被轻薄了,要寻死觅活。
大哥也只是冷眼瞧着, 让下人裁了三尺白绫, 扔在地上道:“这府里别的没有,树多井也不少, 你找棵树吊死, 我也好遣人把你填井里。”
吓得叔叔那个新抬的姨娘当场就晕了过去,被人扔出了府。
第二日见到三叔, 大哥仍旧客客气气,恭谨有礼。
那时大哥四面楚歌孤苦无依,尚且沉得住气, 这几年,大哥血海尸山走出来,性子则愈发深沉了。
他原想着,依着自家兄长的性子,听到消息脑子一懵,能自乱阵脚已实属罕见,从驿站到顾府的不近,又是下着雨,半还等不到入府,就想明白了。
这去顾府,问不得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