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长孙仪初见这柄圣器,便泛起一阵反感,不只是因为上面缠绕的邪气,更因为……曦光,或许就是受制于它之下。
所以她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继而问道:“除了这三样圣器,剩下的四样都是些什么?”
蔺如霜回忆了一下,这下不等他开口,清歌就兴奋地介绍起了自己的小伙伴们:“还有老黑老白!”
长孙仪嘴角抽了一抽,蔺如霜揉揉额头,解释道:“是莲华天玺棋,棋子分一黑一白,黑子……应当是嵌在妖皇的枪上。”
妖皇的枪上?长孙仪迟钝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蔺如霜指的是从夜那把长\枪。
那把看似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枪?
“至于白子,”他顿了顿:“我也不知道,或许也被送人了。”
长孙仪没有再急着追问其他圣器的下落,因为这么推算,莲华锻造的圣器,基本都被她送人了,这是她对友人的心意。
蔺如霜道:“说是七圣器,但我也只知道其中五种,另两样我不知她做了什么安排。”
莲华净我琴、莲华无相扇、莲华令主旗、莲华天玺棋……算算只有四件,长孙仪静默片刻,问道:“第五样是什么?”
蔺如霜抱着清歌站起来,平静道:“第五种,我一开始就把它给你了。”
长孙仪瞳孔一缩。
《万法源记》!
蔺如霜道:“《万法源记》又名……莲华万法策。”
想到自己带着这祖宗到处犯险,也没见蔺如霜收回去,她不由得道:“这应当是她送给你的,你就这么让我带着随便乱跑?”
想到自己当时看不起法修,更对这本书毫不上心的态度,长孙仪心态有点崩。
早知道这是莲华圣尊的手札——
好吧,她也未必会高兴学法。
蔺如霜正打算离开,都走到一半了,闻言背影一僵,清歌似乎也不敢吱声,静静地躺在了蔺如霜怀里。
良久,他才道:“这不是她送给我的。”
所以给长孙仪,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除了清歌,她其实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她的琴谱也好、手札也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费尽心思找到的残章片语拼凑而成的。
第60章 海外
萧长洲重新归来,无论他是不是对乐正雅心怀芥蒂, 萧秋水总归是他的女儿。渡劫老祖撑腰, 萧家势力轻而易举地重新洗牌,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 在长孙仪离开萧家的那一晚, 一行萧家弟子备上厚礼, 前往孟家。
原本秩序井然却因功法之故而气质偏向柔和的萧家, 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一番鲜血, 变得肃杀而死寂。
萧秋水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把金剪,低着头细细弄着一盆灵花,灵花开得猩红, 细细的枝条深深嵌进土壤中, 远远望去,似燃烧的血。
“小姐。”
有人深深地弯下腰,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自打那件事以后,萧秋水的作风截然一变, 在吃过几次教训之后,服侍的人也把握了分寸, 不敢触她半点眉头。
黑色的长袍静静逶迤在地,低头的人视线里只见得袍角绘满的红色绣纹, 看不出是什么法咒, 莳花弄草的女人为了更好地动作, 放下金剪,任一旁的侍女帮她将宽大的袖袍卷起,露出一截霜雪般的皓腕。
她向来着素衣,尤爱天澄碧,然而不想,换了一种风格,容色越发显得惊心动魄,侧脸看来时,红唇笑绽如花。
美,却也妖。
手下不敢抬头,也慎而没有抬头,不至于被这魅惑人心的气质迷惑迟钝,而能恭顺有礼地将一切事物禀报:“老祖自夫人那里出来,便不知了下落,老祖修为高深,属下等不敢跟,还望小姐降罪。”
“咔擦”一声,萧秋水剪断灵花枝条,闻言轻声一笑,声音里也透着几分诱人的气息:“不必追,他除了去昆山求证,还能去哪儿。”
手下把头垂的更低了。
“夫人呢?”萧秋水问:“情况如何了?”
“姜少主已经在想办法减轻夫人的伤势,但——”
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不必听他后半句话,萧秋水也知道结果,她手中力道一重,盆中开得最艳那朵鲜花不甚被减去半边,只留下大半残片。
她伸手挥退手下,不一会儿,又有人来禀报:“小姐,少主来了。”
令人惊讶的是,萧家萧瀚一脉被萧秋水清洗,却将萧家少主之位留给了她的女儿萧芸,虽说大家都知道这当家作主的是谁,萧芸不过是个空头少主,但面上的尊敬也还是要的。
“让她进来吧。”
萧芸略带迟疑地走进,萧秋水随手扔了金剪,见这个侄女儿仍是一副广袖长裙、仙气飘飘的打扮,没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姑姑。”
若说萧芸对原本的萧秋水有三分向往七分嫉妒,那么她对现在的萧秋水便是三分嫉妒七分恐惧,尽管对方并没有杀了萧瀚,然而废去一个修士的修为,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萧芸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接受了萧秋水的条件,没办法,那是她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向来嫉妒萧秋水的容貌气度,更羡慕她有无数的裙下之臣,平日一举一动都有意无意地模仿着萧秋水。
“怎么,找到你的意中人了吗?”
若说萧秋水那天有什么收获的话,除了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之外,也就只是发现了这个侄女儿对长孙仪身边那个男人的痴迷眼神,这个发现让她手下留情了。
“不曾,”萧芸想到那个令人难忘的笑容,咬了咬唇:“不过,我派去的人在海上逡巡时发现了那个妖修,却不敢靠近。”
不知为什么,那个妖修一入海域,更显得高深恐怖,萧秋水蹙了蹙眉,随意嗯了一声,她不在乎什么妖修不妖修的,但她觉得那个妖修同长孙仪脱不了什么干系。
打发了萧芸,萧秋水同时迎来了第三拨客人。
且是不速之客。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双男女,其中的中年男修胡子邋遢,却有一股落拓豪迈的气质,而女修则长发负琴,双手交握在小腹前,仪态端庄。
“你就是萧秋水?”
女修声线极其优美,如琴音清冽,萧秋水耳闻这个名字,眸色不自觉深了一深,却听这女修讽刺一哂:“小辈,你听不惯我叫你名字?”
男修哈哈一笑,打圆场道:“青年才俊、青年才俊——七娘,你别上来就这么不客气嘛!”
察觉出这两人难以捉摸的修为,萧秋水压下那一丝不悦:“两位前辈夤夜前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男修这下眼疾手快地压住了身边同伴的肩膀,笑眯眯道:“小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也不管自己两人大晚上未请而来算不算得“明人”,十分爽快就道:“我们来这儿找你,是打算和你做个交易!”
萧秋水勾起红唇笑了笑:“交易?”
“没错,”女修也放下了嘲讽的心情,直接道:“你应该很感兴趣的交易。”
“我们的诚意,是帮你杀了长孙仪。”
*
不知道之前暗中观察她的两人已经打算出手,长孙仪在无相山中养好伤势,便再未耽误,直向堑渊海外山。
每件圣器之间隐隐有着联系,长孙仪凭借无相扇指引,一路南行。
数百年前,她与曦光在海外山上分离,一道万丈天堑就此阻隔生死。
海外山,海外山,海外山上瑶台飞鸾。
群山掩映,夕岚如烟。
每一座山皆有各自的姿态,有的似仙人指路,有似天狗望月,有似仙龙盘玉柱,姓有不同,意有相类。
与莲华界五门四家划分鲜明不同,海外山上鱼龙混杂,仙凡难别,正魔不辩。既有逃难寻宝而来的海外客,也有繁衍多年的本土居民;既有外出游历的正道修士,也有浑水摸鱼的魔道修士。
要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长孙仪过去百余年中,来过四五回,却每次空手而归,毫无所获。
如今想来,曦光是否知道她的消息,却不愿意见她呢?
山间小道上三三两两挤着摆摊卖法器的修士,还有些会点粗劣把戏的凡人挑着山间采来的新鲜果子,买的十分便宜,一块下品灵石就能换一大框,长孙仪付了灵石,却只挑了几个。
堑渊海外山别的不多,就是机缘最多,除此之外,这里物饶丰富,尤其是山间的各类果实,是本地的一大特色。
能看到仙凡和平共处的场面,也只有在堑渊海外山了,想当初她和曦光刚到这里,身无分文,就靠着曦光的武力采摘,而她来叫卖。
从一国太子混到卖野果的小摊贩,说上去有些凄惨,想一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长孙仪咬了口果子。
尤其是在那种时时刻刻沉浸在追杀的压力中时,能像个走摊小贩一样为生计奔波,反而是最好的发泄渠道。
倒是曦光总是用惭愧的眼神看她,这傻姑娘,有什么对不起她的,生活条件不好?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安慰,与生相较,旁人的嘲弄不过是调剂,酸甜苦辣统统尝过,才知自在啊。
蔺如霜不知道为什么,抱着他的琴又陷入了沉眠,原先说好的最近用不着睡的,结果等她养好伤,好嘛,人都躺在棺材里没了气。
她多少猜出蔺如霜修炼的方向,莲华应该是掌握万物生灭的法则,而蔺如霜则是想要掌玄机,通天命,他以为自己不知道,然而长孙仪何等敏锐,早已察觉,每当蔺如霜缚住双眼时,就是他在测算什么的时候。
可惜,他似乎算的东西有点大,每次验算天机都要耗尽心力,没多久就要陷入沉睡。
天机……哪是这么好算的?
她想了想,把剩下的果子丢进了无相扇中,继续往前走,熙熙攘攘的上下山人群里,有一对叔侄似乎在对话。
“大侄女!快看快看,这是不是很像你?”
这人说话的语气有点阴惨惨的,听起来总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长孙仪不免注意了几分,却见一个红衣纤瘦的男青年在个凡人小贩摊子前挑来挑去,最后高高举着个木雕的老虎,背对着长孙仪。
这木雕老虎恐怕是别人用来哄孩子玩的,这青年倒是摆弄的高兴。
但是,用老虎来形容自己的侄女,哪怕是木雕的,也未免……
缺心眼了吧。
这不是骂他侄女母老虎吗?长孙仪一时好奇,想要看看他那“母老虎”的侄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目光逡巡了一周,最后落到他身边那个被侍卫簇拥着,姿容出色,气质雅重清贵的女修身上。
女修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忍耐还是真的不以为意,闻言也只是道:“来人,为九叔付钱。”
那青年立刻跳脚:“喂喂喂,你别以为这点小钱就能收买我啊!”
长孙仪抽了抽嘴角,如果这样端静的姑娘也能被叫做母老虎……
唉,算了,知人知面未必知心,长孙仪摇摇头,抬步继续走,人流一时拥挤,她离开的不快,隐隐约约听见那对叔侄终于放弃了争论,或者是做叔叔的单方面被侄女镇压,之后则是响起什么“召灵”、“莲华”的字眼。
长孙仪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