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把鬼制住, 褚玄良愣了片刻, 才终于抽出符箓, 将那鬼封起来。
那边的道士根本无暇顾及他们怎么处理自己的小鬼, 因为他们发现身体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无论如何调息, 都堵不住经脉里外泄的法力, 像只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气球。不消片刻, 已经坚持不住了。
多年修炼,尽毁于一旦。几人手脚发软,因为失去法力的后遗症, 意识逐渐远离。
褚玄良一眼扫去,四个已经晕了三个。于是他主动敲了一记手刀,送最后那个去跟随同伴的脚步。
而那边朱晏躺倒在地上, 冰凉的眼泪糊了满脸。朱先生失色走过去, 将她抱在怀里。
“爸……”朱晏捶打着自己的腿说,“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朱先生捧住她的脸安慰说:“在呢。它在。没事的。”
他抬起头, 恳求道:“求求你, 这个能医吗?多少钱都可以, 求你们了!”
朱晏的两条腿被鬼给啃了, 魂魄缺失, 跟肉体伤害不一样,这辈子都没可能再站起来了。
但只要魂魄本体还在, 在阴气重的地方,过个几十年, 或者几百年, 还是有机会慢慢长回来。
褚玄良摇了摇头。
朱先生痛彻心扉地抱住朱晏:“我的女儿啊!晏晏!”
老鬼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有很多个机会可以回头认错。可是她没有。
朱先生跟秦如也有很多次可以劝导,可是也没有。
他们忘记了鬼跟在朱晏身边,可以看见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一句道歉有时候对受害者来说显得非常重要,但绝对不是这种敷衍的对待,这种道歉只会让他们心中更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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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策窝在沙发里,咬着自己的袖口,抖着肩膀痴痴笑了起来。
孟婆问:“做这样的事会让你感到开心吗?”
宗策脸上的笑意凝固,松开牙齿,说道:“我只是随口说了句话而已。你要去向判官告状吗?”
“我每天在奈何桥边分发汤药,是人类的灵魂往生前最后见的一个人,他们总是忍不住想跟我讲述生前的爱人、痛苦、遗憾。有些是小事,有些是想说但说不出来的事。”孟婆说,“我听了很多人的陈述,最后发现,幼年时的创伤,会伴随人的一生。所以很多人都来问我,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呢?为什么要用法律上的正义去保护一个罪犯,哪怕你明知道他罪有应得?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未成年人禽兽保护法?”宗策哂笑,“法律和社会,从根本意义上来说,是偏向弱者的。如果这个法律没有了,他们又会说,这些人还是孩子,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重新来的机会?哼,出声的都是小部分人,他们针对某件事情所发表的感慨,根本不足以取信。”
“一位老师,是这样跟我说的。”孟婆说,“因为未成年人,要么没有正确的认知,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要么是有了正确的认知,却没有足够的羞耻心跟责任感,无法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只是为了自身的愉悦或吸引眼球的目的,就可以去肆意伤害别人。之所以保护未成年人,是因为他们的过错,所反应出来的,并不仅仅是他们人性的错误。而是社会、家长、教师、教育,等等之间展露出来的恶意。应该受到惩罚的不止是他们。如果要判罪,那么这些教坏孩子的大人也应该有罪。法律更愿意相信他们这些还未被彻底塑形的孩子,将来有改过的可能。”
宗策一个未成年人对此不置可否。
孟婆又问:“你知道信仰邪教或者邪神的人,为什么同样会获得力量吗?”
“我不知道。”宗策皱眉说,“你今天的话可真多。我脑袋都要炸了。”
孟婆说话的腔调,永远带着一股软声乞怜的味道,听着宗策耳朵发麻。
孟婆说:“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对的。他们虔诚地相信着自己的神明,热情地祷告,真诚地信任。慢慢的,信仰让从中得到了力量。这些人,你跟他们永远说不清楚。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让他们在地狱里呆上几十年,上百年,安静地观察别人的生活,认清世界的本质,他们就醒悟了。再给他们一碗孟婆汤,就变得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从最开始,其实他们是一样的,影响他们的,是社会,是教育。”
“没有人可以保证,那些行使未成年暴力的人,在经过社会教育、心智成熟之后,会不会改好。但是我见过许多的心理变态者。他们喜欢看人受虐,憧憬着杀人犯罪,可是最后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融入社会,并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死亡。”孟婆说,“教育是有力量的。不是什么罪过,都要以死来偿还。对地府来说,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
朱晏的行为虽然可恶,但还远没到要处死的地步。她的人生只有十四年,是模糊而片面的,或许有一天能够幡然醒悟。
当然这在未来到来之前谁都不会知道,可人类总是要对未来寄于美好幻想啊。
法律并不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权利,而是更广大群众的利益。
譬如性骚扰的判定。这种主观意识强烈,取证模糊艰难的案件,无论处理方法是宽松还是严格,都会导致部分原告和被告的权益损失。
而未成年人保护法也是一样。旁观者会认为多给他们一次机会,是不公平的行为。而当事人会认为,这不都是你们教我的吗?我根本无从选择啊。
何况,这部法律保护的也不全是不良儿童。家暴、性侵、体罚等种种社会问题,都是切实存在的。
“那她就不用接受惩罚了吗?”宗策挽起袖子道,“那地府也是为有钱人服务的地方啊,还好我死以后不会去地府。”
“你没有去过地府,你为什么要这样给地府下定论?”孟婆说,“在地府,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功过没有互相抵消的道理。用杀害一个人得到的钱,去救助了一百个人,他就可以享受到救九十九个人的功德吗?不,这是不可能的。”
宗策站了起来。
孟婆问:“你要去哪里?”
“回家了!”宗策说,“江风这个地方有毛病。你都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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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老师性骚扰的案件,最终以朱晏亲自上网讲述实情,声泪俱下地道歉为结局。
网络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又爆出了几起诬陷案件,受害者想要借热度洗涮冤屈。一时间针对性骚扰类似的案件议论纷纭。
朱先生的公司遭遇了重大打击。起初是因为朱晏的丑闻受到关注,进而爆出了各种财政问题。连续停牌挡灾,又被税务局跟证监会调查。股东减持,员工跳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效应接连发生,损失惨重。能不能撑过这一劫,谁都不知道了。
秦如还是跟朱先生离婚。她的脸几乎面目全非,精神状态也不好。之前做人太高调,如今失去朱先生的庇护,舆论上迎来了强烈的反噬。
而朱晏因为两腿残疾,很长一段时间未能走出阴影,逐渐被抑郁症笼罩。
卫老师在网络发酵的影响下,离开a外后,去了a市一中。很快得到重用,且被广大家长信赖,刷过了脸,可以优先评奖评级。
而a外,校长跟管理,还有几位相关老师全部停职接受调查。人名信息被公布,以后的职业道路会非常辛苦。
宗策教唆朱晏去偷瓷瓶的行为终究没逃过江风的法眼。鉴于她的错误没有小本本可以记录,江风把她像孙猴子一样拍到少陵山群下思过,叫小山神的山魈帮忙照料,平时过去送点吃的东西。
宗策大怒,却无能为力。
江风让她手抄完十万字经书,并且刷中考试卷各科成绩达到及格,就减免责罚提前放她出来。于是宗策这几天一直在学习,学习,学习……
因为此案中无人死亡,江风暂时将此事记录在案,交由阎罗判决。
孔溯倒是很开心。
当初那几个造谣卫老师的平台,网友虽然赶去网页下破口大骂,但那几个平台选择装死到底。朱先生为了反转声誉,主动承担了诉讼的费用,鼓励卫老师进行维权,就没孔溯什么事了。
高余庆大松一口气。不然他这辈子的工作真的是完了一半。
也因为这件事情,孔溯因祸得福,在一众小花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另类流量。
这次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总算不是“神经病”一流。不过她始终很坦然,当然她的粉丝更坦然。
孔溯的粉丝构成,大概是所有明星中最神奇的一个。无人能模仿更无人能超越。
她永远是一副“老娘就是有病你能耐我何?”的架势,导致粉、黑、路之间异常和谐。对于所有抹黑的指控,三方都不否认,但在不否认的同时,也会打哈哈地为她说好话。
被请去做访谈的时候,主持人提到这件事,孔溯郑重抱拳道:“感谢网友的众筹和朱先生的支持,让我避免了破产的危机,感谢大家。”
众网友大笑:
“还是我的孔姐哈哈哈!”
“我越看越觉得那几条微博不是我空姐的风格,最后两条才是。她想说那个憋很久了吧?”
“前面的别走,我也觉得是。孔溯说话是那么文艺的人吗?她不开口大骂都不是她了,理中客的风格完全不符啊!”
“粉上了,这次是真粉。不是观察病理的那种。”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脱粉啊哈哈哈!”
主持人问:“最近要做一档新节目?”
孔溯:“是的。”
主持人:“是直播节目,对吧?探秘丛林?”
“不对,是探秘鬼村。”孔溯笑道,“之前接的,因为价格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