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判官翻出功过格, 视线从整齐的字上扫过。
胡惜没有追究王纤对她的名誉损害, 王纤也害怕她追究, 隐姓埋名, 忙不迭地跟着王妈妈搬走了。
王母因为经济窘迫, 靠着以前的关系找了一个情人, 生活大不如从前。
唯一一个受到法律制裁的,只有王先生。
然,是非功过, 皆有功过格记录。交易欺诈者、霸占他人家财者,属四殿五官王管辖。即便逃过阳间处罚,如果不予悔改, 不予补偿, 终究要受到惩戒。
何况,人间尚有气运天道影响。王纤和她母亲只要心虚, 今后气运就不会顺畅。
站在判官的立场, 他真的很想劝所有人善良。希望, 并建议所有罪犯能在活着的时候自首受罚, 好削减生前罪过, 以免以后刑罚太重。毕竟阳间的刑法,可比阴间的轻多了。各殿的大小地狱, 都是进去了,能叫人生不如死, 死去活来的地方。
判官翻过这件事, 开始寻找孔溯的姓名。
她死亡已有月余,仍旧未去阴间,说明对于阳间尚有留念。可判官感受不到她有什么强烈的执念,看起来身边也没可以牵挂的人。这样坦坦荡荡一身清白的鬼,怎么会去做一个游魂呢?
更加奇怪的是,数月过后,她身上却没有多少阴气,更像是一个刚死的鬼。竟然还能鬼上身。法力不够高强的鬼,可做不到这一点。
功过格快速翻动,最后停在一页。页面名册上标注的是红色的圈。
判官皱了下眉。
孔溯,二十八岁,女,生于s市,演员。
——未死亡。
这还是一个生魂?
看到这里,判官也不由吃惊。
他拂袖一挥,房间无故兴起一股阴寒的冷风,将面前的木门推开。判官威压随之外泄。
正在客厅里感受日月精华,顺便看无声电视剧的孔溯,忽然浑身一僵,整个灵体扭了一下。
判官道:“你过来。”
孔溯抱着自己的腿,圆滚滚地飘过来。
她扒着门框,用墙挡住身体,忐忑探进一个头,小声问道:“你叫我?”
判官轻抬眼皮:“你的肉身现在何处?”
孔溯说:“我后事不知道谁处理的。要么在地里要么在盒里吧。应该不至于将我洒进水里。”
“你还活着。”判官说,“你阳寿未尽,且肉身尚存。现在肉身应该在深度昏迷的状态,可还是有生命体征的。”
“我还活着吗?”孔溯比他还惊讶,捂嘴道:“可新闻里都说我死了啊!”
判官很是无语。这绝对是他见过活得最不明白的一个鬼了。
她……难怪会活成这样。
判官道:“那你还记得自己死因为何?”
“我……”孔溯仔细想了想,也不大确定。
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处于混沌之中,好像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理智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却经常做出一些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特别容易暴躁,情绪也不受控制。叫她非常难受。
她试探道:“猝死?”
判官:“你在何处醒来?”
“街上。”孔溯转着眼珠回忆,“醒过来后我回公司看了一眼,东西都被收拾走了。我家一群不熟的亲戚,开始找律师争抢我的遗产。我去医院看过,我的病床被清空。加上媒体都这样报道,我就信了。”
判官见问她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就提醒说:“生魂脱离真身已久,你……到现在还生机未绝,一是因为阳寿未尽,二是因为时常留在阳气浓厚的地方,保住了你一丝生气。后来又上了胡惜的身,从她身上夺到了一线生机。不过,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需要尽快找到自己肉身,否则人间地府,你去留无路。”
“那我能怎么办?我……”孔溯想了想,不觉得慌张,反而高兴起来:“这么说来我的遗产还是我的?我又能化妆能吃饭了?”
她正色道:“其实说真的,活着的时候也没发现,原来自己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死过之后才发现,挥霍人生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人生苦短,勿忘撕逼啊。”
判官面不改色道:“我先命人查找你的肉身。”
孔溯:“谢谢江风!”
判官没有纠正她的称呼,抬手召请出五方鬼,让他们前去寻找孔溯的肉身所在。
五位阴兵发动周边小鬼,开始详细搜寻。
幸运的是,时间过去还不算太久,一切尚且有迹可循。加上孔溯是在a市出事,肉身也距离不远,大约一个小时后,五方鬼就回来禀报。
孔溯的肉身,已经从市中心医院,秘密转移到城外一座偏僻的疗养院里。
判官让孔溯自己记下地址,回到江风身体里。
孔溯等他消失,终于敢抬起头。她围着江风飘了两圈,还用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发现这人是真的没有反应,才转身去客厅,继续看电视。
重新坐在电视前面,孔溯整个人的心态都不对了。
原先是被迫佛系,可现在不一样,满满的都是斗志。
这个小花,在她昏迷后抢走了她的饼。这个小鲜肉,明明跟她不熟,却还借着死人的感情进行炒作,实在是太过分了。
还有这个人,跟她是同一个经纪人。
是啊,为什么经纪人要对外说她已经死了呢?
孔溯想换台搜搜自己的新闻,又不敢去叫醒江风,纠结得很。电视也看不下去了,缩在沙发上烦躁地等待天亮。
翌日,江风还是遵从自己的生物钟按时起床。
孔溯一脸惊讶地盯着他,直到他收拾好东西,换好衣服,拎起钥匙,喊她出门,才终于有了点新的表情。
二人坐车前往郊区的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规模不大,经济状况似乎也不是很好。虽然环境足够安静,却有些脏乱。走进大楼,扑鼻而来的就是浓浓的消毒水味。这不算什么,可关键是其中夹杂着厕所的恶臭。
米色的瓷砖上,还留着一个个黑漆漆的脚印。休息用的椅面也被磨成了黑色。处处透露着邋遢。
可想而知,清洁工阿姨在消极怠工。
江风跟前台说自己来交下一步的治疗费,打听了孔溯的病房,抬脚过去。
“我恨!”孔溯生气说,“我赚那么多钱是为了什么呀?为了留给一群我讨厌的人?竟然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来,他们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到了病房区,空气里的霉味开始加重,亮色白漆的墙面在靠近底部的位置成块状剥落,留下一滩黄色的,被水浸湿过的痕迹。
这是一家很有年头的疗养院了,设备都买不起新的,更别说翻修病房了。
江风在一处门前停下,拧开门,从门缝往里扫去。
孔溯从身侧冲到前面,激动指道:“我,是我!”
里面有一位护士,正在将“她”扶起来擦拭身体。孔溯只一眼,就说不出话来,握紧拳头,几乎想哭。
那干瘦的身材,深陷的两颊,还有惨白的皮肤,看上去跟一个死人无异,哪里还有原先半分的光鲜?一个明星如果长成这样,戏路大概也就只能在鬼片和吸^毒病人之间摇摆了。
可她是要靠脸吃饭的当代小花啊!
“天呐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孔溯被自己的模样吓住了,“这真的不是一具尸体?”
里面的护士只是很随意地给她擦了一遍,就收起毛巾放回水盆。那水不替换,用手揉搓两下,直接搬去下张病床。
孔溯当即将要哽出来的眼泪和声音收了回去,才注意到这是一间六人病床。
“我——去!”孔溯打了个哆嗦,干呕道:“我基因都要自己进化出洁癖来了!”
鬼都不知道给她擦身体的毛巾会有多脏!
江风催促说:“你快进去试试。”
孔溯第一次嫌弃起自己貌美如花的身体。磨磨蹭蹭地走动,同时观察自己肉身上有没有其他的致命伤势。刚刚靠近,就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婴儿啼哭声。
哭声中带着破坏力极强的法力,孔溯魂魄受到震荡,立马捂住耳朵惊叫:“啊——”
江风用力推开病房的门,冲上去挡在她面前。
许是被江风吓住,那鬼东西声音滞了片刻,让孔溯得以喘息。江风趁机观察这附近是否有别的异常。
他伸手掀开了孔溯上半身盖着的被子。
就见孔溯的床头,此刻趴着一个赤^裸的男婴。男婴只有手掌那么大,他两手牢牢抱住枕头的一角,咧开一张大嘴,周身黑气弥漫,阴毒地看着二人。
“怎么回事?”孔溯心有余悸,“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玩意儿?”
江风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古曼童啊!”孔溯说,“这肯定是古曼童。娱乐圈里有人求过的,还是专门去泰国请的小鬼。其实就是养小鬼。据说养了他,可以一帆风顺,财路通畅。有些人特别迷信,所以会随身携带。我以前是不信的。”
江风说:“这明显是只厉鬼。而且他现在对你有很大的敌意。”
“那我该怎么办?”孔溯急道,“我可没养过所谓的小鬼啊!这跟我绝对没关系!”
“守着你的肉身,不让你靠近……”江风说,“你可能就是被它赶出来的。”
孔溯看着杀害自己的这一坨凶手,心情相当复杂。
那边护士听见动静,转身质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刚刚说什么呢??名字登记了吗?”
江风走到孔溯肉身旁边,解释说:“我来看看我的朋友。没想到一个月前她出事了。”
“这号床的病人啊,你还是这么长时间里,第二个来看她的人呢。”那护士感慨道,“她作为一个明星,病成这样,连个粉丝都没有,也是可怜。”
护士擦完最后一个病人,把毛巾折叠好,端着水盆离开。
江风对小鬼伸出手,那古曼童顺势抓住他的手指,张开还未长出牙齿的嘴,竟然作势要咬。
孔溯倒抽一气:“小心!”
江风根本没将那小东西放在眼里。伸开五指,将小鬼整个包在手心。再是威慑性地一捏,对方吃痛,立马乖顺起来。
“发什么呆?”江风朝孔溯下巴一点,“还不快进去。”